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又去了蘇州。
說起來,這已是不知第幾次到蘇州了。若論風物景致,印像最深的還是去年冬天的那一次。那次是為了聽評彈而去,夜裡聽評彈,白天自然是游園林,想不到冬日的蘇州別有一番韻致,比之春夏秋的清風徐來,柳碧荷香,那種枯樹寒鴉,游人寥寥又是一種意境,也算是行程的另一番收獲。

(枝葉疏疏落粉牆)幾次蘇州行,若從小時候父母學校組織的暑期旅游算起,跨度也有十數年。住過籍籍無名的小旅社,也住過堂堂皇皇的大賓館。待到能夠自己安排住宿時,便想要擇些能夠體現姑蘇文化特色的旅館來住。去年冬天住的是“書香門第”,我覺得此店小巧玲瓏,裝潢上亦有些特色,總體尚可,價位也還合理(依稀記得是三百多元),不過JAY則抱怨房間太小,牆壁太薄,風聲雨聲及隔壁情侶床第歡娛之聲聲聲入耳,話說回來,那個周末正是情人節的前夕,金風玉露一相逢,盡一下雲雨之歡自然是在所難免,即便是身在“書香門第”,恐怕也顧不得那許多了。這次住的酒店比起書香門第,又更勝一籌,照壁回廊,小橋流水,古色古香,名字也起得風致婉約,喚做蘇州人家,就在觀前街外,落瓜橋下(除了放之全國皆有的解放路、人民路,蘇州還保留了好些風雅的路名,什麼干將路,蒹葭路,美食街則叫太監巷)。 下午去了拙政園,時值夏末秋初,恰是團隊旅游的高峰,這種時候游園,隨時都要准備著陷入成團結隊的游人與導游的小喇叭廣播電台之包圍圈中。游人一多,再好的地方也韻致全無。但是為了值回票價,也只有在園裡耗著,伴著兩朵將殘未殘的荷花,在坐滿了游人的涼亭裡看世人的眾生相。意興闌珊之余,連帶天色也陰陰怏怏的,心裡想,若能來一場雨倒也不錯,雨後的綠意欲滴或可一洗蒙塵耳目。然而天公始終是不作美,待到快關門了,出得園去,雨方才落下來。這大半個下午都耗在了拙政園裡,門票賊貴(70一張),游人賊多,天色又欠佳,頗覺不值。 兩相比較之下,倒是惦記起去年冬天去的耦園,簡單清淨,門口還有一條小河可以泛舟,頗有門泊東吳萬裡船的滋味。

(夢入江南煙水路)
蘇州的這些園林,原本都是昔時官宦人家或風流名士的居所,園中布局陳設都極講究畫意與詩意,而園主所追求的人生境界,又往往體現在對一亭一軒的命名中。今人游園,多數卻只當作“游公園”,什麼“拙政園”、“滄浪亭”,對大部分游客來說不過是另一種風格的人民公園,池畔喂魚,碑前留影,走馬觀花。有多少人會留心拙政園之名由來於“拙者之為政”的寄意,又有多少人會細細體會這園林設計的妙處,真正領會到其“人居的藝術,藝術的人居”之魅力?
去年冬季來蘇州的火車上,讀了陳從周先生的《說園》一書,圖文並茂,深入淺出,娓娓道來,令我不論是對園林的欣賞還是攝影的感悟都大受啟發。讀此書後游園,方才豁然開朗,真正領會到古人的匠心獨具與游園的樂趣。蘇州的園林設計,極講究透視之法,一花一石,擺放都有深意,因此移步換景,靜中生趣,每一個角度看過去,都宛然如畫。書中說,古人疊山理水要造成“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相比較今人的刻意釜鑿,不僅生硬惡俗,更有如在張家界山體上建觀光電梯此等異想天開的荒唐之舉,文化斷層帶出的盲目、空洞與浮淺,不知要何時方能填補。

(斜光到曉穿朱戶)
次日去了虎丘。記憶裡磨得光滑的青石台階全翻了新,也許是方便了游人,卻大大損折了雅趣。平坦的石路上來往著電瓶車與驢車,間或還有幾乘花轎,裡廂坐著個把笑得花枝亂顫的女游客,今人為了賺錢,真是什麼“別出心裁”的點子都能想出來。因為地方大,人倒也不顯得特別多,還算保留了幾分清幽。說起來這也是“吳中第一名勝”,想到吳王闔閭墓葬於此,秦始皇曾登丘覽勝,西楚霸王項羽又在此率 8000 子弟起兵反秦,不由得也要駐足遠眺,體會一下古人的登臨之意。T 說,曾與其父冬日到此,游人寥寥,丘上樹葉落光,視野頓然開闊,撮指吹一聲口哨,一片寒鴉從林木中呼拉拉驚起,散入魚白空中,那種蕭颯之氣,很有古意。我記不起哪本書上看到古人詩中形容虎丘:荒台落日,麋鹿來游,漫爾繁榛莽。如今層林依舊蒼莽,麋鹿早已絕跡,只有給游人逗樂子的毛驢蹄聲的的。昨日游園未盡之感再度湧上心頭,“應物香銷,樂天句杳,無限風情成死灰。 都休問,向客邊解後,祗好拈杯”,鄙人的南宋同鄉陳士傑的幾句詞倒對了我此刻心情。於是乎一行人扯去太監弄的得月樓,去的是新樓,裝潢如一大眾酒樓,裡邊一應陳設、菜肴滋味品相包括服務員均讓我想起陸文夫的《美食家》來,個中感想不細說,讀過此書者便知。點了一道姑蘇名點“西瓜雞”,原是把雞湯放在西瓜殼裡燉,那雞湯入口溫吞含混,覺得味道太怪,只喝了一小碗,而玫瑰米膏與臭豆腐都還不錯。此外還嘗了“好人小吃”裡的好人涼面與冰糕(這其實是四川吃法了),綠揚村的三鮮餛飩,比起那些名菜,倒是這些小食還保留了一番簡單純正的滋味。姑蘇美食,曾名滿天下,今日的太監弄除了本幫菜,還雲集了五湖四海各色菜肴,只是在豐富了吃客們的選擇之余,那些昔日登峰造極的蘇州美食卻也漸漸式微了。

(淡蕩春光寒食天)晚上去觀前街的品芳書苑聽了評彈。這時節比冬天聽客要多許多,記得去年只得兩桌四人,而台上藝人依舊彈唱,想來是每日營生,人多人少已司空見慣不以為意。男藝人仍在,依然著一身一塵不染的月白長衫。可惜去年彈琵琶的那個大辮子美女已經不在,換了個黃發馬尾的徐娘。我雖不是行家,但也聽出她的功夫較辮子姑娘要差許多,想來並非科班出身,只是個票友罷了。本想點首蝶戀花,想想還是作罷。怕破壞了去年冬天那裊裊清音留下的好印像。幸在余座各位都點了曲子,我也樂得賺兩首“木蘭辭”與“釵頭鳳”聽聽。 此行蘇州,短短二日。較之去年冬天,似乎在心境與意境上,略遜了一籌。但細細品來,卻也有不同滋味。我每覺城亦如人,須作面面觀。城一旦喧囂,便如人之浮躁,有損於氣質。但若過於沉寂,又少了生氣。有些城你越觀之便越畏之避之,有些城則越觀之便越親之喜之。而人與城,亦如人與人,也要講緣份,有些是終日相對成怨偶,有些則是一面之緣系終身。城如蘇州,便如一低眉信手,玲瓏婉轉的女子,在紛繁忙亂的生活中,你會想要躲入它的溫柔鄉中小住,享那一份愜意與悠然,而一住便忘卻城外歲月,只想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牆外別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