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經路上(四)--尋常眾生

作者: 普蘭

導讀坐在黑漆漆的山口,星星在眨著眼睛。 世界是如此安靜。我想畫畫,名字就叫埡口晨曦。 …………………………………………………………………………………… 我知道藏民爬山都起得早,卻沒想到四點多就要出發。 澤西大姐和她的同伴昨晚和我擠一個帳篷。她們怕睡不下,建議橫過來睡,這樣寬敞點。 我腿長,老伸不直,蜷縮在睡袋裡,一宿沒睡踏實。 迷糊中只聽 ...

坐在黑漆漆的山口,星星在眨著眼睛。

世界是如此安靜。我想畫畫,名字就叫埡口晨曦。

……………………………………………………………………………………

我知道藏民爬山都起得早,卻沒想到四點多就要出發。

澤西大姐和她的同伴昨晚和我擠一個帳篷。她們怕睡不下,建議橫過來睡,這樣寬敞點。

我腿長,老伸不直,蜷縮在睡袋裡,一宿沒睡踏實。

迷糊中只聽得刮了一夜的大風。那風聲很厲,一陣緊似一陣的。把帳篷布繃得緊緊的。

我開始擔心三人是否會被這風吹下坡去。

帳篷扎在一個陡坡上,灌木叢邊。

沒有別的選擇了。

記得密導說,選擇營地應:安全,平坦,避風,近水。

喝茶的大樹下,是此處唯一較平坦的地方。

藏民們人多,且沒有露營的東西。他們睡在這裡最合適。一旁有土堆,也能擋風。

澤西有些害怕,我的帳篷可睡兩人,便說咱們仨擠擠吧。她放下心來。

但又開始擔心山上會不會有落石砸在我們帳篷上。風那麼大。

我安慰她一定不會的。平整營地時,地上有不少高高的雜草和石塊。這邊是上山的坡,

並沒有特別大的石頭。

在搭帳篷這個玩意時,發生了一件非常不好意思的事。

我忘了怎麼把地釘、內外帳的鉤子掛在一塊兒。

這是我第一次自己搭。

買東西的時候,密蠟示範過一回。

我看他輕輕松松就把兩根管子,兩塊布倒騰成個帳篷。當下覺得倒也不難。

密指導在我出發前曾提醒過,你自己得單獨搭一回。

這話全被我拋在腦後,不在意的答:“沒事,我全部都記得呢……”

可現在,怎麼弄都好像不對啊,根本拉不緊。真是太丟人了.

後來還是幾個藏族小伙子來幫忙,最終掛了上去,地釘全部深深的插在土裡,並用大石頭牢牢固定了帳篷四邊。

大約凌晨時分,我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一陣大風,夾雜著密集的雨點砸在帳篷頂上。我們邊上就挨著露宿的藏民們。

昨晚在天黑前,我忙著早早的搭帳篷,整理內務。藏民們還要圍著火堆喝一頓茶。比我們仨晚睡。

現在下雨了,聽聲音還不小,睡在露天的他們可怎麼辦呢。

我聽到帳篷外的藏語聲此起彼伏,一陣忙碌。

澤西醒了,輕輕說,小王,我們起來吧。

澤西在臨睡前說今天要早起,最好比藏民還提前些,因為我要收拾帳篷,比他們慢。

我看看表,才四點多。實在是不想起啊。從沒有這麼早爬過山。

天一定也黑著。

澤西和她的同伴很快穿好衣服,鑽出了帳篷。在外面大聲和老大說話。

才知道原來老大昨晚就睡在我們帳篷旁邊。

趕緊起來吧。穿衣服,鑽出來收拾東西。

天黑著呢,空氣清冷。澤西和女伴很快收拾好了,和女藏民們背好行李,准備上山了。

我還在手忙腳亂拆帳篷。大家打著手電來幫忙。

他們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把帳篷和墊子全收好了。老大把它們放在了自己的背架上。

我使勁往袋子裡裝睡袋,大家都好了,都在等我呢。

一個小伙子過來把睡袋拿走,示意我上路。

我背上包忽然發現自己還沒穿好鞋。越急越是穿不進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穿。眾人都笑起來。

雨已經停了,泥土微濕。我走在中間。

沒有了帳篷,墊子和睡袋,大包輕了不少。我拉緊背帶。一步步向上。

打著手電,路崎嶇不平,很費體力。

很快,衣服汗濕了,沉重的喘著氣。

我可不敢脫外套。我知道自己著涼了就爬不動山了。

忍著,就讓汗淌個痛快。低頭時總能聞到自己身上散發的汗味,隱約間還夾雜著一股酥油味。

大喜。

路邊休息。大部隊與走在前頭的澤西她們會合了。

天依舊黑著。

和藏人們坐在地上。拿出背包裡的奶糖和巧克力分給他們。

出來前,沒多背,按路上的天數准備了一點。

一圈發下來,所剩無幾。倒也省得我再長途背著了。

藏人們雙手接過,小心的剝開包裝紙。

我後悔沒多背點。靜悄悄的山裡一片寂靜。這樣的體驗何曾有過。

繼續上路。月亮還在頭頂。

在凌晨爬山,身體雖痛苦,但心裡還是喜歡的,就把它當早鍛煉吧。挺好。

借著手電的光,我們爬上了一個埡口。

這座長滿了松樹的山,《聖地志》中稱為多拉,意為松樹嶺。

而它的另一個含義是:翻越此山能得獲得一億遍觀世音心咒即六字真言的功德。

多拉意為億山。

山頂的進香台。3150M。

黑暗中,經幡縱橫林立。密密的擋著前行的路。

有了經幡,氣氛就覺得不一樣。畢竟那是溝通世俗和神界的東西。

藏人稱之為“龍達”,俗稱“風馬旗”。

我們順著路,撥開頭頂和前方密布的經幡往前行。

走在最前頭的藏女忽然大聲呼喚。老大跑過去看,那條下山的路異常陡峭。

憑記憶,老大最終找到了正確的下山路。

下去前,我們在埡口上卸包休息。

喘著氣,看著完全還沒有亮起來的天空中,輕輕閃動的星辰。

偉岸的松樹,遠處連綿的山體沉在靜謐中。

靠在岩石上,

深深呼吸,我感覺到幸福。

忽然很想畫畫。

願意長久的記住這一切。

下山的路有些陡,好在天色微微的開始亮起來。

我也關了手電。

走進林子裡,慶幸不用吃力的爬坡了。

轉眼就進入了阿色大道。密密的樹,泥土很厚,如是雨季,這樣的稀泥路一定不好走。

我想起同樣走過外轉之路的女孩——HU,我在她的博客裡曾看到過這裡的照片。

那些在原始森林裡行路的記錄曾經一度讓我對外轉的路充滿了向往。

而今,當真踏上了這裡的路。心裡滿是感嘆。

只有真正走過轉經路的人,才會知道其中的滋味。

從一月決定,到九月成行。其間的九個月都在做著准備。

花時間找資料,密蠟借了兩本書給我。

每個休息日,帶小狗來來出去溜達。他高興的滿世界亂逛,我低頭一遍遍的看書。

從對這條轉經路一點都不了解,到慢慢知道我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切。

這條外轉之路,圍著神山卡瓦格博作360度順時針朝拜繞行。迪慶藏語稱外轉經為“叫古”。

其中大半線路在西藏的察隅境內。

這中間需翻越高山六座,其中4000M以上的三座。

整個外轉經徒步距離約在200KM以上。累計高差數約在9000M以上。

完全超過了我任何一次的遠行。

出發前有一天,坐晚上的輕軌,列車緩緩駛過夜幕下的城市。望著對面玻璃窗外,

遠處高樓的隱約燈光,想到自己將會跋涉在茂密的森林,宿在無邊的黑暗中。忽然感覺到一種無助。

悟空同志很早就想陪我一起走這段路,我謝絕了。

我理解他的好心。但不需要“陪”。雖然他是個很好的同伴。

出發前常老師也說,你得找隊伍啊。一個人找向導?你很有錢啊?

我告訴他,其實我有一些害怕。但堅持不喜歡和嘰嘰喳喳的人一起走。我會嫌煩。

雖然自己也有過嘰嘰喳喳的時候。但好像這幾年越發變得沉默了。不擅和別人交往。

我記得老常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肯定有點傻。

我的膽子不算大,也非猛驢。

不想挑戰自己,也不想證明什麼。

只想安靜的走好這次來之不易轉經路。

能碰上這些好心的藏民做同伴,實在是我的運氣。

早晨七點,終於在路邊休息時拍下一張同伴的照片。

但放大看,還是糊的。

天色不夠亮。我卻沒舍得刪。他們坐在地上朝我笑。每個人的臉都是紅撲撲的。

除去多余的衣物。繼續前行。

這裡山巒疊嶂,遠處有村舍。

翻了幾個山頭,

八點左右,我們到達一處高山流下的溪水旁,在此休息喝茶。

插圖1:



(天亮了/煮茶/休息)

從凌晨四點半爬到現在,大家都很疲憊,肚子也早就咕咕叫喚了。

卸下沉重的行李,終於如釋負重。

溪水冰冷,在水邊刷牙洗臉。澤西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說:總算舒服了。

小伙子們都不怕冷,還在水裡洗腳。

老大他們卻顧不上洗漱休息,忙碌著生火煮茶。

澤西問我現在要不要吃個方便面,我搖頭,就吃糌粑挺好的。

休息到九點。男人們還要喝一頓茶。我和女隊先行。

澤西說,早出發早休息。

這是不變的道理。

上包了,這是最痛苦的時刻。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雖稍稍恢復了體力,但身體對長時間的負重體驗仍有記憶,本能的抗拒著。

阿媽的包就在我旁邊,是個黃色的蛇皮袋,裝滿了青稞粉。

看她艱難的背起來,這麼重的行李。就靠著自己在袋子上縫的兩個把手,用塑料管套了。就這麼一路背著。

老阿媽一直穩穩的走在前頭。

她還幫我拿著那個放水瓶和雜物的袋子。

這一路上,同伴的行李都是用樹枝做的背架,叫作“廓嘎”。

這些自制的簡易背架完全沒有背負系統和牢固的背帶,

就這麼被結結實實的捆上了十幾天在山裡行走必要的被子,鍋碗和青稞粉。

但他們一路都飛沙走石的。完全不為沉重的行李所煩惱。

我想起了怒江的同伴,師傅和悟空。當時師傅背著個軍用的背包,也是非常的沉重。

但他倆也默默的走了一路。

路上,我渴得冒煙,喝水時,先讓阿媽喝。她卻老是搖頭。我以為她客氣。

再給別人,他們全都搖頭表示不喝。

後來才知道。藏族人爬山時不喝水,但到水源地會煮茶喝很久。

插圖2:



(上包)

我們女隊共七人,澤西大姐和同伴走得很快。她們已在遠處看不見了。

我和藏女們在後面趕。

還是繞著山的一側在爬,時而上,時而下。

透過茂密的灌木看遠處,山底的那條小溪蜿蜒著,很清亮。

藏女們手持念珠,口中念念有詞。

和藏民轉山,心裡總是很純淨。

但心裡還是常常會想起自己喜歡的那個人。無法理出頭緒。

一個小時後,終於在一處密密的林中看到了正坐在地上休息的澤西和她的同伴。

澤西的女伴總是戴著頂寬大的遮陽帽子。雙頰通紅。

她穿著藏裙,年紀和澤西差不多,聽澤西說是她的表姐。

卻比澤西看起來更像藏族人。

趕上她倆後,我們坐在那裡不卸包休息。

頭頂的枝葉隨風簇簇落下。

調皮的藏女爬到樹上去采野葡萄。遞過來一大串,黑色,小小的。

很甜。

笑聲回蕩在安靜的山中。

阿媽玩著葡萄葉子,衝著我的鏡頭做鬼臉。

卓瑪在專心修她的佛珠。

行走時,我並無多余的力氣拍攝。只有在休息時,盡可能多的想留下些回憶。

遠處的高山中有瀑布飛濺,心裡很安然。

澤西說我們繼續趕路吧。

插圖3:



(卓瑪)

沒走多久,我們來到了一處經幡密布的地方。

地上,樹上滿是舊衣物、首飾和用彩色毛線懸掛的小石頭。

路邊有個小石洞。

我看同伴們都默默排好隊朝石洞走去。澤西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

這個洞叫“中陰洞”。

說是從這個小洞中鑽過,表示在死亡之時,能順利通過“中陰”過程,達到往生淨土世界之願。

旁邊的樹上又有紅紅綠綠的毛線上掛滿了小石子,這是朝聖的人們表示將自己身上的所有罪障集中在這塊小石子上,遺棄在這裡。

中陰,是一種不確定的狀態。

指的是人死之後,亡靈拋棄前身,而又尚未轉世投胎之前的狀況。中陰有七七四十九天,其中分為三個階段:

初期:臨終中陰

中期:實相中陰

末期:投生中陰

按照《西藏度亡經》的說法,“亡靈進入中陰境界,就像嬰兒進入人世間一樣,所體驗的一切都既反常而又混亂。以善相、忿怒相現身的佛會相繼來到面前,救度亡靈的明光和誘惑亡靈墮入地獄的光焰也會不斷閃現。在生前經過佛教修煉,洞悉死亡真相的人,到中陰境界後,能順利通過種種考驗,追隨救度的智性光芒得到解脫,或得到好的果報,轉生為六道中的天、人等善趣;生前如果作惡太多,或陷於貪欲不能自拔的人,進入中陰之後,便會因報應而墮入地獄,或轉生惡趣。”

圍繞卡瓦格博行走的旅程,也就是通過死後世界,再重新出生的過程。

出現在轉山路途中的“中陰狹道”,也就是“中陰旅行”的一種像征。

轉經的人都相信,能否鑽過石洞或樹洞,和這個人的胖瘦沒有關系,而與他積累的福德和罪過的大小有關系。

插圖4:



(中陰洞)

洞裡狹窄黑暗,需要匍匐前行。心裡默默念經,出來後把手上的佛珠掛在了樹上。

我們在路邊休息。卓瑪說著說著大笑起來。忽然,腳步聲傳來,男隊趕上來了。

我大為詫異。他們走得可真快啊。

半小時後,全體到達約南河邊。

這條河從雪山上流下來,河水很大,水流湍急,寒氣逼人。兩旁高山聳峙,古木參天。

我們又走一段,在一座木橋邊休息。

在河邊接些水來喝,感覺很清洌。

繼續行走,漸漸感覺拉著背帶的手,不久就麻木了。

雖然卸掉了帳篷墊子和睡袋。大背包在長時間的行走下仍是越來越重。走一小段就迫切的想要休息。

我們又進了森林。這裡的光線有點暗。其實才中午的時候。可能是樹木過於茂密的關系吧。

那條叫“曲格”的河發源於緬茨姆的背後,一路奔騰而來,在密林中轟鳴著。

我們伴著寬闊的河水在林中跋涉。

這樣的森林我第一次走,感覺新鮮。

路上不時有漂亮的景色,如果我獨自走,不知要耽誤多久拍照。

路有些泥濘,厚厚的青苔,鵝卵般的滑石在腳底一路相隨。

每走一步,都覺得腳底針刺般疼,一定是起泡了。

就這樣走著,忽然感覺到林中的寒氣很重。我的外衣早就脫去,再沒穿上。

從早上出的汗就這麼干了再濕,一遍又一遍。

漸漸的落在後頭,阿媽和幾個藏女陪著我慢慢走。

時而爬點小坡,慢慢挪著。

我忽然覺得肚子很餓,極想吃方便面起來,一邊走一邊想。感覺餓得不得了。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那誘人的香味。

這兩天來除了糌粑便沒吃過別的,覺得肚子空空的。可能漢人的腸胃還是適應米飯啊。

這可真是一種折磨。

身上一陣陣發冷,腳步也不穩起來。

我看到路邊有塊大石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心想就讓我休息一會會吧。

昏昏然閉上眼睛,一下子就睡過去了,居然還做起了夢。

插圖5:



(曲格河/森林中/約南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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