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神秘微笑的公主小河還在流淌,只是流淌的是沙。沙海也一樣會泛起漣漪,一樣一波一波地流向天際。葦叢等待濕潤的小河再來,年復一年地等待,枝葉都已經枯干地泛白了。再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倒下,一如它們的同類。倒下後的葦茬是竹槍一般地尖銳,葦杆兒卻被風吹走得無影無蹤。
這一份曾經的湖澤情形,看了讓人挺難過的。僅僅在不到70年前,貝格曼來時還在塔裡木河上、庫姆河上蕩舟。他看到胡楊林的茂密,小河的微瀾不驚,真覺得減輕了不少的路途艱辛呢。那時路上還有打魚的人家,放羊放駝的牧人。
1934年貝格曼隨斯文赫定來到新疆,他的身份是考古學家。當他們到達尉犁時,意外地碰到赫定世紀初在新疆考察時的僕人奧爾德克。赫定有30年沒來中國了,在這30年間,聰明的奧爾德克一點都沒閑著,他像赫定一樣在荒原上游逛,到處掘掘,也發現了很多的古墓、建築遺址。他一直在等赫定來,好向他報告他的發現。現在他說,他在1914到1919年這個期間,在庫姆河的南岸發現了一座小山,山上有“一千”口棺材,裡面有無數的彩繪、絲綢、和有文字的東西。在當地人的口語中,“一千”僅僅是個模糊的計數單位--實際上只有120處墓穴。這一消息讓嗅覺很靈敏的赫定驚喜不已,他派貝格曼前往考察。
奧爾德克老了,72歲了,他的記憶已經很模糊,這使跟隨他的貝格曼吃了不少的苦頭。他們先順庫姆河而下,一路搜尋,又改走塔裡木河。春天很快過去了,夏天來了,貝格曼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對奧爾德克產生了惡劣的印像:他不誠實、狡猾,花比別人高兩倍的價錢為探險隊買糧食,遲遲找不到小山看來也像是有什麼鬼胎。而奧爾德克也變得郁郁寡歡,找不到小山其實他心裡也十分著急。有一天,他站在一個沙包上呆呆地向遠方眺望,忽然他激動起來,用手指著遠處,蒼啞地叫起來:就是它,就是它,它在那裡!
他們找到了那座小山,這證實了奧爾德克沒有誑言。但為此他們在荒原上已走了一個月,貝格曼最後幾乎就要放棄了。而這個發現,日後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榮耀,相信他會為此而由衷慶幸。
對小河的發掘成果,他都寫在《新疆考古記》裡了。這本書很長時間沒在中國發行,只是近年才出了中譯本。當然這本書裡還包括了他在新疆的其他發掘內容,在小河沿岸發掘的就有4、6、7、10號墓地,但論考古價值,5號是最有意義的!
貝格曼拿走了小河5號墓地上的不少文物。斯文赫定在1934年的旅行中取得的許多文物,當時新疆的一位地方官員在檢視過後認為:“這些東西對於本省並沒有什麼意義”,他大筆一揮便給以放行。但是赫定和南京中央政府還是立了一個協定,允許他將這些文物帶回國研究,兩年之後還回中國。但直到1951年,瑞典的王子來中國訪問時,才“順便”履行了這一協定。文物存在中國歷史博物館。
貝格曼趕到小河時,小河已然狼藉一片:120個墓穴大都裸露著,棺板四散。這也可能是盜墓人的劫掠,也可能是長期的風吹所致。沒有發現貴重的東西,不過並不說明原來沒有這類東西。所以他只發掘了僅存的8個墓穴,對木乃伊的族類、服飾、隨葬物等等進行了簡略的鑒定。他曾想帶走一具木乃伊,但實在沒把握能帶出去因而放棄。有3具木雕,在他看來很粗糙,但他無法舍割便帶走了。他帶走的還有些箭簇、氈帽(當然不是阿土戴的那種,是尖頂的)、梳子、腰帶、鬥篷殘片、小簍等。小簍是羅布地區多次發現的隨葬物,鑒於這些墓葬年代跨度大,小簍有著異乎尋常的意義。這些不大起眼的東西,以及他對墓葬方式的直視觀察,可以使他做出些有意味的判斷了。這些判斷大體是:
被葬人不是蒙古人種。這一點貝格曼比較肯定,木乃伊中有的頭發是金色的、胡須是紅色的,但是哪一個人種他不確定,因他未作顱骨鑒定而不能給以確定。但斯坦因自樓蘭附近類似的墳墓中帶回國一具顱骨,經測定為阿爾品人,即活動在帕米爾高原以西的一支人種。
是第二次埋葬。這很有意思,貝格曼相信它最終是建在一個大邁塞上(邁塞也是一種雅丹,但更堅實些),如今的小山包只是數千年風裹的結果。
墓地的船形棺木、不少的船槳型雕刻,似乎可以印證一種特殊的甚至是浪漫的圖騰。他認為在整個羅布地區小河5號所代表的人群是很特立的,至少他們和漢文化尚沒有聯系。
對於墓地成葬年代這一最被期待的問題,貝克曼只是含混地表示:“可能”早於公元前2世紀,但不晚於公元330年--公元330年後這一地區已沒有人居住了。
還有一些其他。
看了貝格曼關於小河的幾本書,我按中國讀者的閱讀習慣一般很關注他的結論,但這鬼佬總是令人失望:他從不如期待的那麼爽快。而在他的著作中,卻充斥著大量的贊嘆、驚異和激動的言詞。對一具女性木乃伊,他這樣寫道:
“面部那神聖端莊的表情永遠無法令人忘懷!她有高貴的衣著,中間分縫的黑色長發上冠以一頂具有紅色帽帶的黃色尖頂氈帽,雙目微合,好似剛剛入睡一般。漂亮的鷹鉤鼻,微張的嘴唇與微露的牙齒,為後人留下了一個永恆的微笑。這位‘神秘微笑的公主’已經傲視沙暴多少個春秋,聆聽過多少次這‘死亡殿堂’中回蕩的風嘯聲!而又是在什麼時候,她面對明亮、燃燒的太陽,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為什麼在羅布沙漠裡出土,而讓貝格曼和穆舜英感到極度震驚的,都是女性?為什麼只有她們,才保持了那恆古不變的美麗,那永恆迷人的微笑?風和太陽給了她們怎樣的偏愛和法力,使她們在睡了3000年後,幾乎就要站起來了?
這太不可思議了!
穆舜英將她發掘的樓蘭美女放到了吐魯番的博物館,和其他的木乃伊放在一起。我曾經想過去吐魯番,一睹她的芳容,但有朋友說道,由於處理技術不過關,皮膚已經全黑了,她,變得有些猙獰了。我遲疑地打消了對她的向往。而小河的美女則不知所終,貝格曼的著作裡沒有提到,也沒有其他人提到。依我看貝格曼還是一個有操守的考古學家,他不會胡亂地處理他的發掘物。也許他把這位“公主”重新安放回那船型的棺木裡,也許帶走了她。但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這個可能是最令人不安的。他走了之後王炳華和楊鐮趕到小河時,只是拍照、繪圖、錄像,沒有翻動什麼。而且他們仔細觀察過,證實在貝格曼走後這60多年裡,沒有別人來攪擾過。如果他們見到了這個美麗的女子,他們在發布消息時就絕不會忽略她!所以至少,她還沒有被棄置在“明亮、燃燒的太陽”之下,想到這一點,心裡稍覺寬慰。
在神秘公主的旁邊,貝格曼還仔細觀察了一個男姓青年,並載入了他的報告。在報告中貝格曼描述的青年帶有痛苦的表情,這和那位女子有著截然的對照。他們都還年輕,年輕得與這蒼涼的墓地很不合拍。他們比鄰而眠,已經有數千年了。
如果是儒勒.凡爾納看見這一節,他會微笑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