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經路上(五)--距離

作者: 普蘭

導讀高山牧場雪峰聳立,巨石如房 雲縹緲在半山 瀑布緩緩而下 淌成了河 寬闊草甸 亂石延伸 轉經人,渺小如螞蟻 仍在不停前行 ************************************************************** 我迷迷糊糊的坐在石頭上,阿媽趕忙把我喚醒。我感覺去年在秋那桶峽谷的那種虛脫感又回來了。 拖著腳步繼續走。同伴的臉上滿是擔憂。 老大把我的包也卸下來了,用塊不知哪裡撿來的木條串起 ...

高山牧場雪峰聳立,巨石如房

雲縹緲在半山

瀑布緩緩而下

淌成了河

寬闊草甸

亂石延伸

轉經人,渺小如螞蟻

仍在不停前行

**************************************************************

我迷迷糊糊的坐在石頭上,阿媽趕忙把我喚醒。我感覺去年在秋那桶峽谷的那種虛脫感又回來了。

拖著腳步繼續走。同伴的臉上滿是擔憂。

老大把我的包也卸下來了,用塊不知哪裡撿來的木條串起。由他和一個小伙子兩人抬了就走。

我感覺眼都睜不開,渾身沒勁。應該是出汗後沒及時穿衣服,在森林裡著了涼。

從早上起,到現在已走了七八個小時,前方路漫漫。心裡開始有一點點的絕望。

又堅持了一個多小時,在一片樹林裡頭,阿媽看我實在是走不動了,讓我坐下來休息。

恍惚中,看到小伙子們飛跑到林子下頭去打水,身邊四散著撿柴准備生火的人。

澤西和同伴大姐在自己的背簍裡翻著方便面。

一片忙碌。

森林裡頭是很好看的,那種綠色讓人寧靜。海拔三千米以上樹胡子非常多,垂掛在秋天斑斕的林中,飽和得像幅畫。

但我此時只感覺到冷和無力,也沒有興致再拍照。

這裡距山底下的那條河很遠,打水需跑下山去很久。但一碗泡好的面很快就塞到了我手裡。

看著這碗熱氣騰騰的面,感動的真是不知說什麼好。

那是我惦記了幾個小時的美味,此刻更多的是不好意思。他們大都比我年長,卻要照顧我。

大家都席地而坐,吃糌耙,喝茶。

澤西和大姐也泡了面。

我喝了很久的茶,漸漸感到恢復過來了。

身體極度疲憊,但神智漸漸清醒。

插圖1:



(煮茶/森林/休息)

上路了,我堅持自己背包。打手勢給老大說,我自己可以的。

老大朝我微笑著。沒有說啥。

我和女隊仍走在前頭。

又是爬坡。剛恢復的身體就被疲勞打垮。

我知道自己應是已到了體力的極限。

咬牙堅持吧。

一個多小時後,終於迎來了一次席地而坐。

我真想躺下來。

又爬坡了,老大不由分說把我的包拿走。

阿媽指著我腰前的相機包說,她來背。

我不肯。

走路已成了機械化的規律運動,只是爬坡讓我感到痛苦。

翻山的時候看到遠處縹緲的雪山。

如此的美。

“藏族人的體力是我們的二到四倍……”,這是範穩在書中所說的。

對此,我深信不疑。

他們每天三餐只吃糌耙,喝酥油茶。卻能起早貪黑,不畏辛苦,背著沉重的行李不停趕路。

實在讓我感到無地自容。

我自認為可以堅持,但今天就是個下馬威。

想像著輕松愉快的轉經,又談何容易。

哪個民族能和藏民族相比呢,生活環境的不易,信仰的堅持和純粹。

又進了一片林子,正低頭趕路。

忽然抬頭看見上方有頭犛牛,黑色龐大的身體擋在路中央。

我和它對峙著,犛牛想了一會兒,退到一邊。

有牛,這邊一定有牧人。

正想著,走在前頭的隊伍已和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聊起了天。

原來這邊是永芝村的牧場。想想看今天爬了多久的山啊,要是我來放牧真是要走得哭了。

小伙子會漢話,問我怎麼一個人來轉經。

他說路可不好走啊……。

我問他最近有沒有漢人來,他說前些天倒是有好幾個人進山的。在他們村租了騾馬和向導。

上午在采葡萄的地方,澤西曾和我說起過租馬的事。

她和大姐其實對外轉經路並無多少了解,在路上碰到老大他們,就跟著來了。

昨天和今天的大體力消耗讓她倆有點擔心。特別是當我告訴她不久就會翻一座叫“多克拉”的山,

比較難爬。還有“說拉”埡口,會比“多克拉”更難通過。她倆簡直害怕極了。

澤西告訴我,如果以父母的名義來雇騾馬的話是可以的。她說如果走不動不如就騎馬吧。

我是不肯騎馬的,這樣會沒有功德的。再怎麼難,我也要自己走。

只是沉重的行李真的讓我感到力不從心。

當初在村口的擔憂終於變成了現實。我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但不想拖同伴的後腿。

昨晚在水邊洗漱,天慢慢的要暗了。

采藥材的孩子們陸續從山上跑下來,往村子裡去。

他們看見我,都很詫異。

“慢慢走啊,前面路難走得很……”,這是他們一致對我說的話。

我們終於從高山來到了河邊,林子裡到處是倒下的大樹。結滿厚厚的苔蘚。

休息的時候,卓瑪的丈夫爬上了樹,四散的同伴都大笑起來。

這個調皮的小伙子身手實在靈活得可以。

大家都很累了,距此已跋涉了近十二個小時。

好多人把毛巾掛上了脖子。

不少人就背著廓噶半躺在地上,臉上仍是笑嘻嘻的。

插圖2:



(休息,休息。)

下午四點,眼前猛然一亮。

寬闊的草甸,清澈泛藍的永支河水,犛牛在安靜的吃草。

永納營地到了。

老大看見牛異常開心,忙跑過去逗它玩。

終於在平地上行路,心裡大為輕松。

這裡是不錯的宿營地,但為了明天一早翻越“多克拉”這道難關,還要繼續趕路。一直走到山腳下。

老大說,今晚住山洞。

我們休息了一會兒,繼續趕路。

遠處的雪峰若隱若現,我記得多次看到過這座山的圖片,應是永支的山神,5000多M。黑黑的特別崢嶸。

又入森林。天色有點暗,卓瑪仍不停的數著念珠。

我就算空身行走,也未必能走得過這些負重而行的同伴。

且停且行,一個小時後,豁然開朗,永詩通到了。3365M。

這裡亂石很多,大小不一,只有接近山腳處才好些。

同伴沿著蜿蜒的小路已走在很前頭了。

插圖3:



(永納/永支河/卓瑪和丈夫)

路上有牧民的小木屋四散在兩旁。

不時看到老大跑去那裡詢問些啥。

不解。

問小伙子,好像是說糌耙啥的。以為是吃的不夠了,要買些。

藏狗就坐在高高的坡上嚴肅的注視著我們。

小伙子讓我跟緊了,說那狗可凶得很。

十多分鐘後到達曼遮塘。3418M。

大家卸包躺下休息。

寬闊的草甸,夕陽下的雪峰。

我遙望著遠處雲霧中黑色的高山,不知哪座是傳說中的多克拉。

轉經路上的第一道難關,我能順利通過麼?

老大沒閑著,他踩著獨木橋,跑到對岸找來了個牧人,向他比劃著要租匹騾馬。

我這才明白他剛才一直費勁跑來跑去的就是為了這個。

騾子的主人是個老頭,很精神。

他說明天一早得給奶牛擠奶,所以早上四點來不及和我們一起上山。

商量下來,我們自己牽騾子上山,到埡口後把它往回趕,騾子自己會認得回來。

老頭同意。

澤西,大姐和我三人租了騾子馱行李。

和老頭商量完,老大回頭衝我一笑,模仿我的樣子,做了個“你就這麼慢慢走好了”的滑稽動作。

我們大笑起來。

插圖4:



(老大和老頭)

老頭上山去找騾子。

我,澤西,大姐等在原地,穿紫衣的藏女要給我們帶路,也陪著我們。其他人都先往營地去了。

天色不早。老頭和騾子的影子都沒有。

澤西說小王你倆先走,我和大姐一起等騾子吧,一會行李放騾子身上,我們就趕了來追你們。

於是我和藏女先行,向山谷更深處走。

路有些崎嶇,我常常辯不清方向。藏女在前面給我指著路。

我們進了林子,我努力尋找著像山洞的地方。

誤認了好幾處。

路延伸在遠方,我漸漸又感到體力不支,不時停下喘氣。

藏女總是回過身來等我趕上了來,再一起走。

夕陽給森林塗上了寧靜的影子。那些如火般紅的樹葉啊,我說真好看啊,你看。

藏女點點頭,眼裡滿是憧憬。

很快又催我繼續上路。

沒多久,身後傳來騾子的鈴鐺聲。澤西她們趕上來了。

爬坡的時候,騾子不太聽話,總是低頭吃草。

這裡亂石真多,還有水不斷流下。

澤西找了根樹枝,嚇唬騾子快走。

大姐和澤西都走得挺快。漸漸就趕到前面去了。

澤西回頭說,對了,小王,剛才我們等騾子時,看到後面有漢人。

我很高興,真的麼,問澤西有幾人。

她答應該有不少人,騾子上全是行李。她只看到馬夫,人還沒上來,他們今天住曼遮塘。

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澤西說,她問了馬夫,他們是今天才進山的。

居然已走到了這裡?這是啥速度啊。

我們三人互相安慰,明天空身爬山,應該能翻過多克拉。沒問題的。

18:30,終於看到遠處經幡飛舞,橋下的河水湍急,水中黑色的大石頭非常多。

過橋後,看到塊巨石,一面斜插入地下,頂部刻有經文,圍著經幡和哈達。還貼有紙幣。

這又是個神跡。這裡應是“崩該扎雀”,已進入多克拉卡山神管轄的地域。

藏語稱多克拉為“多克拉咱”,意為“通往山頂的石頭梯子”。

此山多石,行路如登石梯而得名。

我們現處多克拉山腳。3597M。

插圖5:



(山腳跋涉/原始森林)

已快19:00了,天還亮著。

趕緊把騾子牽到一邊卸包。

河邊卓瑪等藏女都在洗著鞋子和襪子。

這面巨大的石頭下就是我們今晚的棲身之所。看起來並不是個山洞,地上亂石也較多。

我不太想搭帳篷。澤西怕下雨。還是搭吧。明天早點起。

弄好以後,去河邊洗漱。

今天真是累得夠嗆。在石頭邊胡亂的擦著疲憊的身體,河水冰冷。還是洗了腳。

真的起了泡,還不少,用了創可貼。

藏人們已燃起了溫暖的火,煮好了茶。

澤西招呼我一起坐在放被子的袋子上。大家都圍坐兩圈。

吃了糌耙,天迅速的黑下來。風也大了起來。河水聲非常清晰。

四周一片漆黑。

篝火點亮了每一張虔誠的臉。

澤西告訴我,一會兒,他們還要煮疙瘩湯來喝。

我一聽,樂壞了,終於不是糌耙了。

藏族人對翻越多克拉還是很慎重的。這個煮疙瘩湯也是翻山前必要的儀式。

我換了涼鞋,盡管穿著襪子,還是冷得很。

把外套的帽子都拉了起來。夜裡很涼。

藏女們忙著把大面團一塊塊掰進大鍋裡,男人們趕緊添柴。

很快,大家圍坐分疙瘩湯。

澤西說,她胃不好,不能多吃這些油的。她一口沒吃。

我的碗裡則被熱情的,滿滿的盛了一大碗疙瘩湯。

這次出來,碗本來就帶得大,想天天爬山辛苦,要多吃點飯。現在整天用來喝茶,一碗就肚子漲了。

我一看,疙瘩湯其實就是煮過的糌粑啊,還澆上了很多的酥油。

大伙說趁熱吃,全吃完,明天有力氣爬山。

我一嘗,居然是甜的。

勉強咽了大半下去,覺得油得不行,胃開始打嗝,不舒服起來。

澤西看著四周低聲說,天哪,那些小伙子把油全都喝下去了,我胃難受啊……。

我更吃不下了,為難的放下碗。

大姐喝了一小碗,說,吃不下沒事,她拿起我的碗,從袋裡抓了一大把青稞粉倒在碗裡。

立時,那半碗疙瘩湯凝固成一團糌耙。

我瞪大眼睛,哭笑不得的看著它。耳邊傳來大姐的聲音:把碗收好了,明天繼續吃……。

環顧四周,也確實有人吃不完的。他們都是這樣灑上青稞粉埋在碗裡的。

澤西說那我們早點歇吧,明天天不亮就要出發。

今晚終於在我的要求下豎過來睡了,不過澤西和大姐都很胖,雙人帳篷擠了點。

卻很溫暖。地下的亂石咯著腰。很累,整整十四個小時的行走。我的左半身竟然是麻木的。

能躺下來真是幸福啊。

藏人們還在喝茶,幾個藏女也開始鋪床。簡單的氆氌、被窩和塑料布就是他們的全部露營裝備。

伴著巨大的河水聲,不一會兒,帳篷裡就酣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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