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榮,這個被稱為太陽谷的地方,既有海拔3000米以下穿越時空之感的河流峽谷之路,又擁有3000米以上高山草甸,森林湖泊的美景,卻被往來於梅裡雪山和稻城亞丁的游人視做旅途中匆匆的驛站,真的令我有遺珠之憾。其實有著同樣際遇的,還有鄉城,如果不是因為今年亞丁景區的封閉,我也會同樣是個得榮和鄉城的匆匆過客。金秋十月,我飛去雲南,和同伴在香格裡拉租了一輛越野吉普,開始了自己設計的經滇入川的高原越野環線:香格裡拉-得榮-巴塘-措普溝-理塘-稻城(桑堆)-鄉城-得榮-香格裡拉。 去年途徑奔子欄去梅裡雪山的時候,看著金沙江對面的四川境內,一條山間的土路與我們平行,問了司機,知道這是四川得榮縣內的道路,也是從香格裡拉去往稻城亞丁的必經之路。那條蜿蜒在山間的土路,看著有一種寂寞無邊的感覺,連偶爾因車行過帶起的塵土,都久久不願落回到原處。當時就想著一定要走走這條金沙江彼岸的這條土路(今年去的時候已經鋪成柏油路了),去探尋那個神秘的方向。 後來在研究地圖後,我圈定了從得榮向西北方向經茨巫,中咱,竹巴籠到巴塘,措普溝的路線,雖然很少有旅友走這條較為冷僻的線路,但這一路要經過定曲河峽谷,兩入金沙江峽谷地段,隔江看雲南和西藏,所以對我來講,還是挺符合一種“仗劍走天涯”的意境。 從香格裡拉到巴塘,全程430公裡左右,途中宿得榮縣城,用時兩天。其中峽谷路段約300多公裡,從進入得榮境內開始,到竹巴籠新建的金沙江大橋為止。從景色來講,分為四大段,首先是金沙江作為雲南和四川界河的峽谷路段,然後是得榮境內沿定曲河的太陽峽谷經典景觀,途經著名的翁甲神山,第三段是得榮茨巫到巴塘中咱的高山寬谷緩坡風景,第四段再遇金沙江直到竹巴籠金沙江大橋,是金沙江作為西藏和四川界河的峽谷路段。這一路的峽谷之旅,展現了一幅幅迥然不同的風光畫面,可以讓你在一日之內便歷經了蠻荒褐土,春夏綠意,秋日油彩,是我整個越野環線路途中的一大亮點。 香格裡拉出發,走214國道,過尼西,沿金沙江北行到賀龍橋,過江經奔子欄是去往梅裡雪山,而繼續前行則進入四川得榮地界。
作為雲南和四川界河的金沙江段,渾褐沉默的江水還沒有體現出中國最長河流的王者氣派,只是在定曲河彙入金沙江那個著名的三壁夾兩江的彙流處,看到定曲河的碧綠被褐色的金沙江最終“吞沒”的景像,會依稀感受到第一大河流不動聲色的威儀。

(定曲河彙入金沙江)
從這裡向右就折入定曲河沿岸的峽谷地段,青流白浪時而在干禿蠻荒的山體間疾速穿越,時而又舒情般流過寥寥錯落的綠樹菜田,藏式民居。大段大段的路途中,經常是一幅典型的干熱河谷景像,山體沒有綠樹青草,只有裸露的岩石和沙土,如果不是那條清碧而又充滿動感的定曲河,一定會產生視覺疲勞。

(太陽峽谷定曲河段入口)
隨著海拔升高,山的綠意反而漸行漸濃起來,尤其進入海拔3000多米的茨巫自然保護區以後,農與牧的組合經濟呈現出一派田園牧場的祥和升平。意外的,我發現這裡很多地方和新都橋的風景有相似之處,因為從地理地貌來看都很相像,唯一不同的,是新都橋的楊樹多於茨巫,而茨巫地區的農田和藏居多於新都橋。

(茨巫自然保護區的田園風光)
據說,得榮最具魅力的風光並不是在峽谷地段,而是周邊海拔3000米以上的地方,除了茨巫鄉,還有古學鄉的下擁自然保護區,森林草甸,湖泊如鏡。得榮縣城太陽谷賓館大廳的牆上,就有幾幅下擁的美圖,一下勾走了我的魂魄。如果不是這次環游的一個主要目的地是巴塘的措普溝,我一定會驅馬揚鞭,去探尋她的美景聖境。

(茨巫到中咱的高山寬谷草甸)其實,在我心目中最具震撼感的,是西藏和四川相夾的金沙江峽谷,有一段路完全是一副地老天荒的景像,不論是在對面西藏的山體,還是這面四川的山峰,幾乎沒有一絲綠色生命,只有褐色的山,褐色的江水,塵土飛揚的顛簸險路,以及提示前面會有塌方或飛石的路牌。幾度山路上峰回路轉,仍然一如既往的沉寂蠻荒,直令你恍惚是墜落到了世界的末日還是穿越時空來到亙古的天地。
行駛間我突然叫停了車子,然後,在這個無比荒涼寂寞的峽谷深處,踩著被褐土遮蓋的干草和石子,我獨自逡巡良久。
從這條江彙入大海前所流經的最代表現代繁華都市的上海,走過中游武漢,上游的宜賓和重慶,看過長江第一灣,徒步虎跳峽,又在瀘沽湖的旅程中與金沙江比肩而行,此時看著裸露岩石沙土的山體下流過的褐色江水,想像一下金沙江的上游通天河,沱沱河,我想起不知從哪裡看到的,歷史上任何大河所流經的,都是幾個時代文明進化的縮影。
沿著這條大江溯流而上,現代工業帶來的當代文明和繁華外衣終於漸褪漸盡,洗去鉛華,但是,生活於繁華世界的我,當萬物和生命的原始蒼涼,就這樣被我猝不及防地遭遇,心中除了震撼,其實也很茫然。
我們這些現代城市的人,遠行的初衷,本來是藍天白雲,森林河流,雪山草原,以滿足放飛自然的心情。但其實,我們的體力和內心又很脆弱迷茫,因為我們在純粹自然的環境中,已經失去了祖先那種生存的堅忍和野性。所以,當大自然以另一幅裸露而又真實的荒蠻形像出現,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既想逃避我的城市,但又離不開我歸屬的城市;我向往大自然的原始風光,卻不能在物質匱乏的環境下堅守終老。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年少的心總有些輕狂,如今你四海為家”
----我想,即使那些仗劍走天涯的俠客,也只會是這裡的過客。因為行俠仗義,多半都是繁華世界裡的差事,俠客亦如是,況我?
路過竹巴籠金沙江大橋時,我們驅車過橋,在西藏界內的318國道邊小停了一會,我取了一個景,對著我們剛剛穿越出來的峽谷方向,將白塔,江水,山巒,公路和藍天一並收入留影,作為這次峽谷穿越的紀念。

(竹巴籠金沙江彼岸的西藏白塔)
同伴說,我在荒涼峽谷佇立冥想的時候,紅色衝鋒衣的背影是那幅灰褐畫面中唯一一抹鮮亮,直可以作為一幅頗具現代藝術感的照片了。不過我們大家都什麼也沒有拍,因為那一種揉進了心靈感受的視覺衝擊,使照片變得毫無意義。 得榮太陽谷,也許從來不曾成為旅行者的目的地,甚至也不是我這次旅程的目的地,卻因這數百公裡的跨時空般穿越,成為我心中某種特殊意義的歸屬。
後記
在北京,我上班的路線這些年隨著公司的變換,從東二環轉到東三環再變成東四環,感覺城市道路已經變成高樓大廈中的峽谷,密集穿流而過的車輛如同峽谷中的河流。當交通擁堵霧霾籠罩或諸事繁雜令我心緒浮躁,逃離城市是我唯一的企望。
川西歸來後的一個晚上我從四惠橋折向大北窯,在CBD的正中心盤了一個360度向南而去,這一個旋轉恰好將國貿立交橋周圍簇擁的燈火璀璨盡收眼中。繁華都市的中心,輝煌明亮,動感十足,我的腦海竟然閃回了那個寂寞荒涼的峽谷和裸露的沙土岩石,仿佛就是眼前所有的霓虹浮華灰飛煙散後的景像,這一個瞬間後我的心釋然而沉靜。
目睹了那一種既可以是人類的開始,也可以是萬物終結的蠻荒,令你會感到身屬這個時代是自己此生別無選擇的幸運機緣,萬物有其始必有其終,---當善待自己,善待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