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沱江邊城-鳳凰一路地走,山道彎彎,自芙蓉鎮過到吉首,慢慢地精神起來。從猛洞河到芙蓉鎮是暈車了,怕自己再不能走,想停留一晚,但看看那樣荒涼的地方,只有一條小街,街上似乎只有一個拍電影的人文景觀,除了到處的姜糖和一兩家編制精美的竹器,再沒有什麼可看。人們的臉上也是商品浸淫過的表情,沒有心情停留,繼續上路了。到鳳凰古城,已是傍晚。一個人,沒有地圖,沒有向導,一下車來了一個拉住宿的女子,跟著去看,住處離政府賓館不遠。但自己執意要住在江邊,好看江上風景。就推辭。那女子一直相跟著,直到我住下來才肯走。我給她一點零錢,告訴她我自己能找到住的地方,不用相跟,謝謝她給我領路,耽誤了不少時間。她不肯要錢,看我堅決要自己走,就接過錢,悄悄告訴我說:這裡的房價最多是五十元。沿河邊走了幾家,自己看中的房屋人都滿了,只有老營哨客棧還有一間房。房東是一對老夫妻,女主人很干淨能干的樣子。放下行李,顧不上休息,就出門看風景。這個地方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在等著我,召喚我,和我有一種親近,也給我一種旅途上少有的親切感。清清的水流,古老的房屋,江邊勤勞的人家,街上店鋪裡人們臉上祥和的微笑。這樣的氛圍使腳步慢下來,一個人邊走邊發呆。踱進一家賣小玩意的店裡去,看兩個人正在講話,一個女孩子在發表著一番高論,男的低著頭,仔細在聽,不停點頭。一會那個女孩子自去了,才知男的原是店主,女的是游客。對謙虛地聽教誨的男孩頓生好感。你那麼乖地聽別人的話啊?我問,他認真地說:她講的話有道理的,我能夠從別人身上學到不少東西。於是覺得自己有義務也仿佛值得告訴他一些真知灼見似的。男孩子邀我坐江邊一會,拉一個凳子來,當我是他的老朋友,遠方來的親戚。這個古老的地方,仿佛時光又倒轉了幾十年,又回到從前的光陰裡。石板鋪就的小街,黃暈的模糊的燈光,一些等待和期望都是溫暖不明的。那麼你就像是回到家鄉了,依然在汩汩的流水間感覺到了小時候的時光,感受到了奶奶或者外婆的慈愛與寬厚。你問路,人家拉著你說半天,生怕你走錯,恨不能領著你走。走上虹橋,看到邊城書店。那裡的燈光要格外明亮一些,所以一眼就看到了店主溫情的笑臉。那是一個中年的男子,他的笑容裡有和你相似的東西。干淨的,淡泊的,溫暖的神情,激情的,希望的,透亮的眼神。人間溫情的河水在蠻荒的最初蔓延過,可以在裡面感覺到一些同類的感情。看他和顧客講價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微笑著,價錢只是一兩元的差別,使你覺得講價的人饒舌,少了,便不再賣。依然是笑笑的,溫和的,清亮的眼睛看著你走過,從不阻攔。體現著古老的祖訓:生意不成人情(仁義)在。輕輕地,緩慢地行走,怕自己弄碎了什麼,又怕驚動了什麼。感覺這片古老裡,很多的東西原本是脆弱的,也許再來,就破碎了。從前自己常常是不經意的,以為到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可以一樣。張愛玲非常明智:出名要趁早啊。過了那個時間,也許所有都埋汰了。那麼旅行也不能等待,旅行也是要趁早的。一個招牌上面一行字吸引我:湘西神秘一日游,什麼樣的神秘呢?走進去,一個人在對著電腦,看去是主人的樣子。問及,他懶懶的:沒有什麼意思,不好玩的。要走,恍然間看到一個到張家界旅游的報價,那麼低?不禁好奇。怎麼這樣低的價?也能做?他翻我一眼,是啊。暗想我一個人走,都花了雙倍。呆著,再問:看苗寨怎麼樣?你是哪裡人?雲南的啊。他說:那不好玩,你們那裡都有的麼,你肯定見過啦。我坐下來,沒有見過這樣做生意的人,人家唯恐別人不去,不好玩的地方都要天花亂墜地吹一通,他倒好了,偏說什麼地方都不好玩,送上門的錢都不賺。看他淡泊閑散的樣子,聊聊,知道他叫順順,還寫文章。一看,果然有一本他自己編的小說。據說從前他是撐船的老大,現在不能撐船,改做旅游了。但也不賺錢,因為費用低,房租又高。他從來不拿違背良心的錢。除了低低的報價,多余的項目,包括他做導游的錢都不要的。熟識了,知道這是一個最為本色的鳳凰人,他的心態還在濃濃的人情裡面,對於金錢還保持著極為干淨的良心,不在商品的世界裡。我看到一群廣州的客人,對他的服務滿意極了,給他三百元的導游費,他怎麼也不收,說費用已經含在報價裡了。他也有一百多元的賺頭。我覺得他很痴愚,人家給你錢,是對你勞動的認可,人家滿意,你干嗎不收呢?還怕錢多了不成?他卻是堅拒。這樣的人除了良心富足,恐怕生活是很容易窮困下去。可我們一直以來尋找丟失的溫馨和感情,在他身上找到了,並且感動,卻是難得回歸了,我們已經在商業化的社會裡走得太遠。貪戀著古老的石板街道,默然的吊腳樓,看沱江在腳下無聲息的流淌著,亙古如斯。 午夜十二點鐘才回到住處。睡去,一夜無夢,鳳凰這個古城,給我的是一個遠古就傳承下來的夢。

(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