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是個袖珍城市。但是,與那些人工營造出來的盆景式的江南小城截然不同的是,她有著天生地造的精致和完美,山很青水至秀,一派自然風光,尤其曾是大名鼎鼎的宋瓷的發祥之地。在朋友小畢的帶領下,還有幸結識了當代官窯的督陶過小明先生。先生篤信佛教,為此他的哲學頗有佛門之氣,與我們凡夫俗子不可同日而語。交談之中,他說起一件小事,前些年曾為小江、黃菊和陳良宇等人燒制特供瓷,所有的用料及程序相同,甚至就是裝在一個窯裡同時上爐的,但是,給陳的物件兩次燒制均告失敗。是否是一種預兆,不得而知。天地之間到底有沒有超自然的力量,眼下的科學研究還在進行之中。幾千年了,我們中國人的哲學始終是非常講究因果、講究順其自然的。或許故事還在繼續,屆時過先生會有來自佛門的合理解釋,淡泊一切世間的利祿功名,甘於寂寞,使得過先生更加善於思考,我們只須靜心期之。兩千多年前的先秦是中國文化的軸心時代,我最喜歡的莊子就是這個軸心時代的主要人物之一。我們常用的許多成語都出自《莊子》:朝三暮四,獨來獨往,分庭抗禮,捉襟見肘,螳螂捕蟬,涸轍之鮒,沉魚落雁,望洋興嘆,相濡以沫,螳臂擋車,空谷足音,如膠似漆……共有兩百多條。但是,有多少人知道他是一個貧民哲學家,一生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呢?他是一個生活經歷相當豐富的人,比如他當過森林漆樹的管理員,比如他時常要靠釣魚捕魚來維系生計,盡管生活貧困,可精神富足,並頗具哲學頭腦,因此他的那些極富感受力的成語和思想最終得以薪盡火傳,綿延千年。來自生活,又高於生活。一千年前的宋朝。那時的人們住在陳設簡陋的泥坯房裡,吃粗糙的五谷雜糧,穿色澤單調的粗布衣衫,席地而坐,沒有家用電器沒有汽車也沒有高樓大廈……,但是,卻有世界上最精美典雅的茶壺和茶盞,盛行品味清茶,那不僅僅是解渴的概念了,已經成為單調日子中的一種樂趣。從而造就出了一大批的茶道高手,比如蘇東坡……。可以說,宋代瓷器最集中地體現出了我們的民族品性,講究含而不露,內斂,追求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境。比如:制瓷中最常用的蓮花造型,不分什麼人,哪怕就是個一字不識的農民,他也完全懂得蓮花代表的贊美之意:高貴、聖潔,出淤泥而不染;……。景德鎮的制瓷匠人,大都是從北方為躲避連年戰亂逃難至此的,難得遇上這樣一個山水如畫的世外桃源之地,使他們有了較安定的生活,為生計而制瓷應該是他們唯一的目的。他們十分珍惜眼前的和平日子,平靜的生活極大地激發了創作欲望,既使在簡陋的工場裡也能使他們產生靈感,就像樵夫行走在山路上情不自禁會唱上一嗓子一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他們被壓抑了很久的激情,像潺流不盡的泉水一樣,所有的心思就是把這瓷器做得好一點,再美一點。總之,宋代制瓷工匠的審美情趣,與同時期的宋詞和宋人山水畫的風格完全一致,就是那個時代特有的產物,它們共同築起了中國古代文化的又一座高峰,後人望塵莫及。這次真的欣賞到了不少宋代的瓷器,還趁機淘了點自認不錯的小物件回家,那是件只有拳頭般大小的茶壺,淡色的影青使得壺身呈現玉樣的質感,清徹透明的釉下有不規則的道道細紋,似乎表明她是上了千八百年的歲數,壺身上有一圈小米粒大小的裝飾和圓潤的瓜棱造形,陡然使這小壺有了層次和一種孩童般的頑皮感。更有意思的是,回京後與這次女兒從歐州買給我的一件宋瓷放在一起賞玩,讓我大吃一驚,這兩把小壺竟一般大小,一樣的瓜棱形,一樣的影青,連一圈小裝飾都一樣,現在我只能憑兩只壺蓋作區分了,因為這倆壺蓋的風格竟然完全不同。有一點敢肯定,那就是她倆都明顯帶有景德鎮瓷器王國高貴的血統。嗨,就這麼簡單的小東西,居然讓千年之後的我愛不釋手,又有誰可以抗拒這出水的芙蓉呢?

(景德鎮古窯(之一))

(景德鎮古窯(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