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漢燦爛,月華如水。穿過阿爾泰山麓墨綠的雲杉林,走近喀納斯湖靜謐的河灣,踏著滿地金黃色的落葉,涼爽的風掠過面頰。長夜未央,睡意卻早已消逝。 柔軟的吉他聲依然縈繞在耳畔,20歲出頭、圓臉長發、肩膀寬闊的巴圖兄弟,先用地道漢語演唱了一首樸樹的歌,接著又用純熟的俄語唱了一首蘇聯時代的老軍歌。他(他們)還能說蒙古語、哈薩克語;他(他們)住的尖頂原木房子充滿歐洲風味,在野外放牧時仍然住蒙古包。他(他們)家裡都掛著成吉思汗的畫像,卻不認為自己是蒙族人;他(他們)信奉藏傳佛教,既過蒙族人的敖包節,也過漢族人的春節。。。。。 他們的名字叫圖瓦人,約有兩千五百人,主要分布在喀那斯湖畔的白哈巴村、禾木村和喀納斯村。 童話般的秋夜,謎一樣的小伙子,一個林霧中的民族。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你們的命運和我們的命運究竟有著怎樣的關聯?回首紛繁的往事,那泥濘的歸途小路上,是否“也無風雨也無晴”?。。。。。。 當我們穿越時空隧道,在長達800年的歐亞大陸沉積層中小心采擷文明的碎片、還原歷史的真相時,所有的線索都不約而同地指向一個人的名字,指向那場震撼世界的血與火的征服。 閃回一:牛刀初試1206年。斡難河鐵木真在蒙古斡難河源頭舉行庫裡台選汗大會,被推舉為成吉思汗,蒙古汗國宣告成立,這是世界歷史上的一件大事。美國著名蒙元史家傑克 • 威澤弗德寫道,“這或許是草原歷史上曾經召開過的最大和最重要的會議。附近放牧的好幾萬頭牲畜,為盛宴提供牛奶和肉食。數列營帳從鐵木真營地的四周向外延伸出好幾英裡遠,營帳的中央豎立起馬鬃旗--"蘇勒德",這面精神之旗把鐵木真引領到這一大事件上來。數天隆重而又莊嚴的大典禮與數天的慶典、運動比賽及吹拉彈唱,輪流登場。夜空中充斥著令人迷惑的嗡嗡聲,這是種獨特的由蒙古人的喉嚨所發出的歌聲,或謂泛音歌聲,這種聲音由男人的腹腔發出,可以同時帶出兩種和聲。就如每次重大的政治活動一樣,年輕人都要進行摔跤、賽馬及射箭比賽,蒙古的傳統游戲被稱為"那達慕"。 鐵木真(當時)控制的廣闊領土幾乎與現代歐洲的大小相當,但在他的統治下,僅有大約一百萬來自不同游牧部落的人口,和大概一千五百萬到兩千萬頭的牲畜。他不僅作為塔塔兒人、客列亦惕人和乃蠻人的可汗,統治著他們,也是所有"氈牆之民"的統治者,對於這個新帝國而言,他還從源於自己部落的名稱中選擇了一個全新的頭銜。他稱其民眾為"大蒙古兀魯思",即"大蒙古國"。統一了所有民眾之後,在所有的世系、氏族和部落中,鐵木真廢除了世襲貴族的權利。所有官職都屬於國家,而不屬於個人或家族,並且他的民眾要按新統治者的意志來進行分配。對鐵木真本人來說,他不接受如"古兒汗"或"塔陽汗"這樣的古老部落頭銜,而是選擇了自己部眾可能已經稱呼過他的頭銜--ChinggisKhan,這個後來在西方世界聞名的名字。。。蒙古語chin的意思是強壯、堅硬、不可動搖及無畏,並且它還接近於蒙古語中的"狼",即chino,也就是他們所聲稱的祖先。” 這頭蒼狼的初試啼聲,是經20多年的殘酷野蠻的征戰,掃平了蒙古高原上多個強大的游牧部落,塔塔兒、篾兒乞、克烈部、乃蠻部等,“蒙古氈帳百姓”盡入大汗囊中。 (旁白一)在新統治者君臨天下的的盛宴中,我們或許可以看到,剛剛歸順不久的,來自葉尼塞河上游薩顏嶺與臨近的阿爾泰山一帶的游牧民族“禿巴思”(圖瓦)的部落頭人舉杯飲酒時略顯拘謹的面容,我們暫且叫他“巴圖一世”吧。不久,“巴圖一世” 們被可汗的大軍納入了不斷向西擴張的兀良哈部落,進入了帝國隆隆作響的戰爭機器加速運行的軌道。 閃回二:鐵騎追風1211年。野狐嶺是年秋,成吉思汗揮師10萬,與金朝皇帝完顏永濟45萬大軍,在河北萬全附近的野狐嶺展開了一場豪賭國運的大決戰。當時,金朝人口近5000萬,比蒙古多40余倍;軍隊在百萬以上,比蒙古多出10倍。因此當時有人曾說:“金國如海,蒙古如一掬細沙。”然而戰爭的結果,卻是“一掬細沙”填平了“大海”。金軍主力大敗,後軍潰逃,伏屍百裡,“死者蔽野塞川”。正如一位史家所說:“此戰也,金朝百年兵力銷折潰散殆盡,其國遂衰。”(旁白二)大將木華黎,在野狐嶺之戰中親率敢死隊衝擊敵陣,在這些高舉彎刀、強弩的壯士中,我們可以看到,“巴圖一世” 們強悍的身影。 18年後,另一位大將拖雷率軍繞道宋境攻金,遭遇完顏哈達統帥的金軍主力 30多萬,拖雷且戰且走,在河南三峰山適遇暴風雪,金軍披甲胄僵立雪中,槍槊結凍如椽。蒙古軍則利用時機充分休息,然後全線進擊,金軍被蒙古軍包圍,損失慘重。最後,俘殺完顏哈達,金朝精銳盡失,滅亡遂成定局。(旁白三)在漫天風雪中有如魅影般衝殺的騎士,應該是更加年輕氣盛的“巴圖二世”們吧。他們美麗的蒙古族妻子,此時正在為他們的平安祝福祈禱吧。 閃回三:上帝之鞭1219年。額爾齊斯河契丹貴族耶律楚材隨成吉思汗駐軍新疆阿勒泰地區額爾齊斯河上游,也就是今天圖瓦人的游牧草原一帶。“車帳如雲,將士如雨,牛馬被野,兵甲輝天,遠望煙火,連營萬裡。”這就是耶律楚材筆下當時在額爾齊斯河畔目睹西征大軍威武壯觀的寫照。蒙古人的高懸懲罰之鞭是一派怎樣的氣勢?耶律楚材在詩中描繪:“天兵飲馬西河上,欲使西戎獻馴像。旌旗蔽空塵漲天,壯士如虹氣千丈。秦王漢武稱兵窮,拍手一笑兒戲同。” 南方的巨人金國轟然倒下,標志著成吉思汗祖孫三代征服天下的雄圖偉業的開始。從蒙古高原流出的暴風驟雨般的鐵騎,調頭向西,先後滅掉西夏、西遼國、花剌子模、波斯、斡羅斯、阿拔斯、康裡等西方大國,一直打過多瑙河到達歐洲境內,教皇格裡高歷驚呼他們為上帝的“罰罪之鞭”。中國學者劉樂土說:“成吉思汗是後人難以比肩的戰爭奇才。他逢敵必戰、戰必勝的神奇,將人類的軍事天賦窮盡到了極點。”“他麾下的鐵騎,勢如破竹,硝煙漫卷到了俄羅斯、阿富汗及印度北部。在廣袤的歐亞大陸,成吉思汗已經成了戰無不勝的神,對手無不聞風喪膽,屈服於腳下”。“什麼人才能稱得上戰神?惟有成吉思汗!”1238年,蒙古鐵騎攻破基輔,以伏爾加河為中心,建立了四大汗國之一的金帳漢國,俄羅斯王公貴族在金帳前戰栗聽命,達數百年之久。“高度中央集權的兵營式統治,為俄羅斯打下深深的東方專制烙印”。(王康) 波斯歷史學家拉施特對成吉思汗的性格有很經典的刻畫:成吉思汗曾問不兒古赤(《元史》稱博爾術),人生何者最樂?不兒古赤以春日走馬飛鷹出獵為最樂作答。成吉思汗則說,不然,“人類最大的幸福在勝利之中:征服你的敵人,追逐他們,奪取他們的財產,使他們的愛人流淚,騎他們的馬,擁抱他們的妻子和女兒”。穆斯林地理學家雅古特·哈馬維,在一封寫於剛經入侵之後的信中,描寫了伊朗高原與阿拉伯半島上美麗而又奢華的宮殿的遭遇:蒙古人“清除掉這些宮殿,就像是從紙上抹去一行行的筆跡那樣,那些住所成為貓頭鷹和大烏鴉的住處;叫梟在那些地方應答彼此的嗚咽,而在那些大堂裡,則是厲風呼嘯。”同樣,一位英國史家聖奧爾本斯,馬修·帕裡斯修立在其編年史中這樣記敘道: 這些來自東方的騎士“像成群的煌蟲撲向地面,他們徹底劫掠了歐洲東部;焚燒與屠殺使這裡變成一片廢墟。經過薩拉森人的國度後,他們鏟平城市、伐光林木、推倒堡壘、拔掉蔓藤、搗毀公園、屠殺市民和農民。” (旁白四)在西征軍的大本營------額爾齊斯河上游,也就是今日的喀那斯湖一帶的水草豐美的原野上,已經年邁的“巴圖一世” 們和家眷親友此刻找到了新的家園。 “ 巴圖二世” 們此刻也許在正在金帳漢國駐守。而更加勇武有力的“ 巴圖三世”們是否後來參加了1258年慘烈無情的伊拉克的巴格達(報達)攻城戰,我們不得而知。我們從阿拉伯史家的記載中看到,“蒙古軍入城後,肆行焚掠、屠殺十余日,報達軍民在蒙古軍攻城和城陷後的燒殺中,死難者達八十萬人。”閃回四:崖山射日 1259年。釣魚城當新年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到這地跨歐亞大陸空前絕後的大帝國時,拔劍四顧,大蒙古國第四代大汗,成吉思汗幼子拖雷的長子蒙哥,把侵掠的烈火投入東方文明最大也是最後的堡壘——南宋朝廷。蒙哥大汗挾西征歐亞非40余國的威勢,分兵三路伐宋。蒙哥親率的一路軍馬進犯四川,於2月兵臨合川釣魚城。蒙哥東征西討,所向披靡,然而在釣魚城主將王堅與副將張玨的頑強抗擊下,卻不能越雷池半步。7月,蒙哥被城上火炮擊傷,後逝於溫泉寺。釣魚城保衛戰長逾36年,“以一柱支半壁”,寫下了中外戰爭史上罕見的以弱勝強的戰例,釣魚城因此被歐洲人譽為“東方麥加城”、“上帝折鞭處”。 但是且慢舉杯慶賀,經過半個世紀漫長的血腥的如絞肉機般的較量,儒家文明------這種精致高級、發育成熟 的農耕文明已經耗盡她最後的一點量能,再也不能前進一步。她此時所能做的無非是苟延殘喘,等待那壓垮駱駝脊背的最後一根稻草。20年後,在今日廣東新會至深圳赤灣的海面上,南宋殘軍與元軍展開了一場歷時20多天的大海戰,雙方投入兵力50余萬,動用戰船2千余艘,宋軍全軍覆沒,君臣相繼蹈海,海上浮屍10萬,大宋王朝的太陽最終沉沒在伶仃洋上,伴隨它沉淪的還有中國的國運和儒家文明。 (旁白五)從遙遠的底格裡斯河畔奉調回到中原的“巴圖四世”們,也許有機會參與這場世紀末日般的血戰,他或許已經厭倦這種無休止的殺人游戲,想往那”澄澄春水一池平”的喀納斯湖老家;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南下 ,而是早就跟隨護送蒙哥大汗靈柩的隊伍回到唐努烏梁海草原,繼續他“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快樂游牧生活。 (畫外音之一)崖山之後,已無中華
這是網絡上廣泛流傳的一句驚世駭俗的名言,出處已無法查詢。但是,從此中華文明再也沒有振作起來,市民社會的發育,新型商業經濟的發展,以及科學技術的創新都無從談起。古代儒家文明所能企及的最高點飄然逝去,中華民族喪失了歷史上最好的一次發展機遇,已是不爭的事實。 (畫外音之二)崖山之後,文明重塑 蒙古的四處征戰是人類歷史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它重創了兩個文明,喚醒了一個文明。
古代中華文明和伊斯蘭文明遭受重創。古代中華文明從此變得封閉而怯懦,伊斯蘭文明變得封閉而充滿仇恨。在蒙古崛起之前,華夏文明是地球上最為發達,並且發展最快的文明,阿拉伯、印度、波斯也都擁有極其燦爛的文明,而歐洲則是相對最為落後封閉並且停滯不前的地區,並且正處於最為黑暗的中世紀。而蒙古崛起改變了這一力量對比,通過摧毀華夏和阿拉伯文明,並且非常湊巧的喚醒卻又沒有傷及歐洲文明,使得世界上的發達文明急劇倒退,歐洲文明則趁機一躍而成世界上最先進的文明,其相對地位保持至今。
148O年,俄羅斯也取得了推翻蒙古統治的勝利,但長久的創傷依然存在。這個國家已拒絕西方吹來的清新之風達兩個半世紀之久;因此,蒙古人的思想和習俗已為後來種種形式的專制主義鋪平了道路。(畫外音之三)民族乃至個人的命運,已被800年前所規定 小到巴圖們家世的考證,大到今日幾大文明對峙格局的形成,冥冥中世界還在800年前那個巨人的足跡中徘徊。我們為以下的慧眼獨到的結論所折服-------《成吉思汗與今日世界之形成》一書提出,“幾乎我們生活的每一個方面——邊境、政治、科技、戰爭、商業、服飾、藝術、文學、語言、音樂——都留有成吉思汗和他所創立的王國的印記。”
一頭鹵莽的大像闖進瓷器店,打碎了一個精致的金碗、一個漂亮的銀碗、一個簡陋的銅碗。800年後,銅碗早已變身為金碗,而當年的金碗銀碗們還在苦苦修補昔日的殘渣敗屑。 是攪局者的錯誤,還是碗匠們的無能? 新疆行隨感錄系列之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