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
送我們來的中國客車必須回國,我們按照朝方的要求登上他們的旅行客車,這是一輛日本原裝進口的、高級的、二手車,車是左舵的、車內設施一應俱全、只是有些舊而已。司機是一名頭頂鴨舌帽、臉掛一副碩大無比墨鏡的、消瘦老師傅。等游客的時,老師傅就自顧自的找地方抽煙;有中國游客試著和他交流時,他就笑笑;有好心人給他禮物時,他也總是先擺擺手,然後把禮物手下,最後是感謝的笑笑;那兩個導游不常與之交談,每次談話老師傅卻也只是用朝語答復幾個簡單的單詞,可能是諸如“是”、“不是”、“啊”、“噢”之類。老師傅話不多,但車技不錯。
汽車從海關出發,過了一道又一道水泥牆和崗哨向新義州火車站駛去。這正是我們瀏覽新義州市容的好機會,也正是朝鮮導游最緊張的時候。車上不僅有兩雙眼睛盯著我們——姜導和李導;還有一雙眼睛瞪著我們——不知什麼時候上來了一名人民軍軍官,在他們的目光注視下,幾乎所有的人都驚懼的從衣服內、隨身小包中縮回了摸相機的手。直到今天,這種對峙使得我在真正進入朝鮮的半小時內滿腦子不是朝鮮的山水、人物,而是警惕的眼睛、綠色的軍裝;驚訝的神情、躲躲藏藏的動作。
朝鮮人的警惕終於獲得了回報,在新義州火車站的小廣場上,坐滿了等火車的朝鮮老百姓。可能是怕一不留神,失去坐火車的機會,所有的老百姓都不約而同的聚集在進站口門口,張望著裡面,期盼著自己的那班火車。有一位游客實在敵不住誘惑,悄悄把數碼相機放在懷裡,外面用外套罩著偷拍。而這一切被幾個穿便衣的“姜導”式的人物發現,大喝著揪住那個人、搶過照相機,一邊快速查看違禁照片,一邊盯住那只可憐的“小老鼠”防止他有什麼過激行動。“小老鼠”此時哪還敢動……
這一驚心動魄的一幕,震懾、教育了其他游客。而對這一切,朝鮮老百姓也許是習以為常了,只是默默地站在那,站在那面無表情的看著。
我們將要乘坐的火車車廂產自瑞士,是至今為止我見過的最漂亮、最豪華、最舒適的車廂。車廂全是封閉包廂,每個包廂軟皮座椅只坐4人,車窗是一整塊大玻璃沒有任何遮擋。火車行駛起來平穩、安靜。大家分配好包廂坐好後,張望著找尋著李導和姜導,在發現他們沒在的情況下,又小心翼翼的摸出了照相機。
我最想看的實際上是幾天前被炸的龍川郡,據報道那裡離新義州並不遠。不知是否是有意的,朝鮮火車開得特別慢,讓我們感受不到我們走了多遠,甲地和乙地之間相隔多遠。在我坐的車廂裡有還有一位丹東游客,閑聊之間我驚訝的發現此人竟是我們這個團的領隊——他是丹東一家旅行社的老總。這位仁兄可能來朝鮮很多次了,所以對所有發生的事情也不發表評論,只是自顧自的暢談自己的偉大設想:朝鮮窮呀……老百姓日子不好過呀……,等他們開放了,我就在朝鮮買一塊地、買座山、買個朝鮮女人過我的晚年……。他說這一切的時候是認真的,我只感覺到這個土財主真是純樸啊!
打斷土財主美麗人生大暢想的是一個拿酒瓶子的中國游客,這位朋友不知從哪裡聽說朝鮮人愛喝烈酒,就帶了一瓶鳳城大曲送給他們團裡的一個高個子導游。看到我們這邊的包廂人少,兩人便進來了。而跟著這瓶酒進來的還有我們團裡的姜導和李導,大家擠擠坐下。
高個子導游把門拉上,斜靠在椅背上,擰開酒瓶蓋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口,喝完後邊擰瓶蓋,邊擦了擦嘴邊的殘液,嘖嘖贊道“好酒”,贊罷才想到周圍的人。他看了看李導,李導於是找了個理由出去了,瞧了瞧姜導,把酒瓶往姜導一側送了送。姜導笑了笑,沒喝。送酒的那位朋友借著酒興,開腔了:“我們五六十年代的時候也和你們現在一樣……”。
高個子導游收起了酒瓶。
“你們老百姓平時都吃什麼?能吃飽嗎……”。
高個子導游直起了身子。
“朝鮮才多少人吶……”。
高個子導游用不熟練的漢語,靜靜地插話:“我們、有、兩億!”。
“兩億?!”我懷疑的說。
高個子導游沒有看我,靜靜地說:“全世界,我們的同胞、有、兩億”。
送酒的那位朋友仍沒有聽出什麼:“你們能生產汽車嗎?”。
高個子導游拿著酒瓶,一邊答道:“我們能生產口哨牌小汽車”,一邊起身、開門、走人。
車廂內只剩下鄙夷的目光、滿嘴的胡話和姜導的假寐。
龍川郡可能到了,我發現火車有意加速,所有導游都來到車廂過道驅趕臨風看景的乘客。
龍川郡真的到了,火車飛速前進,隔著包廂門上的玻璃,我依稀看到龍川火車站大約是在一個斜坡上,站台並不是很大,現在成了一片廢墟。站台以上無一處房子是完整的,仿佛火災過後的場景,500米內盡是坍塌的房屋、燒黑的瓦礫,不少群眾在其間搜索著還值得回收利用的東西;一些士兵拿著鐵鍬、鐵钎撬開已經被炸彎了的鐵軌;一部機車拖著一輛被炸得開了花的貨車車廂,緩慢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看到了一個星期前震驚世界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