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律賓百態(四):天國救贖,人間罪孽

作者: 書山府尹

導讀五。天國救贖,人間罪孽 在全盛時期,安吉樂斯曾擁有十萬名色情業服務人員,世界之最。 那個時候的顧客主要是美國人,因為美國海外最大的克拉克空軍基地就在旁邊。 1991年6月15日,安吉樂斯附近的皮納博格火山突然爆發,崩掉了頂峰以下300米,把灼熱的火山岩石送到了40公裡方圓。克拉克空軍基地遭到嚴重破壞,加上當時一些政治因素的推動,美國人關閉了空軍基地 ...

五。天國救贖,人間罪孽

在全盛時期,安吉樂斯曾擁有十萬名色情業服務人員,世界之最。

那個時候的顧客主要是美國人,因為美國海外最大的克拉克空軍基地就在旁邊。

1991年6月15日,安吉樂斯附近的皮納博格火山突然爆發,崩掉了頂峰以下300米,把灼熱的火山岩石送到了40公裡方圓。克拉克空軍基地遭到嚴重破壞,加上當時一些政治因素的推動,美國人關閉了空軍基地。

戲劇性的事件引起了戲劇性的變化。送走了美國的飛機軍艦,迎來了菲律賓國土完整民族自尊,失去了滾滾美元收入,造成了經濟長期不景氣。巨大破壞之後,大自然沒忘記留下幾筆她的簽名,詭異的火山熔岩地貌,皮納博格峰頂絕美的火山湖。

安吉樂斯的色情業難逃厄運,規模比盛時縮小了九成。盡管如此,今天的安吉樂斯還是有一萬名色情業服務人員,還是世界之最。至於當年曾經怎樣的興旺,你可以隨意去想像。今天的顧客也變了,來往最頻繁的是澳大利亞人歐洲人韓國人。

晚上10點鐘,我走進了酒吧最集中的菲爾德大街,安吉樂斯色情服務業的中心。

這是人類最古老的行業。古今中外,金錢情色背後,有痴心人,有偽君子,有人趨之若騖,有人避之不及,或醉生夢死,或紅顏薄命,能傾倒一座城市,能顛覆一個王朝,法律面前是懲罰的目標,文人筆下,茶花女,杜十娘,千古悲情,催人淚下。

在聖經中,這是一個上帝嚴加譴責的行業。盡管如是,安吉樂斯色情服務人員中的絕大多數,會非常認真的自稱是虔誠的基督徒。

表面上,性服務交易在菲律賓是違法的,實際上,沒有人真的去執行法律。當然,警察會認真對待涉及未成年幼女的交易,但據報那樣的交易仍然大量存在,受害者百分之百全部是貧困地區的女孩子。

與平日比較,今晚的氣氛冷清,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酒吧沒有營業,據說是全年中唯一的一天。平時霓虹燈火輝煌的菲爾德大街,兩側出現了黑乎乎的段落。路上的外國人反而比平時要多,許多在馬尼拉工作生活的外國人,過節期間來此尋歡做樂。

我隨便走進了一家門面不大的酒吧,在一個角落座位坐下。下午在網上查了查這裡酒吧的經營方式,大致知道是怎麼回事。

很快,一位GRO走過來坐在我旁邊。GRO是Guest Relations Officer的縮寫,是酒吧內的正式職稱,我把它翻譯成為“客戶關系聯絡官”。

酒吧中有三種不同性質的女性工作人員,舞女,侍者,GRO。舞女輪班在台上跳舞,換班期間,或者休息或者與台下顧客周旋。侍者負責給顧客遞送食品酒水。GRO負責接待新老顧客,陪著他們聊天,鼓勵他們消費,安排照料他們的其它需要。當然,還有調酒師,保衛人員等等。

這些酒吧是安吉樂斯色情業招徠顧客的主要渠道。如果顧客選擇領走哪個女郎,兩個人談好之後,向酒吧交付一份“罰款”即可。從理論上講,交付罰款是因為工作人員離開職守,要給酒吧以補償,實際上是酒吧高價酒水之外最重要的收入。顧客領走的經常是舞女,有時候是GRO,有時甚至可能是女侍者。女侍者的工作性質原則上只是負責傳遞酒水,但也可能例外。

酒吧女郎有權拒絕她不喜歡的顧客,老板不能強行干預。至少在表面上,這是安吉樂斯色情行業的規矩。安吉樂斯這樣的地方自然會吸引各種各樣的人物,在一定程度上,選擇權為酒吧女郎提供了保護個人安全的途徑。

與安吉樂斯大街上今晚的低調氣氛對應,我進的這家酒吧也顯得無精打采。寬大的舞台上有七八個舞女,好像只是在那裡應付局面。吧台後面有一個調酒師,兩三個女侍者湊在一起說笑。

接待我的GRO名叫阿茉,大約二十四五歲的樣子。我要了一瓶啤酒,給阿茉選擇了一杯果酒,我們閑聊了一會兒。阿茉的老家在棉蘭島,南部一個政治局勢動蕩的區域。她幾年前過來,丈夫去世不久,自己撫養一個四歲的女兒,晚間來酒吧工作。

我告訴她,我是個游客,早上游去聖費爾南多看十字架游行,晚上游到了安吉樂斯。

“你是穆斯林嗎?”我問阿茉。棉蘭島的居民中穆斯林占多數。

“不是,我是基督徒。”她很認真的說。隨後,她問我為什麼對她的信仰有興趣,我說因為她原是棉蘭島人,是穆斯林的可能性自然很大,我從未見過穆斯林女性喝酒,心裡有些好奇。

“你是基督徒,這幾天可是你的大節日,你打算怎麼過這個復活節?”色情行業的操作與復活節的內涵,好像有些水火不相容。

她告訴我,老板本來決定今晚停業,臨時改了主意,安排部份員工上班,是她自己要求過來加班。“沒法子,我要賺錢養家,過節時候從來也不能休息。”

我有些失望。聽起來,對於她來說,復活節與其它節日沒有什麼區別。我想像的信仰與現實之間可能造成的心理衝突,在風塵女子們的實際生活中,可能根本就是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問題。

“你女兒才四歲,晚上你出來,誰照看她?”我問阿茉。

“我有個親戚,上班前我把女兒送她那兒去,明天上午再接回來。”她頓了頓:“有時候,我真想大哭一場。”

隨後去的另一家酒吧更是蕭條。那家的老板指示全體員工今晚一律便裝上班,酒吧雖然照常開門,但有了點非正式營業的意思。女郎們沒有了制服,進入酒吧後,誰是什麼角色分辨不清楚。進去後,沒有人主動過來招呼我。

在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以尊嚴換取金錢的交易場中,應當說安吉樂斯是個感覺上不那麼壓抑的地方。在這裡的酒吧內打發時間,氣氛相對比較輕松。我的感覺是,多數菲律賓酒吧女郎覺得,她們所做的事情,只不過是一種出於無奈賺錢養家的方式,盡管同樣是掙扎在社會的最底層,她們表現了比較少的自卑感。

終於找到了一家生意紅火的酒吧。酒吧在正常營業,大門外面站著五六個招攬顧客的女郎,短裙上面斑馬一樣的花紋,進門後,裡面的舞台前後兩層,可以上下升降,台子上幾十名穿著極為暴露的舞女,正跳得起勁。

進門後接待我的,是一個看上去年齡很小的女侍者,後來知道,小侍者幾天前剛剛從外省鄉村被招工過來,我有些懷疑她是否真的達到了在這種地方合法工作的年齡。酒吧內快節奏的迪斯科舞曲,音量開得巨大,圍在舞台附近有許多顧客。我選擇了一個離舞台較遠相對安靜些的角落,要了一瓶啤酒。

到了舞女們換班時間,一位剛換下來的舞女走過來,問可不可以坐在我對面,我說當然可以。舞女名叫迪娜,二十歲剛出頭,小侍者也在我旁邊坐下。我為兩個人各要了一杯果酒,這類高價飲料消費中的三分之一,最後會變成她們個人的收入。

你從哪裡來?我從馬尼拉來。第一次到安吉樂斯?是第一次。喜歡這嗎?剛剛到,談不上喜不喜歡。專程來安吉樂斯?不是,我去聖費爾南多過復活節,晚上順便過來這邊看看。專程去聖費爾南多?你是基督徒?我不是。你們兩個是基督徒?我們都是。

迪娜說,她今天本計劃在家休息,但老板不准假,勉強來上班。“輪到我跳舞的時候,我上台跳舞,到了下班時間,我回家睡覺,今晚我是絕不跟任何客人走。”

舞台方向傳來了一陣哄笑聲,我們全都扭過頭去看。站在台前面,有一個大腹便便身軀魁梧看上去像只大酒桶的白人老頭,把一個瘦小的舞女從台邊抱過去,正在模擬著誇張的性動作。我旁邊的小侍者匆匆一瞥,轉過身來,低下了頭。

幾家酒吧若干瓶啤酒之後,我有些頭重腳輕,看看手表,已經是星期六凌晨。夜晚氣候宜人,我決定步行回旅店。沿著菲爾德大街向東,走到距麥克阿瑟大道相交路口幾十米遠處。右面是一所規模很大的酒吧,門前站著幾個白衣短裙酒吧女郎,招呼過往行人。幾米外路邊有一個賣熟玉米的攤位。

有些餓了,我走過去花10個比索買了一穗煮玉米。等待攤主找錢時,一個白衣女孩兒走過來,在桶內撿了一穗玉米,對攤主說:“我也買穗玉米,”然後指了指我,“這位先生付錢。”說完後,她轉過頭來笑眯眯看著我,“你不會不同意吧?”

嘿!我打量了一下女孩兒,十七八歲的樣子,算不上很漂亮,圓臉上帶著幾分孩子氣。

“沒問題。”我說。

“40比索。”小伙子攤主對我說,“她買,40比索。”

我跟攤主講理:“你看到怎麼回事兒了,你就當是她自己付錢不行嗎?”

“40比索。”攤主沒有商量余地,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付錢後,女孩兒說:“進來我們酒吧坐坐吧。”我說不坐了,要回旅店睡覺。

“你住在哪家旅店?”我告訴她旅店的名字。

“哪個房間?”

“你問這干什麼?”

“我等會兒派個女孩兒過去找你。”

“別別別,我跟你說了我回去休息。”

“噢,讓我猜猜看,太太跟你一塊兒來?”

“沒有。”

“那你怕什麼?”

“我不是怕。。。”

“真的不怕?那說說你房間號是什麼?”

嘿!不能被她拐彎抹角牽著走,我轉移了話題:

“請問你是個什麼職稱?”是GRO,客戶關系聯絡官。“憑你的口才,我看當個聯絡部長綽綽有余。”女孩兒笑了。

我索性停下來,站在路邊,邊吃玉米邊和她聊天。

她也是從南方貧窮的棉蘭島過來,已經在這裡工作八個月了。每天晚上七點上班,第二天凌晨四點下班,每星期休息一天。她與人合租住處,其它方面開支有限,滿足基本生活需求而已。每個月的總收入取決於許多不確定的因素。她的父母都是農民,家中七個子女,她是老大。來到這裡工作是她第一次離家。

“你想念爸爸媽媽嗎?”棉蘭島聽起來是個那麼遙遠的地方。

她神色黯然,輕輕點點頭。我問她有沒有打算回家看看,她說想五一勞動節時回去,路費要好多錢。“你還會回來嗎?”我問她。我不知道,她說,也許會回來吧,這裡的錢好賺。“我還給家裡寄過錢呢,爸爸媽媽不知道我在這兒做什麼。”

我默然。“你想再要一穗玉米嗎?”我問她,“不要了,謝謝您。”

我告別轉身離開,女孩兒說:“先生您是個好人,下次經過時候記住進來坐坐。”

我向右轉上麥克阿瑟大道,朝安吉樂斯大賭場方向走去,我的旅店在賭場對面不遠。

麥克阿瑟大道空空蕩蕩,絕大多數通宵店鋪都沒有營業,也是全年中唯一的一次。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罪孽之都,原來也能夠平靜下來。本來還在琢磨是不是去賭場看看,突然沒有了心情,也許是在我的潛意識裡,已不想再次打破這個相對安靜的夜晚。

走在路上,我想起了一個聖經新約故事。

法利賽人抓住了一個正在行淫的女人,帶她去見耶穌。依照聖經舊約摩西律,這個犯淫罪的女人應當被亂石打死。法利賽人要耶穌指示下一步行動,他們想看看這個自稱上帝之子的人,如何對待上帝制訂的法律。

耶穌低頭沉思一會兒,對法利賽人說:“你們中間如果誰覺得自己無罪,那麼就投出第一塊石頭吧。”

法利賽人呆立在那裡,先是年紀大的走開,後來年輕人也一個個走開,最後只剩下耶穌和那個女人。耶穌對女人說:“去吧,不要再犯罪了。”

對於基督教信眾來說,耶穌為救贖人類罪孽而流血,受難三天之後,復活回到了上帝身邊,於是有了全世界每年一次的復活節,於是在每個復活節星期五,有了比教皇身邊梵蒂崗的耶穌受難游行更為虔誠的菲律賓的聖費爾南多。

同一天的夜晚,十五公裡外的安吉樂斯,繼續著人類最古老行業中的罪孽。

救贖與罪孽之間,原來只有十五公裡的距離。但在這個路段的中間,有一道似乎無法逾越的鴻溝,填平這道鴻溝,或許是最有實質意義的工作。

從早到晚折騰了一天,覺得有些疲勞。我徑直走回旅店,一頭扎到床上,很快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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