父親一道嚴和愛交織成的風景

作者: 滇國劍客

導讀人生苦短,幾個春秋,轉眼自己已跨入為人父之行列,但面對一個在“抓周”年齡愛摔茶杯聽玻璃、陶瓷碎裂聲,上幼兒園時掏出“小雞雞”把尿注滿冰棍模型,放進冰箱凍成味道特殊的“冰棍”,上學後頑皮更進一步的兒子,我深感自己目前所擁有的“父親資質”等級,要教育好兒子,顯然是差得太遠了。於是,我窮盡回憶,在自己年齡尚需父母呵護這冊舊“影集”裡,檢 ...

人生苦短,幾個春秋,轉眼自己已跨入為人父之行列,但面對一個在“抓周”年齡愛摔茶杯聽玻璃、陶瓷碎裂聲,上幼兒園時掏出“小雞雞”把尿注滿冰棍模型,放進冰箱凍成味道特殊的“冰棍”,上學後頑皮更進一步的兒子,我深感自己目前所擁有的“父親資質”等級,要教育好兒子,顯然是差得太遠了。於是,我窮盡回憶,在自己年齡尚需父母呵護這冊舊“影集”裡,檢索父親給我留下的“特殊影像”,以期彌補我在這方面管理水平之不足。

自打記事之日起,父親給我的印像便是嚴厲,自然,不是很聽話的我,皮肉之苦沒少吃。

一次,我和幾位要好的伙伴在放學回家路過一塊碧綠的豌豆苗地時,相約著跑進地裡,每人掐了幾大把嫩油油的豌豆尖。我在心裡盤算著回家後叫一向非常疼愛我的奶奶,給我燒一碗豌豆尖湯喝。可誰知,幾乎能把肚子裡的饞蟲誘出來的豌豆尖湯沒喝著,卻飽嘗了時任生產隊長的父親給我臨時加的一道“菜”——“藤條鞭肉”。

那天快吃晚飯時,扛著木犁回到家裡的父親,得知洗好擱在筲箕裡准備做湯的豌豆尖是我所為時,一句話不說,順手從門後操起一根俗名叫“牛血藤”,彎曲柔韌性很好,抽在身上傷皮不傷骨的藤條對我一陣暴打,奶奶在旁邊說了不少好話,也未能將父親的火氣壓下來,直到隔別鄰居的大媽、大嬸和叔叔們一齊過來勸止,才將盛怒的父親拉開。

這頓“家法”的確使我長了記性,而父親“刑上太子”的威懾力量是我始料未及的,從此後生產隊裡的豌豆尖,再也沒人敢掐了。

我的老家滇東南山區,生長著各類野獸珍禽,於是,三五成群領著獵狗追捕麂子、野兔、山雞、鷓鴣等圍獵活動,成為生活在被重重濃霧鎖隔的大山裡的孩子們,跨越從少年進入成年的一道“坎”。男孩子不完成這門“必修課”,會被人認為缺少漢子氣,撐不起門面來。

我跟在大人們的屁股後邊跨澗越箐、下套子、撿拾中彈獵物,如此這般干了兩三年便“獨立”出來,拉起一幫要好的伙伴跑“單幫”。開頭幾次把弄到手的各種野味平均分配,各自拿回家與家人分享,後來用辣椒和鹽巴腌漬好拿到遠離山村的集市上出售,用換來的錢購買各種學習用具,這種做法覺得父親的贊賞。興許是好了瘡疤忘了疼吧,有一次我突發奇想:何不用出售獵物所得的錢到飯館享受一頓呢?我這一想法剛提出,大伙竟熱烈響應,說我這當“頭”的還真懂得大伙的心思。說干就干,我帶領伙伴們利用放學後的時間,在近處圍獵山雞、鷓鴣、竹雞等飛禽,一到星期天便每人懷揣一袋冷飯到遠處的深山密林中去捕獵麂子、兔子等大一點的獵物,半個月時間戰果頗豐。等到逢集那天,我們每人按照事先早已編好的理由騙過父母,到集市上把獵物出售一空後齊集一家飯館之中,學著大人們的樣子,把注滿烈酒的大碗端起來往嘴裡灌,直喝得昏天黑地,豪氣升騰。盡管那種辣乎乎的感覺燒得我頭暈腦脹,但胸腔裡卻竄動著一種已經長大成人的自豪感。然而,當我邁著踉蹌的腳步,東倒西歪如醉門神般跨進家門,看到父親那不怒自威的眼神時,我的酒一下子便醒了,猛然間意識到自己原來真的還未“長大”。

父親不從哪個“叛徒”嘴裡得知到飯館“打牙祭”這餿主意出自於我,因而施在我身上的這頓“家法”烈度,決不亞於《紅樓夢》裡賈政懲治賈寶玉,叫我三天後走路還渾身發酥。

父親恨鐵不成鋼對我實施的“棍棒教育”,就跟暴風驟雨般來得痛快淋漓,但父親對我的關愛,如同火塘裡燃燒的碳火,從心窩溫暖到全身。

在那什麼東西都得憑票購買的年代,其生活的窘迫與艱辛,是生活在當今繁榮時期的年輕一代人所難以理喻的。為了湊足每個學期的書費和學費,我經常利用星期天到山上剝橄欖樹皮,曬干後挑到集市醫藥公司出售。

一次,我把生產隊裡的七八條牛趕到離家很遠的一個山坳裡吃草,然後提著鐮刀鑽進濃密的樹林中去剝橄欖樹皮。由於草深林茂,很少有人涉足,因此橄欖樹長得又粗又壯。我為發現這塊“寶地”而興奮得不能自已,以致忘記了疲勞,忘記了飢餓。當太陽西墜,我挑起滿滿的兩籃子橄欖樹皮,連打兩個趔趣時,才意識到自己從早上出來到現在一整天水米未進,因此,挑起這滿滿的兩籃子橄欖樹皮,感到非常吃力。但我不願意把費了一整天功夫剝下來的橄欖樹皮扔掉無功而返,因為我知道實實在在壓在肩上的這滿滿的兩籃子橄欖樹皮,能為我換回來將近一個學期的學費和書費,於是,我咬緊牙關,一步三搖晃地挑著顯得異常沉重的擔子,吆喝著牛群往家趕。

當我艱難地來到趕集踩出來的山道上時,兩條腿就跟在沸鍋裡煮熟的面條一樣,軟得再也邁不開步了,一下子癱倒在路旁。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在搖晃我的肩膀,睜眼一看,只見趕集回來的父親,手裡拿著兩塊紅糖送到我嘴邊。我知道這兩塊足有半斤重的紅糖,是全家人半年的糖票,好幾十分工分掙來的錢才能買到的,盡管我實在餓得連步都邁不開了,但我還是把另外一塊放回父親的背篼裡。可是,父親不容我分說,把放回去的糖塊重新塞進我手中後,跑步追趕上已經走遠的牛群,牽過來一條性情溫順的騸牛,把我輕輕扶上牛背,挑起我剝的兩籃子橄欖樹皮,牽著牛往家走。

在父親的棍棒抽打之下從不掉一滴淚的我,此時卻鼻子一酸,眼裡情不自禁地湧出了潮乎乎的液體。我怕父親說我沒有漢子氣,便強抑著聲帶,背過臉去悄悄地把不斷湧出眼窩的淚水擦掉。

二十余年的風風雨雨,衝刷掉了無數情感糾葛,但父親留給我特殊情結情愫,卻是終身難以忘懷的,已經步入不惑之年的我煙酒不沾,麻將不搓,不會投機鑽營,不會干違背良心道德之事,恐怕與父親的嚴厲管教分不開吧。


精選遊記: 紅河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