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散憶(9-10)

作者: 風中雙子

導讀9.出乎意料的井岡山 那是一個冬天。那時我已經不再是學生,不再擁有寒暑假,偶爾能休假幾天,當然彌足珍貴。 於是就想拿來旅游。 手邊正好有報紙,在旅游版看了看,找了一個時間和價錢都合適的短線,井岡山。 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報名參加旅行團,目的只為了省心省事。那時我全然想不到參加旅行團會有意外的際遇,就像我不知道井岡山除了政治意味之外,原來還真 ...

9.出乎意料的井岡山

那是一個冬天。那時我已經不再是學生,不再擁有寒暑假,偶爾能休假幾天,當然彌足珍貴。

於是就想拿來旅游。

手邊正好有報紙,在旅游版看了看,找了一個時間和價錢都合適的短線,井岡山。

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報名參加旅行團,目的只為了省心省事。那時我全然想不到參加旅行團會有意外的際遇,就像我不知道井岡山除了政治意味之外,原來還真有不錯的風景。

出發前所有團員在旅行社總部集中,我的對面坐著一位大眼睛男孩。

那雙大眼睛盯得我很不自在,特別是他身邊還有一位旅伴,一位女孩子。

卻聽見他很大聲地叫她,阿姐!

大聲得毫無必要。我忽然就有些想笑了。

井岡山之旅,就這樣以一種意想不到的姿態拉開帷幕。

那時我對井岡山的想像,僅僅停留在紅色根據地的概念。以為會看到一些草廬茅舍,然後導游會從旁指點,告訴我們那些簡樸的場所都曾經有過怎樣的風雲際會。

實際上導游卻沒有說太多,也許以為我們的歷史知識已足夠支撐。結果我就看到了一間又一間的紀念館,外觀比我想像的要堅固齊整,門前大多有平坦的曬谷坪,證明那確實是樸素的農家院舍,只是曾經歷史性地成為風雲人物指點江山運籌帷幄之所。館內陳設都很簡單,有的甚至成了革命歷史圖片展。有一個小小的烈士陵園,也不過擺了幾尊歷史人物雕像而已。這樣走馬觀花看過一輪,紅色井岡山的氣魄與輪廓,依然沒有在我腦子裡建立起來。

我想我比較容易接收到的,始終是眼睛能直接看到的風景。

井岡山的風光比我想像的好得多。當年紅色力量在這裡發展壯大時,這蒼莽山林應該是一種熱鬧忙碌的場景吧。但是導游沒有介紹什麼故事和細節,當年風風火火的場景,到我眼裡就退化成了幾個簡單的地名和路標。尤其在這樣蕭瑟的冬天,群山與樹林都只是安靜的空鏡頭了,色調還是略帶黑白的。

黃洋界,只是白雪皚皚的一塊山頭,山徑兩旁,墨綠的松枝像國畫中的一般,帶著幾分朦朧。

毛澤東和朱德挑糧走過的小路倒真的有點險,狹窄,陡峭,積雪也會讓腳下打滑吧。

除此之外對當年紅軍活動的蹤跡沒有太多的聯想了。倒是斑斑駁駁的,鋪在山道上,掛在樹梢上的一塊塊一團團的雪,讓我覺得眼前的景致很有些價值。那個時候,我看過的雪還不是太多,井岡山的雪讓這次行程有了意義,雖然天色一直陰沉,寒氣刺骨。

行程的後半段,開始傾向游覽井岡山的自然風光,而自然風光總是我比較喜歡的。記得看了五指峰,曾經是人民幣背面的圖案。走過不少山路,去看仙女潭、百跌泉,雖然冬天樹葉都失去了綠色,山泉也普遍干涸,但只要不時抬頭看看遠山蒼茫,竹林搖曳,就可以設想在夏天,井岡山一定是青山綠水的一派秀美。

夏天游人應該也比較多。而在這個隆冬季節,人氣似乎就不怎麼旺了。賓館裡人也很少,那是舊式的建築,門和走廊都很寬,人走過,腳步聲特別清脆。夜裡望著高高的天花板,我忽而會懷疑這房子是不是真的建於四十年代,風格和氣氛,太像那個崢嶸歲月。

不過我並沒有太多這種冥想的機會,因為一到晚上就會被叫去打撲克、放煙花。發起者是我們的導游,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她背後似乎還有個推動者,就是那個大眼睛男孩了。否則,他大可不必像獨自參團的我那樣緊跟導游,他還帶著旅伴。而其他帶著旅伴的團友,顯然沒有他那樣的熱心。

行程快結束時,男孩終於開了口,問我要通信地址。

我在一瞬間將各種直覺和理由比較了一番,決定做一個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的試驗。

就這樣認識了林。

從井岡山回來沒多久,林的信就到了,效率和坦誠都超出了我的預期。雖然試驗並沒有按照林的設想發展,但他一以貫之的效率和坦誠,卻使我的記憶裡,有了一位無可指責的朋友。

林是因為感情的失落,被熱情的同事拉去井岡山散心的。他說那是一個正確的決定。我知道那是從他的角度而言。如果是我,情緒低落時眼裡就看不到任何人。因此對林能迅速及時地轉換正確方向,我能理解,卻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這或者就是人與人的不同。到後來林有了更正確的決定。我的試驗,也完成了一重意義,讓我更清楚地認識了自己。原來我的氣場始終和別人不一樣吧,而且堅如磐石,難以改造。

試驗的另一重意義,是一沓具有時代紀念特質的書信。當時給了林通信地址,直覺就是想持有真實有質感的書信。我的直覺很准,後來電子通訊飛速發展,這沓沉甸甸的書信,終於成了我所經歷過的紙郵時代的絕響,標志著井岡山上意外收獲的一段可貴情誼,圓滿地封存在歷史的記憶中了。

10.墨色淡淡的徽州山水

中國東部名山中,最負盛名的當屬黃山。去過之後便相信,實際上也是最副盛名。

我與黃山的緣分,有點像多年以後去看梅裡雪山。在山上苦候一日一夜,始終是濃霧深鎖,直到離開的那一刻,陽光才懶懶露面,讓那古往今來太多人詠誦過的壯麗山水,在我面前驕傲而矜持地匆匆展示了片刻。

只是匆匆一眼,已足夠認定黃山之美,冠絕東部平原。

那也是一個冬天。從小小的黃山機場出來,只覺寒風撲面。

坐一輛車在黃山腳下找了家小店住下來,順便報了一個小小的旅行社。實際上,這個臨時拼湊的團上山以後就基本自由活動了,到下山時已是各走各的路。但是報名時旅行社給每人發了一根拐杖,倒是很實用,而且很直觀地提醒我黃山並非一般的小山包。

在山上,就遇到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家。她說她是第二次上黃山了,每次都有走斷腿的感覺。但是,“腿斷了也值得啊。”

只有真正熱愛風景的人,才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奇松、怪石、雲海、溫泉是黃山四絕,可以想像登山就如登天。索道不能直通山頂,大部分的物資,還得靠人力一擔擔地挑上去。黃山的石階路,陡峭狹窄、凹凸不平,別人拄著拐杖還上不來,挑著沉重籮筐的挑山工卻要不斷往返,日復一日。在山上我不止一次碰見挑著兩大桶水上山的工人,水瓢壓在水面上,但還是有一些水灑了出來,濺濕了石階。這時連我都有點心痛了,為了那潑出來的水,也為了那辛苦扛在肩上的生計。

因為全是人力運輸的緣故,山上物資奇缺也奇貴。記得一碗方便面都要10塊錢,晚上小賣部只能買到撲克,方便面和餅干都已沒有了。睡的是極簡單的上下鋪鐵架床,一個房間可以住6-8個人,房間裡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大水桶,裝著供所有人刷牙洗臉用的水。就這樣,一個床位還要收60元。經過這麼多年,不知道住宿條件有否好轉,但價格肯定更高了。

上山的第一天基本上都白費了,因為天氣非常糟糕。四周濃霧籠罩,到了高處甚至有似有若無的雨滴,伴著呼呼寒風貼身追隨。索道只開一半,我們只能踏著濕滑的石階到山頂去。黃山絕世的好風景,都在雨霧迷蒙中消解掉了。前海後海,很詩意的名字,置身其間,只見到幾米開外影影綽綽的松枝、山石和人影,或者,也是另一種詩意,只是需要比較費力解讀。

情況在夜裡好轉。迷迷糊糊的睡夢中,隱約聽到有人說窗外有星星。

有星星,就意味著好天氣。

天未亮,人們已嚷嚷著起來看日出。外面還是很冷的,打開門,就見到同伴在門外等著我,抱著租來的軍大衣。

同伴就是林,在井岡山上認識的男孩子。

我們擠在人群中看日出。早晨的太陽像一個蛋黃,很純的顏色,很溫暖的表情。陽光驅散雨霧,藍天如洗,雲海自然是無緣見到,但黃山氣勢嶙峋的怪石和姿態挺拔的奇松總算在眼前一展無遺。可惜我們時間不多,只能匆匆爬了蓮花峰,在光明頂留張影,然後就要下山了。沒有去爬天都峰,據說封山了,遠遠眺望的鯽魚背,縱使在想像中,也是足夠的凶險。

陽光燦爛,一路下山一路欣賞山景。黃山的山勢,山石的紋理,本身便是獨特的風景,有著無法形容的奇崛。還有峭拔的黃山松,據說只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岩石間生長,那也是別處尋不到的,屬於高山的堅強靈魂。

這半天的陽光景致,留給了我對黃山的持久想念。

離開黃山,我們去了黟縣的西遞村和歙縣的棠樾牌坊群。那時的我,毫無旅行中的民居民俗民風概念,這兩個地方,是林的同事強力向他推薦的。對我來說,算是一次文化之旅的啟蒙,盡管過程是走馬觀花,非常膚淺。

西遞村,名字源於村中一反常態由東向西流的河水。在今天著名的徽派風景中,西遞村不算很搶眼,但當時卻給我非常新鮮的感覺。那是一座充滿古老人文氣息的村子,從村頭高大的牌坊到家家戶戶門前的楹聯、廳堂內古色古香的布設,仿佛都在告訴我,這個村子裡,個個熟諳之乎者也,家家傳承經史子集。

西遞應該有很多故事的,歷史上的徽州這麼輝煌,浸淫其中的西遞怎麼會沒有故事。狀元樓、小姐樓,還有村裡到處可見的某某堂,大約每家每戶都有驕傲的歷史吧,或者是滿腹經綸衣錦還鄉,或者是財通四海富甲一方。可惜那時的我知識太貧乏,根本不懂何為徽商,眼中所見太多奇怪物事,不明就裡也就過去了。多年以後看到介紹徽州歷史的紀錄片,才知道當年在西遞村普通人家廳堂裡看到的那種高高的陶瓷圓筒,原來是供當官的主人回來放置官帽的。

這時候再想起,西遞村頭有人擺賣的古書古玉古銅,大約有的真是家傳真品,但那個時候,家道已不復輝煌。

我當時看到的西遞村,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小村子而已。不普通的是那些建築和家居擺設,向那些懂得的人訴說著曾經的詩禮簪纓。那些建築倒是一種很直觀的美,於是在村子巷道的轉角,總是可以看到提著畫板的學生,專心致志地描繪眼前這江南的古村落。

這是一座古村落,人們卻穿著現代服裝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這種時空交雜的感覺,真是非常奇妙。這種感覺,跟黃山腳下的屯溪老街又不同。老街據說從宋代就開始了,街口的老牌坊、悠長的石板路、街道兩邊古典風格的店鋪和招貼,以及茶葉、藥材、文房四寶這些商品的銷售,乍一看確實很有古韻。不過還是太熙熙攘攘了,人一多一熱鬧,就帶上了充滿現代感的喧囂。

安靜的是歙縣的牌坊群。棠樾,一個小小的村子,卻有7座氣勢磅礡的牌坊,從村裡迤儷排至村頭。說是以封建時代的標准來看,這村子的道德楷模層出不窮,他們的事跡,涉及了忠孝節義全部的範圍,7座牌坊就是明清兩朝的皇帝賜建的。用數百年時間贏得一個村子全面道德楷模的榮譽,我想完全不難理解以前的村民會對自己的村子感到多驕傲。只是那些楷模,以今天的眼光看來,很多不過是無謂的個人犧牲,由此上溯那些淹沒在歷史中的小人物的故事,想想也很唏噓。棠樾村中那座獨一無二的“女祠”或者就是那樣,在當時來說,女人能有專門的祠堂,應該是規格很高的榮譽了,只是今天再看,這樣的榮譽,背後的實質不過是更深的束縛而已。

那束縛,今天仍然盤踞在很多人心深處。而他們,並不自知。

離開徽州時代就已存在的山水和民居,我們取道新安江到浙江去。新安江完全是人工的滄海桑田了,只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那茫茫的大片水域下有著眾多的山頭,據說有上千個,在那時,已變成島嶼。游船中途停靠了幾個,印像已不是太深,仿佛有猴島,有蛇島。登島似乎就是看動物去的,鴕鳥與眼鏡蛇,都是我第一次看到,不過都是人工圈養,感覺不出多少野性。

最後一站到了杭州。跟在黃山一樣,參加了當地一個放羊式的旅行團。似乎只要定時定點上那輛大巴就行,下車之後就是自由行動。於是有兩名團友不滿意這種安排,中途下車再不回來,寧肯賠上團費,姿態倒是很瀟灑。具體的行程已記不清楚,當然西湖是少不了的,似乎還有飛來寺和岳王廟。西湖景色應該不錯的,只是在冬天,湖光山色都消瘦很多,加上旅行社給予的時間太短,我們只能匆匆行走,所能獲取的印像,還是相當淺薄。

冬天本來不是適宜出行的季節,黃山或者還行,如果有機會迎迓晶瑩雪花的話。林應該是很認真安排這個行程的,我也很認真地聆聽著自己內心的聲音。但風景最後還是在記憶中模糊掉了,盡管這樣的行程設計,看起來應該豐富而精彩。

登上黃山之前,我們到翡翠谷轉了一圈。翡翠谷在黃山另一側,又名情人谷,林靈機一動,撰了半副對子“情人谷中有情人”,還讓我對。我說,這是下聯,上聯就對“花果山上無花果”好了。

林沉吟很久,我知道他不喜歡這個回答。後來他說,他真的不喜歡,可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比這個更合適的回答。

這麼多年過去,我也始終想不出第二個回答。很多時候,霎那間的下意識反應,正好是冥冥中的注定吧。雖然也想給自己機會,但終於明白,感覺畢竟不是意識可以操控。

我明白的,林也明白。他曾說,會用兩年時間努力。我有些驚訝,難道還有時間限制?有的,林回答得很坦然。

再後來,林來了電話,說有個女孩子對他很好。我想了想說,好事情啊。

他在那邊沉默了一會,然後說,但我想先征求你的意見。

我也在心裡沉默了一會。那個時候,離兩年還遠。但是這樣應該最好了,真要拖上兩年,倒是我的一樁罪過。

林的結局非常圓滿,他用他的明智贏得了屬於他的幸福。留給我的,則是一份記憶中的坦誠,這坦誠讓我覺得受尊重。很珍貴,因為沒見過別的男孩有這種程度的坦誠與尊重,就像記憶中的徽州山水,淡淡的水墨畫一般,真實而雋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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