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城

作者: pious

導讀我要寫的是兩年前的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很平常,但對我卻始終是一種震撼。 阿克塞向南,翻越阿爾金山脈,就進入青海西部了。比起來,青海的西部則荒涼無比、人跡罕至。可可西裡也在這片地區,它連綿的群山中幾無人煙。由昆侖山、阿爾金山和祁連山環繞起來的柴達木盆地,其實上也是一塊荒涼的戈壁。 由敦煌進入青海的公路是315國道。在進入不久處,有一條分出來 ...

我要寫的是兩年前的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很平常,但對我卻始終是一種震撼。

阿克塞向南,翻越阿爾金山脈,就進入青海西部了。比起來,青海的西部則荒涼無比、人跡罕至。可可西裡也在這片地區,它連綿的群山中幾無人煙。由昆侖山、阿爾金山和祁連山環繞起來的柴達木盆地,其實上也是一塊荒涼的戈壁。

由敦煌進入青海的公路是315國道。在進入不久處,有一條分出來的公路,通往老茫崖,老茫崖是青海的一個邊鎮,與新疆交界。當天我們在那裡過夜。

進入青海,就再沒什麼人煙了,一望無際的大戈壁蒼涼而寂廖,既看不到山,也見不到水;沒有一根草,也沒有一棵樹。滿目褐色的荒漠土,疙疙瘩瘩地且被漠風犁出密密的溝壑。沒有柔韌的荒原寂靜無聲,雖然風還是很強烈的。有時還能看到雅丹。

關於柴達木,我的記憶中是馬步芳的“流放地”。那是60年前,青海王馬步芳失寵於老蔣,被遣派到柴達木“屯墾”,不知所終。關於這件事我想在柴達木總該有些遺跡吧,但惜未有見。更遠些時候,曾統治過河西一段時間的吐蕃,也未在盆地裡留下任何活動的證據,他們要越過阿爾金山和祁連山才能到達。別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柴達木蒸發了很多的東西吧,荒涼似乎才是它的道理。沒有牧草無以牧,沒有殖土無以稼。

沒有羊群,沒有人跡,偶爾會碰到一兩輛汽車。這段路很漫長,也很孤獨。到了下午5時,由於時差的原因,還赤日高懸,熾熱無比,熱氣蒸騰著幻化出遠方的縹緲。

這時,一座城市在遠處出現了。起初,它就像地平線上浮起的海市蜃樓,那在戈壁上是常見的景像。但這次不同,這個小城變得越來越真切,越來越清晰。看見它時,車子剛好走過那個叫“丁字口”的地方。

看到小城我們第一感覺就是興奮,因為在孤獨而漫長的旅程中,旅人渴望市井是很合理的,會希望一點嘈雜,一點熱鬧,有一個小鋪子可以喝點酒,並且和老板討價還價;有一張床可以伸展開腰身,最好身旁還有一壺茶。

現在,路邊不期然地出現了一座城市,振奮的心情是不言而喻的。我們就歡天喜地地拐下公路,向城裡駛去。

這是一座不大、估計有數千居民的城市,但整齊、干淨。街道很規整,縱橫大約有三四條,甚至還有一個小廣場。城裡多是平房,錯落有致。有幾座兩三層的樓房,看來像是辦公樓。牆上刷的標語,很能說明小城的年代跨度,例如早年的“抓革命、促生產”,近年的“科學也是生產力”。

但讓我們非常吃驚的是,城裡沒人,一個人都沒有,整個城市是一片死寂!

發現這一點的那一霎那,我們近乎驚慌失措,不知道闖入了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是核試驗基地?還是這裡剛剛發生了一場瘟疫?

百貨商店、貿易公司的牌子還掛著,派出所、郵局、飯店……,這座小城的功能一應俱全。我們三個人散開來,向街旁的院子裡和窗洞裡張望,確實沒人,空無一人!整個城市都沒人。不但沒人,連貓呀狗的都沒有,一點聲響都沒有。我們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甚至可以聽到到熱的空氣在嘶嘶上升。

這是怎麼回事兒?這裡的人哪去了?他們為什麼離開家、離開辦公室、離開這座城市?一座看來鮮活的城市,空無一人,這種情景我們誰都沒遇到過。我們猝不及防,無可名狀地驚駭起來。

兩年前的記憶不是很清楚了,那也是由於遭遇過於突然。我記得曾扒在一座辦公樓的窗戶上往裡看,看到牆上掛的一幅表格。窗玻璃還很明亮;還記得一處倉庫,大鐵門鎖著,碰到那把鐵鎖時,還克啷啷地響起來,在寂靜中嚇了我一跳!倉庫院子裡甚至還飄蕩著兩張報紙,似乎是昨天才遺落的。

在一些居民的院落裡,雖然門窗被拆走了留下了一些空洞,但整個院落的情景就像人們剛剛搬走。

這是一座城市,看起來和西北的其他小城市沒有二致。如果有人在其中生活、上班、閑逛,那它是個極普通的城市。但現在這城市裡所有的市民都蒸發了,一種不明的事件使他們集體遁跡了。

所以這是一座死城!

不敢久留,我們倉皇地駛離了死城,上了公路又停下來,回頭向死城望去。它真真切切,並不是海市蜃樓,也不是我們的幻覺。但這座城市是死的,沒有一絲的生氣。在明晃晃的戈壁陽光下,這死城有著令人恐慌的力量。

後來,我很快就搞明白了,那其實是青海石油勘探局原來的基地,冷湖基地。幾年前他們奉調轉往敦煌,集體搬遷走了,留下了這座空城。戈壁上干燥少雨,所以它保存尚好。

柴達木有石油,因而有了開采石油的人和他們的城市,他們轉戰走了,城市被廢棄,因為沒有其他的人類勞作的可能,也就沒有人來繼承這座城市。所以它就死掉了。

中國大百科全書上關於柴達木盆地,說近年來“出現了冷湖鎮……等一批新興城鎮”,不知道是不是指這座城市。若是,他們應該修改了。

在此之前三天,我們剛從駱駝城和橋灣城遺址經過。這是兩座漢城,距今已有兩千年,都早已毀棄。前者是撤離,放棄於何年尚是個謎,因為在河西,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事層出不窮。後者則是由於洪水,疏勒河洪水。現在的敦煌也不是老城了,老城在其西,已毀,聽說現在正努力復原。歷史上敦煌曾數次被“議廢”,還被衝毀過。它們是遺址,遺址還有一種歷史的凝重。而像冷湖這樣的當代棄城 ,一座玻璃還明亮著的棄城,給人的感覺卻觸目驚心,像湘西的趕屍,走著的死人(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那是一種把戲了);像躺在病床上永無知覺的植物人,慢慢地耗干生命。在柴達木無垠的荒漠中,它才是真正孤獨的。旅人的孤獨是短暫的,它的孤獨是永遠的——孤獨地一直耗干下去。

所以,這件事是很殘酷的。

所以,我每每為它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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