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濟那旗,胡楊林

作者: 1360179****

導讀胡楊,已經成為前衛、唯美和酷的代名詞,那些還沒有去過額濟那旗的文藝青年感到自己就要落伍了。在秋風初起的十月,他們從繁華都市來到西北銀川,再從銀川一路穿過阿拉善貧瘠的荒漠,穿過風沙、寒冷和瘦的可憐的羊群出沒的草皮,來到這個遙遠的沙漠小鎮。每年十月的頭兩個星期,當胡楊的葉子從青色轉為燦爛的金黃,這個荒漠中的邊陲小鎮就在一夜間比平時多了 ...

胡楊,已經成為前衛、唯美和酷的代名詞,那些還沒有去過額濟那旗的文藝青年感到自己就要落伍了。在秋風初起的十月,他們從繁華都市來到西北銀川,再從銀川一路穿過阿拉善貧瘠的荒漠,穿過風沙、寒冷和瘦的可憐的羊群出沒的草皮,來到這個遙遠的沙漠小鎮。每年十月的頭兩個星期,當胡楊的葉子從青色轉為燦爛的金黃,這個荒漠中的邊陲小鎮就在一夜間比平時多了兩三倍的人口。不但連農民自家的院子裡都搭滿了帳篷,而且無論是早飯、中飯還還是晚飯,只要是提供糧食的地方就不再有文明禮貌了,這些背著三角架的,派系復雜的部隊一撥撥湧進飯館,麻利的翻箱倒櫃,尋找油餅、雞蛋、茶葉、開水和鹹菜,一邊拉高喉嚨對著廚房殺驢一樣緊催,當等到食物上來之後,那聲音就好像蝗災,幾秒種裡一切就只剩下空盤子了。小鎮叫達來呼布,巴丹吉林沙漠中的一塊綠洲。它有一片200公裡長,從古日湖通往邊境蘇泊卓爾的原始胡楊林。一條叫做達銀的公路從這片胡楊林當中穿過,把額濟那旗和800公裡外的銀川連接起來。 旅游業使汽車站逐步發展為鎮中心,擠滿了小飯館、雜貨鋪、五金店、住宿、台球房、水果攤和簡陋的澡堂。 賣葡萄、蘋果、烤紅薯、肉夾饃的小販和年青的算命尼姑在繁華的十字路口擺著地攤,一直工作到太陽落山。天黑以後,人們擁擠在飯館門口吃燒烤,在炭火上烤熟一串串的羊肉、羊胗、羊腰,喝一種顏色很深的啤酒,倒在大啤酒杯裡,插上一根麥管。無論從什麼角度講,這都是一個閉塞落後的小鎮,漢化的居民,火柴盒一樣簇新的平房和寬整的馬路讓它看起來沒有什麼特色。不過沙漠的開闊依然在那裡,站在街道上,抬頭就能看到遠處土黃色的山巒,矗立在琥珀色的藍天下面。

大部分人在額濟那旗會呆上兩天,一天去黑城,一天去胡楊林。黑城是一座廢墟,靠著一片陰森森的死去的胡楊林,和世界上所有的廢墟一樣曾經充滿了熱鬧。曾經有水,富饒的草原,波瀾壯闊的湖面,和很多美麗湖畔。因為這個原因,匈奴人被漢族驅逐了出去,並被一條一千公裡的長牆,沿著甘肅酒泉以及額濟那旗周邊到玉門關擋在了這片樂園之外。在之後漫長的歲月裡,中原和異邦通過無數次的惡戰為這裡書寫著歷史。士兵,軍官,馬匹,城牆,邊貿商人,種糧的,賣菜的,僧人,婦女,兒童,探子和戰爭在軍營邊生根發芽,世界變的熙熙攘攘,擠滿了各種聲音。今天的黑城算是徹底和平了,被時間推土機清算成了一座死寂的墳墓。血肉之軀帶著各自的命運滾過紅塵,連同千千萬萬的故事一起被吹散了,連一只破鞋都沒有留下。“黑城”兩個字大大的刻在一塊舊木板上,吊在半空中,任憑狂風拉扯。它的身後,西夏國的都城現在變成了一片空曠無邊的荒漠。荒漠上沒有太陽,沒有文明和東西南北,煤灰色的雲滾滾無邊,把天地都染成了烏鴉鴉一片。昏暗的世界裡只剩下兩樣東西,風和沙子,游擊隊一樣神出鬼沒,也永遠也不讓人休息,從各個方向砸過來,劈頭蓋臉,聲音吵到連說話都聽不清楚。大地上,我們苦心經營的一切瑣碎物件都被清除了,人於是感到了渺小。 三三兩兩在廢墟上,蒼天底下,黃豆一樣細細的一個影子。這些影子跳上元代覆缽式的喇嘛塔,蜷縮著身子,哆嗦著牙齒拍了照片,再跳下來,哆嗦著爬上形跡可疑的土包,狼狽的上躥下跳。人所幻想的詩意在這個灰蒙蒙空曠破敗的地方破碎了,取而代之的是厭惡,厭惡大千世界,所有人的結局最後都是如此。繁華過後的灰燼,陰森的白骨和牙,真實的虛無,和空白世界的倉皇。

《Matrix》裡,那個回到Matrix世界的叛徒一邊在高級餐廳吃著牛排,一邊大談他的哲學觀,如果Matrix能夠提供生活裡所需要的一切美好感受,那麼為什麼要反對它呢?在額濟那旗,胡楊林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感官世界,艷陽高照,金碧輝煌,販賣藍天、黃葉和現實生活中稀缺的浪漫。哪怕是對色彩最遲鈍的人也不得不承認,秋天的胡楊林確實讓人印像深刻。出了鎮子,沿達銀公路依次有八座空橋橫跨在沒有水的額濟那河河床上。河床兩邊,是連綿起伏的,龐大的胡楊林。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是以某種方式聯系在一起的。今天胡楊所引發的浪漫情懷,對於從前的樓蘭和額濟那旗居民來說是無法想像的,那些楊樹無非是一種免費的取之不盡的材料,是房梁、窗戶、桌子、板凳、馬車、棺材和燒飯的柴火。於是日復一日,人們消耗著它,將無限量的胡楊漸漸砍光,使它所維系的世界最終崩塌成了一片沙漠。數量稀少的胡楊今天是一種景觀,退縮在沙漠裡,被用來招攬游客,並寄期望於阻擋沙漠的擴張。另外人們還喜歡談論胡楊的長壽,三千不倒的神奇。諷刺的是,這對胡楊來說根本算不上是什麼恭維。這棵6500萬年前就生活在地球上的樹大概已經忘記自己究竟有多麼長壽了。她的記憶開始於白堊紀壯麗遼闊的高原,茂密的森林,炎熱和巨大的形形色色的恐龍。之後是一顆隕石,消滅了這一切。爆炸塵埃形成的厚厚雲層,經過了很多年才散去。植物或者被燒死,或者因為沒有太陽而漸漸枯死,輻射物質和粉塵隨著雨水被衝入海洋,使大部分的生物都死了。地球化了上億年辛辛苦苦進化出來的大部分物種,在一瞬間,全都完蛋了。胡楊和極少的物種躲過了這場地獄般的災難,繼續生活在地球上,而又經過6500萬年的時間,這些物種也漸漸消亡了。人類在胡楊的生活裡也占據了一點時間,就像對待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一樣,直到無可利用之後離開了它。今天的胡楊依舊孤獨,在撒哈拉,塔裡木盆地和額濟那旗。這些黃沙漫漫,蒼涼原始的地方。歲月使她們變的像琥珀,有一種華麗的溫暖感覺。她們也都老了,相隔十幾米在落英中亭亭站著,蓬松的黃發閃閃發光,褶皺的皮膚上有蜂蜜的顏色。陽光、黑暗、冰雪和干渴慢慢塑造出了一個個蜿蜒盤旋的身體和翡翠一樣通透的金葉,在樹冠高處構成一片海浪,無聲無息。腳下的沙漠也像海浪,起起伏伏,忽然間,就掉下一大塊,遠遠的又升起一塊,上面孤零零住著一棵胡楊,和四周的胡楊林隔著一片空曠的沙海,天地間,似乎只就有她一個人站在那裡,銀杏般的黃葉靜靜籠罩著陽光,沉靜優雅,風流絕代。從胡楊林回來的人會相互問候,你看到那棵樹了嗎?是的,我看到那棵樹了。就像迪拜的帆船酒店一樣不可能錯過。沙漠的雲沒有柔和的線條,像一團跌落的白玉,破碎在天上。每年秋天,藍天下面,金色巨大的胡楊如同一場浩瀚煙花綻放在無邊的沙漠裡。被時間之鐘追的精疲力盡的人在這裡獲得了短暫的寧靜,沒有鐘點,聲音,可怕的重復,也沒有什麼動物,金色的沙子連入天際,被太陽烤的干燥而溫暖,上面落滿了胡楊樹上漂亮的柳葉,楊葉和楓葉,孤獨、壯觀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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