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江,歸去來兮
帶著微笑離開,
帶著微笑歸來,
任憑時光飛逝,風景更迭,
你的懷抱,依舊是我彼岸的停靠。
燭火中的流瑩,
青瓦下的倒影,
故地重游,
你溫軟流淌,我獨自降落。
風似筆,雨如墨,
小城心事幾許,向誰訴。
思潮無聲,已漫過。
1
清晨時分,隔壁房間裡傳來一陣斷斷續續,高高低低的呻吟聲。其間夾雜著女子的嬌喊和男人的喘息,清晰地透過牆板。仔細一聽,原來是男女間“修行”的聲音。這麼有激情的鬧鈴還是頭一回聽到。
估計在這種海拔合歡也是一件煞費體力的事兒,那聲音沒持續多久便消失了。反正也要趕早,被他們這麼一刺激,索性起來洗漱。
出門時,天空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烏雲,遙遙地壓到天際,看樣子接下來的幾天都難以見到梅裡的全貌。我再次感謝老天爺的眷顧。
早早地趕到德欽車站,得知第一班車因為乘客人數不夠被取消了。離第二班車的發車時間還有一個小時,我開始在這座坐落在山谷中的小城漫無目的的晃蕩。
這是一座匍匐在斜坡上的小城。每走一步都在上坡或是下坡。稍微平緩的地方都被簇擁的建築物占據著,成為居民生活的平台。
人們還沒開始一天的生活,只有幾家小食店裡冒出白騰騰的熱氣。走進其中一家,要了一碗肉沫米粉,呼啦啦地吃。
坐在對面的是一個剛買完菜的老人,也在呼啦啦地吃著米粉。嫩白的米粉似乎不經咀嚼,就從老人崩落的門牙豁口從容滑入他的胃裡。然後,古老的牙齒才開始緩緩磨動。
時間在肉體上留下的痕跡,鄭重而詼諧。
急促的喇叭聲。四散在小城的乘客陸續回到車站,整理行李,一包一箱地填進車內,最後把自己也塞進去。相當一部分游客,是來自世界各地的驢子,有天涯若比鄰的歸集感。
車子晃晃悠悠開出縣城。天空開始落下雨點。透明飽滿的水珠,與新鮮的空氣混合,打在車窗上,清新跳動的蓬勃。
出縣城不遠,有一個大轉盤,中間矗立著一座白塔,車子圍白塔繞了三圈才繼續前行。神山的庇佑,我們會一路平安。倘若天氣好的時候,在轉盤旁的觀景台,能看到讓人感動得落淚的太子十三峰。
轉過幾個山彎,眼前出現了觸目驚心的一幕。連綿數座山坡的原始森林,被砍伐得滿目瘡痍,只留下不計其數的殘斷樹樁。大山的創口和痛楚,完全可以用生靈塗炭來形容。那殘不忍睹的場面,如同噩夢。一場不可原諒的罪孽。
無可奈何地從這場浩劫前經過,除了譴責,無能為力。心中相信,神靈自有公斷。無知和貪婪終將付出代價。
一路沉默。寂靜蔓延的山巒,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座,仿佛時空的坐標。陰晴不定的天氣,不可捉摸,唯有靜觀此中變幻的懸意與美好。
路過金沙江第一彎,游客們紛紛下車拍照。司機把車停在斜坡上,不動聲色地把我們當成風景。
馬蹄形的大拐彎,優美的弧線浮現於眼前。混黃江水在峽谷高山間穿行,聽不到聲響,但分明能感受到強韌不息的力量。一條大河的命運,剎那間被決定。而她的命運,又決定了眾多生命的所在。最終形成彼此滲透的生命形式。
快到香格裡拉時,大雨驟降,沉悶地打在車廂上。路邊有放學歸家的孩童,一把把小花傘在雨中晃動。司機停下車,打開門,一張張紅撲撲的小臉躍進車內。每個孩子手中都提了一袋蘋果。翠綠光澤的果實。據說來自校園後山的果樹。
孩童們會提前告訴司機各自家的位置,下車時禮貌道謝。
中午兩點,抵達中甸(現以改名為香格裡拉)。
2
買好到麗江的車票。坐在候車室悶頭吞食隨身攜帶的干糧。班車很快就要起程。
游客的大背包都被擱放在車頂上,大家相互幫忙,連托帶拽,一個個大包被穩妥地安放在車頂,最後再蓋上一張污漬班駁的防水塑料膜。
放包的時候,認識了安,一個來自美國的獨行女孩。
安是在校的大學生,攻讀歷史學位。安問我知不知道關於“失落的地平線”以及“香格裡拉”故事,我笑笑,隨口說出一個名字——約瑟夫-洛克。安興奮的點頭,似乎找到了知音。
安說這是她大學最後一年的研究課題,為了掌握第一手素材,了解更多的背景和資料,她專程來到中國,來到中甸。我對她嚴謹務實的求學態度和勇氣十分欽佩,大拇指衝她高高翹起。
安笑笑說,在她眼中,中國是一個充滿神奇的國度,也是她一直向往的旅行勝地。這個課題,正好成全了她的夙願。不過想去的地方太多,此行難免會留下許多遺憾。她會再來。在此之前,她在中甸呆了將近一個星期,收集到不少適用的信息,收獲頗豐。下一站是虎跳峽。
安是一個開朗的女孩,對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等都很感興趣,一路上不停地和我聊天。各地的風俗、飲食、生活習慣、經濟的發展,人們的信仰、宗教、生活環境的變化,家庭觀念、愛情觀,對性的理解、婚姻態度,新生代的叛逆、代溝、旅行觀,海闊天空,無所不及。邊聊邊用筆記本把我們的對話記錄下來,滿滿地寫了小半本。孩童般歡快跳躍的英文字體。
安說中國80代的思維和生活方式比她想像中的更加“independent”和 “open”,也更加的時尚和多元化。在她原先的印像中,中國的一切都與“古老”有關。
談到中國的旅游發展時,安也忍不住抱怨許多景點的門票太貴了,景點的發展和保護也存在很多問題和疏漏,她能FEEL到商業化侵蝕的氣息。國際游客和國內游客的待遇也不平等。
我無奈的笑笑,對於這種種缺憾,我們只能發發牢騷,卻不指望能在朝夕間轉變。Just be patient!
安的胸前,一個星月圖案銀色的鏈墜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說是出發前一個土耳其朋友送給她的,戴上它會給她帶來好運。
“it seems he was right, I am so lucky during the whole trip and meet many nice people.”安得意地晃晃鏈墜。
到達橋頭鎮時,安下了車。看著她的背影,我想起了兩年前我的虎跳之行。
晚上八點,再一次見到了麗江的燈火。明暗交替,柔軟流動,熟悉而眷戀的色彩。
家一般的溫暖。
3
下車時,認識了同坐一班車的W和L。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與我仿佛年紀。
見我只身一人,便約好一起去吃飯,“團圓”抑或“團緣”,開心就好。
路過街邊的糕點店,挑了幾個水果味的月餅。再敷衍也要應景。選了一家裝修雅致的飯館,決定好好腐敗一把。
一天顛簸下來,早已餓得背心貼肚皮。新鮮味美的食物,令人食指大動,一時間不知從那樣吃起才好。W和L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說我像剛從大山裡逃出來的。
燈光下的W和L,男的俊朗,女的清秀,都斯斯文文的,頗有才子佳人的味道。兩人都很隨和,一點也不介意與我這個灰頭土臉的電燈泡共度佳節。
聽說我剛從西藏出來,兩人眼神裡都充滿了向往,話題隨之轉換到了那片聖土。有可能的話,去西藏度蜜月將是一次終身難忘的體驗。我向他們強烈推薦。W和L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仿佛已身臨其境。
推開餐桌旁的窗,玉盤般的明月,懸在古城之上。清輝撒瀉下來,古城民居的瓦頂,有薄如蟬翼的紗質感。古城裡的燈火,旺盛交織,能清晰感受到人群宣泄的情緒。
麗江一直在變化,更迭,我卻找不出不喜歡她的理由。
吃到一半時,才醒起給家裡打個電話。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親人的愛伴我浪跡天涯。這樣一個花好月圓的夜晚。
王MM給我打來電話,說她獨自在華山之巔過節。一個人住在偌大的九人間裡。夜裡下起大雨,大風把窗戶吹得拼梆亂響。因為停電,屋內漆黑一片。夜色中偶爾劃過白森森的閃電,刺眼的慘白讓人心驚。始料不及的境遇令她有些慌張無措,她說這將是一生中最難忘的中秋之夜。
我對她的遭遇深表同情,並好言安慰,最後不忘刺激她一下,極力描述我所處的溫柔鄉是多麼美好安逸,心醉神怡。手機那頭傳來強烈的抗議和譴責。我放肆地壞笑。
吃完飯,W帶我來到他推薦的民居旅館。在去梅裡之前,他和L一直住在那裡。一座傍水而建的院落,名字也很貼切——河畔人家。
二樓閣樓的單間,KING SIZE的大床,獨立衛浴,24小時熱水,推開窗就能嗅到各種植物馥郁的芬芳。只要三十元一天。
收拾好行囊,洗了個澡,信步走出客棧,重新浸潤在那些懷念的氣息中。
古城夜色。一串串紅色的燈籠柔軟地燃燒,紅光流動,周圍的景物琉璃灼躍,暗影微浮,相互吸引、映襯。
一匝一彎的河水,徐徐流淌,倒影著岸邊顫顫晃動的光影,熒熒閃閃,舒展曖昧的情懷與神韻。水聲輕快柔和,一直在耳邊徘徊,仿佛納西青年男女情歌的委婉傾訴。
河邊的垂柳被或紅或綠的燈光映射,葉子玲瓏剔透,脈絡清晰,似乎能看到汁液的流動。
一簇簇高翹的屋檐,一溜排開。遠離城市的像征。
穿過人頭攢動的四方街,著名的酒吧街燈火明艷,勁爆亢奮的音樂,人群在酒精的催化下醉眼迷離,劇烈扭動身體,高聲唱歌,大聲叫囂與喊笑,這些又讓人疑心回到了繁華都市。這並不是我喜歡的地方,還未接近便已逃開。
拐入一條安靜的小街,走進一間靠河的酒吧。坐在二樓的藤椅裡,要了一杯熱奶茶。酒吧的一面牆全是書,關於旅行和麗江。幾本風景相冊,封面已不知何去何從。
整個酒吧只有零星幾個客人,小聲交談,或只是埋頭看書。不被打擾,也不會打擾別人。
蠟染的暗藍底白花的土布,藍白相間的色調,素素地鋪在桌上。一小盞燭火在桌面搖曳跳躍,盛載的器具上刻著納西文字。像圖畫一樣的文字。
透過大幅的落地玻璃窗,能看見河裡隱約游動的魚群,被來自樓閣的光源吸引。
酒吧裡放著異國情調的音樂,民族的樂調,沒有歌詞,安心寧神。
抽出一本書閱讀,喝完杯中香醇的奶茶。然後起身離開。
4
懶懶地睡到中午。
麗江的天空飄著綿綿細雨。像蛛網一般。
獨自走出古城,在一個鬧哄哄的菜市場裡,混在許多當地人中,吃一碗熱辣辣的沙鍋米線。買了一個粑粑,邊走邊吃。
在網吧上網,瀏覽朋友的博客,和他們聊天,獲悉彼此的近況。他們說很高興知道我還活著。在他們眼中,我的行走,無疑是一種冒險。
回到古城,徑直去了兩年前住過的那家客棧。那家兼帶茶吧,可以眺望古城全景的客棧。
客棧與兩年前相比,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換了新的服務生。女主人阿麗很快認出了我,招呼我隨便坐。
一身潔白碎花連衣裙的阿麗,緊湊的輪廓,與兩年前初見她時一樣迷人。微微翹起的嘴角,笑容甜美干淨。宛若盛夏夜色中的白蘭。
想喝點什麼?冰菊。恍若兩年前的對話。
幾朵潔白的干菊花在沸水中騰起,旋轉,綻放。那樣誘人的花蕊。幾粒枸杞浮在水面,逐漸變得飽滿鮮活。一杯蘇醒的記憶。
茶吧裡放著優美的鋼琴曲,飄渺舒緩的旋律,彎彎曲曲的空靈,透過水和空氣。阿麗說那是一個韓國朋友送給她的,一張叫“白日夢”的碟。
和阿麗聊天。生活在麗江的日子,寫意舒心,偶有不快,也很快消散。但絕大多數人都不舍得放棄都市的生活,這種徹底的放下和脫離,需要莫大的勇氣。太多的誘惑和欲望,讓人無法自拔,只有在不斷逃避與回歸之間反復,成全某種慰籍,填充自身靈魂的空缺。自欺欺人的游戲,一次又一次。所以,不要羨慕。只是徒勞。
在麗江生活,需要一種有理性而節制的溫情,綿長持久。倘若一腔激情,或是一味放任,注定要離開。
客棧裡有一只叫卡卡的大狼狗,一歲多點,身體碩壯彪實,足有一米多長,渾身的毛黑亮光滑,牙齒鋒利,站起來時威風凜凜。可惜生活在閑暇的麗江,英雄無用武之地,大多數時候,只是爬在茶吧裡懶懶地曬太陽。每當有客人進來時,它才睜開眼,友好地搖搖尾巴。
除了卡卡,還有一只小黑狗和一只幾個月大的小花貓。這兩個小家伙的性情與卡卡截然不同,不怯生,活潑,頑皮,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感,客棧因此顯得興趣盎然。
閑來無事,小黑狗就會去主動招惹卡卡,不懼體積懸殊,用頭拱卡卡的下巴,咬鼻子,抓腮幫,扯尾巴,竭盡所能尋釁事非,挑戰極限。倘若卡卡對這些殺傷力甚小的進攻置之不理,小黑狗就圍著卡卡加強攻勢,一味死纏爛打,直到卡卡起身驅趕才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汪汪亂叫地落荒而逃。可沒過多久,小黑狗又會信誓旦旦地前來挑戰,樂此不彼。
小狗逗大狗,大狗追小狗的游戲一次次上演,惹得茶吧裡的客人開懷大笑。
小花貓也愛玩,不過更喜歡與人為伴。客人坐在藤椅裡看書時,它便順著桌椅躥上窗台,輕巧繞過陶罐花瓶,然後冷不丁地躍入客人的懷裡,親熱撒嬌。看著毛茸茸胖乎乎的一團,眼神天真,實在不忍心令它失望,由得它在懷裡親熱困覺。
順著絨毛輕撫它的身體,小尾巴在掌心輕輕掃動。一杯茶,一只貓,一本書,瑣碎的下午時光,在風中輕輕起伏。
5
細碎的雨霧,靜靜篩落。淡黑的雲拉出濕潤的幕布。
院子裡的蘋果樹散發出淡淡果香,青翠小巧的果實,幾乎探進窗台,可以看到果皮上滾動的雨露,晶瑩顫動。
那樣美好的事物,即便觸手可及,也舍不得摘折。
古城的瓦頂,大片大片,墨灰色調,仿佛一幅淡靜的水墨畫。雨中的麗江,有另一番酥軟情懷。
空氣濕潤清涼,皮膚可以大口的深呼吸,酣暢淋漓。
茶吧的門被推開,走進兩男一女,是滇藏線同行過的伙伴。眉環女子和兩個東北小伙。他們從懷裡取出幾大包相片,鋪在桌面上分類整理,互相評論,說笑不斷。西藏的光影,躍然紙上。
看完相片,眉環抱怨麗江並不好玩,也並不像別人說的那麼美,遠不如拉薩給她帶來的驚喜。如果在麗江呆上十天,准會悶死。我望著她,只是笑笑。
她問我整個下午都坐在這?我說是。明天呢?也會坐在這。她用怪怪的表情看著我。
麗江,不是每個人都會愛上。沒必要試圖用自己的感受去改變別人的態度。不喜歡麗江,也是眉環可愛的一面。起碼,她是個真誠的女子。
空氣中飄來炒菜的香味,很誘人。我起身和阿麗說再見。
古城的夜晚,一個人不慌不忙地走路,一杯熱咖啡,看著一盞盞紅燈籠亮起,看著一盞盞紅燈籠滅掉。
按著自己的節拍享受生活,一種不動聲色的荒涼美感。
6
早上出門時碰到W和L,約好晚上一起去新城的像山綜合市場吃腊排骨火鍋。
W說他們剛到麗江那天就去了一次,好吃又便宜,分量十足,回味無窮。一邊說一邊咽口水,巴不得立馬夜幕降臨。
吃完早餐就在古城裡四處轉悠,進出於一間間飾品店,給親朋好友挑些有民族特色的小禮物。想到不能厚此薄彼,一不留神,又把錢包清空了。
一路走來,背包裡已有不少斬獲。精挑細選的收獲,相伴了幾千裡,回去以後還真有些舍不得送人。多年的行走,儲物櫃裡堆了不少天南地北的戰利品,即便用不著,也不會拿去送人。那些是足跡的見證和曾經的歡欣,附帶著千裡之外的氣息。不可重復。哪怕只是靜靜地躺在櫃子裡,偶爾拿出來看看,也會無比欣慰。那些如風如流的日子。
雨後的麗江,古老的青石板泛著亮光,凹凸不平的表面藏著淺淺的水窪。小河裡的水變得渾濁,夾雜泥土的顏色與味道,緩慢流淌。
五顏六色的花朵,從不少人家的院牆探出,叢叢簇簇。經過雨露沐浴滋潤的花瓣,鮮嫩水靈,使人疑心時間回轉到春天。
路邊小店裡傳來茲茲的煎炸聲。切成塊狀的土豆、豆腐干、耙耙在小煎鍋裡呈現出誘人的酥黃色,香味遠遠地送出去。若是再撒些鹽,沾上店家自制的辣椒醬,便是一份廉價美味的小食。發呆時,買一包來磨牙,成為了不少女孩子的至愛。
在各色的人群中經過。背著一竹籮蔬菜仍箭步如飛的納西老太太,坐在家門前小板凳上抽水煙的耄耋老人,在母親背上咿呀學語的嬰孩,對著小橋流水寫生素描的院校學生,衣著光鮮的游客,成為悠閑的風景。可以任意猜度每個面孔背後的故事。
還是回到了阿麗的客棧。點了一杯花茶。喜歡在花朵在水中盛放的姿態。
阿麗剛給小花貓洗完澡,正在用風筒替它吹干毛發。小貓懼怕風筒發出的聲音,幾次想要逃開,都被阿麗輕巧的攔了回來。一臉可憐樣的小貓只好緊閉雙眼,委屈地蜷成一團,任由那只長著喇叭嘴的怪物在它頭頂晃來晃去。
風筒剛停,它便一躬身,噌地躥下了桌子,逃之夭夭。不多會,又看見它在某個客人的懷裡玩鬧起來。
從書架上拿一本書,安靜地看。杯子裡的茶喝完,便自己插上電水壺的插銷。水開以後,為自己的杯子倒滿,然後把其他游客的茶杯也續滿。他們看著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過了一會,才想起說聲謝謝。
倘若用大城市裡消費者的心態和習慣來享受麗江的生活,必然失望。你需要的,是把麗江當成你的家。
下午,古城再一次被綿密的雨水籠罩。低吟淺唱的秋雨,景色變得有些蒼茫。合上書,小睡一會。
7
不知什麼時候,客棧的屋檐下多了一個穿著傳統納西服飾的老太太。坐在小木凳上,精心擺弄面前小煎鍋裡的食物,小心的撒上各種調料,然後將它們遞給不同的客人。
她從不吆喝,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沒有客人的時候,她從身邊的竹籮裡取出切好的食物,一片片,一塊塊,顫顫地串在細長的竹簽上。臉上總帶著安恬的笑容。從皺紋裡綻放出來的光彩。
香氣撲面而來,經不住誘惑,走出客棧,要了一串煎鳳尾菇,一塊錢。飽滿的蘑菇,在小煎鍋裡不斷翻轉,變得微微焦黃,散發出鄉野的味道。老太太不緊不慢地撒上鹽沫、辣椒粉和一些不知名的香料,引得我垂涎欲滴。
一串普普通通的蘑菇,經過老人這麼一加工,隨即成了一道充滿野味的美食。顧不得燙,呲牙咧嘴地扯下一塊大嚼起來,其間美味難以形容。於是便有了第二串,第三串。
茶吧裡的其他游客見我吃得起勁,也紛紛效仿,吃完都贊不絕口。老太太笑眯眯地看著我們,神采飛揚。
剛要返回茶吧,迎面走來一對情侶,手裡捧著黃澄澄的玉米,打著傘,在雨中邊吃邊走,煞是浪漫。
探頭一望,看見那個賣煮玉米的小攤就在不遠處,饞心又起,於是冒雨跑下台階,從熱騰騰的鍋裡挑了一根,一口咬下,軟糯香甜。非常普通的食物,卻有極大的幸福感。
坐在茶吧的藤椅裡,聽雨落古巷,在溫融中作一個被別人遺忘的人,也不失為一件快事。
一張不知名的專輯,一個聲音纖弱的女人細細地唱,沒有華麗的配器,沒有跌宕的懸念。已經接近尾聲。我決定離開。
想和阿麗告別,卻尋不見人。和卡卡和貓咪揮了揮手,推開門,走在細雨裡。
在客棧裡等W和L,然後一起乘中巴去像山綜合市場。司機很年輕,把本已愈齡的車子開得叮當亂響,把乘客甩得左搖右晃。整個中巴仿佛一個流動的迪廳。
走入市場深處,沿著人聲和香味覓去,終於找到扎堆在一塊兒的幾間火鍋店。選了一間食客最多的,在鬧哄哄的人群中找了一張桌子坐下,身體立刻被濃郁的湯香包圍。
油膩膩的地板,油膩膩的桌面,映襯著吃得汗淋淋的人群,光看著就有幾分豪氣痛快。店內的一面牆上掛滿成排成排的腊排骨,壯觀非常,讓我聯想到史前文明的壁紙。
要了一個招牌的腊排骨火鍋。我還想加點些別的菜,W趕緊制止,“別急,別看只有一道菜,但我們三個能吃完就算不錯了”。我將信將疑。
等了二十多分鐘,一個胖乎乎的小妹端上來一只臉盆大小的沙鍋,鍋裡扎扎實實地堆了N層被斬成小段的腊排骨。通常來說,腊排骨火鍋的主料排骨都來自放養在高原的納西族農家走地豬,經腌制後風干而成,因此格外入味。鍋底還佐以土豆、西紅柿、青菜等輔料,除了調味,還起到解膩的效果。
看著這一鍋美食在文火中慢慢翻滾,美食的誘惑無力招架,不等大滾便按捺不住起筷享用。三雙筷子你來我往,此起彼伏,吃得不亦樂乎,大呼過癮。
小L畢竟是女孩子,吃相比較斯文,我和W倒是沒什麼顧忌,悶頭狂啃,一段段被剝得精光的排骨掉落在桌面,上面布滿各種離奇的牙印。
一開始時,大家都還是搶著吃,慢慢地,大家開始謙讓著吃,再後來,則是勸對方多吃點,到最後,只能望著沙鍋干瞪眼。實在是太飽了!探頭一看,還沒吃到土豆層。估計這麼堅持著坐下去,第二天的午飯都可以省了。
結完帳,大家同時站了起來,又同時坐了回去。萬一這時再碰上個動感司機,還不得闌尾炎啊。
8
回到古城,家家戶戶的紅燈籠已經亮起。一片水月朦朧的繁榮景像。
卓約的人影在明暗交替的光線裡晃動。一杯酒,一個眼神,或許就能醞釀一段艷遇;一本書,一段音樂,或許就能改變一種生活態度;一不小心,一不留神,也許你就會中了麗江的毒。
麗江,由名詞,變為動詞,再變為形容詞,亦古亦新,其中波瀾,不用言喻。
留在麗江的時間無多,決定次日起程去大理,再乘當晚至昆明的列車。保證有充裕的時間,准時平安回家。不忍再讓母親失望。
碰巧W和L的行程也是如此。休假將要結束,他們要到昆明看望一個老朋友,於是約好一路同行。
三個人找了一間藏在小巷裡的清吧,喝東西聊天,或者只是安靜的坐著,聽淡淡舒展的旋律。
這對來自山城的年輕情侶,並不像那裡的飲食般火辣熱烈,只是牽著手,很自然地輕靠在一起。低聲細語一些私密的話,偶爾微笑。
她們身旁的窗台上,一個粗樸的褐色陶罐,裡面插著一大把不經修飾的花,簡單而耐看。
這樣一個畫面,像極了電影裡的鏡頭,構圖干淨簡潔。
喝完一杯橙汁,我起身先行。月朗風清的夜晚,燈光昏暗的小巷,遠離喧鬧浮華、活色生香,像一只野貓似的漫步。悄聲無息回到客棧的閣樓上。
窗外的燈火,熒熒爍爍,一點一滴,這樣讓人心裡潤美。
這千年的幽思纏綿,年年歲歲,都化作一夜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