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散憶(6-8)

作者: 風中雙子

導讀6.曾經的黔桂風景 那個暑假也是特別的,其他同學開始工作了,我和同宿舍另兩位同學卻要繼續升學,繼續做三年的同窗。 為了給這個特別的暑假一個紀念,她們邀請我假期到家裡去玩。那是一個讓人心動的提議,兩個同學,一個在廣西,一個在貴州,都是好山好水的好地方啊。 按照計劃,我先到南寧,住在同學家裡。那段日子,愜意中帶點惶惑,客人總是受到優待的,但 ...

6.曾經的黔桂風景

那個暑假也是特別的,其他同學開始工作了,我和同宿舍另兩位同學卻要繼續升學,繼續做三年的同窗。

為了給這個特別的暑假一個紀念,她們邀請我假期到家裡去玩。那是一個讓人心動的提議,兩個同學,一個在廣西,一個在貴州,都是好山好水的好地方啊。

按照計劃,我先到南寧,住在同學家裡。那段日子,愜意中帶點惶惑,客人總是受到優待的,但我畢竟是第一次在別人家中暫住,拘束的感覺依然在所難免。

有一次吃飯就讓我無比尷尬。

那天飯桌上擺了一條魚。我從小愛吃魚眼睛,想著別人也不會有這種特殊癖好,就當仁不讓地把魚眼吃了。恰巧同學的外甥女來玩,小姑娘瘋玩了一通才上飯桌,忽然驚天動地地哭起來:我的魚眼睛呢?

原來魚眼睛也是這小女孩的心頭好,卻不料被我先下手為強。如果是大人也罷了,小孩子卻是童言無忌真情流露的,當下一家人都去哄發脾氣的小姑娘,我在一旁尷尬得直想找個洞鑽進去。

自此之後,和別人吃飯再不敢輕易動魚眼。

除去這種人際交往的小事故,在同學家的時光還是比較自在的。同學父母給予了她很大的自由度,她幾乎每天都帶著我出去游逛,早出晚歸也沒問題。當然,由於愛睡懶覺,我們早出的時候少,晚歸的時候多。

同學帶我去的地方太多,已經記不全了,印像比較深的是這城市格局雖小,內容卻豐富。南寧的名氣一直不是很響,但現在看來,那不過是一種低調,只是這低調也恰好合適而已。小家碧玉的秀美清潤,本來就不宜張揚,怡然自得,已經足夠。

這裡地處亞熱帶,有怎樣的氣候就有怎樣的環境,大體上總是山清水秀的,從青秀山的名字就可以想像。那天是夜裡上去,只走了一小段吧,憑感覺已知道這山有一定的規模和氣勢。南湖公園也是意想不到的大,怎麼逛也逛不完的樣子,公園裡那一大片浩淼的水域尤其讓我浮想聯翩,水面上飄著的游船,遙望之下也仿佛有了漁舟唱晚的意境。

似乎還去了不少有花有草有湖有魚的好地方,結果是發現南寧其實很有一些姿色,只是比較含蓄。這城市有足夠養眼的綠色,也有足夠市井的氣息。街頭景像看起來有些雜亂,但雜亂中又有特定的秩序。記得跟同學買過不少熱帶水果來吃,也曾去河灘上放過風箏,還去一個小電影院看過當時正流行的動畫片《獅子王》。不知道把這些記憶都堆到南寧是否有誤,但這個暑假我在同學的帶領下,肯定是比在家裡“瘋”得多的。

南寧還有一項資產讓當時文化積累很淺薄的我頗有些震撼,就是她的人文一面了。我們去了同學的同學就讀的廣西大學,這校園的青蔥美麗完全超出我的意料,作為一所前身是農學院的學校,感覺規模也非同一般。後來才知道校名都是毛澤東題的,原來是一所很有來歷的學校呢。還有民族博物館,依稀記得是同學父親的推薦,似乎同學也是第一次去,但我卻在這裡得到了西南少數民族風情的啟蒙。現在都還記得侗族的風雨橋、銅鼓、傣族的大像涼亭等,雖然只是微縮模版,也足夠讓我大開眼界。

也是在這段日子裡,強化了對同學的認識。在學校裡只知道她學習好、有頭腦,到了這裡才發現同學其實交游極為廣闊,似乎總有親朋好友熱切地為她提供節目。但同學獨立性又很強,總是把分寸拿捏得很好,總是把握主動權。這一點,後來到了貴州同學家中,對比之下更加突出。

除了南寧,我們還和同學的表姐及她那位曾經讓我尷尬的外甥女一起去了北海,在銀灘過了一個愜意的假日,我平生第一次吃了沙蟲。白白的蚯蚓一般的小蟲,在灘塗上鑽出來就成了人們口中的美味。其實我並不覺得有多好吃,大概它的樣子總讓我有些抗拒。

廣西的旅程就此圓滿結束,之後我和同學一起坐火車去了貴州。印像中似乎我們在廣西還逛了一個什麼岩洞,但時隔太久,我已記不清具體時間地點,甚至想不起來是去貴州之前還是之後。反正,現在接待的任務轉到貴州同學手上,廣西同學和我一起享受客人待遇了。

貴州同學也是愛玩的,在我之前似乎也已經在廣西同學家小住過一段。但到了她家裡,才發現她有著和學校表現不盡相同的一面。

這新的發現,是與對同學家人的印像聯系在一起的。確切地說,是同學的父親。

貴州同學的家,在一個叫都勻的地方。應該是比較典型的西南小城吧,少了些綠色和雍容,多了點質樸和靈秀。小城裡有石板街,有狹窄的小巷和連片的古老木房子,有清泠泠涼沁沁的河水,河面上有石頭墩子搭成的橋。所有的景像連綴起來,在當時也對我起到了啟蒙作用,原來西南的氣質與我所熟知的華南是迥然不同的。

風景不同,飲食也不同。到了貴州才知道了臭豆腐和麻辣燙的滋味,五顏六色的涼粉也和廣東的完全兩樣。還有魔芋,這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口味,我在同學家第一次吃到。如果沒記錯,這菜是同學的父親做的。同學的家,即使在這個普通的小城裡也依然很普通。房子並不起眼,我也不能像在廣西同學家裡那樣擁有客房,而必須與同學分享一張大床。但這個家裡的主人顯然不普通,印像中同學家裡好像什麼事情都是父親做的,包括浴室裡自制的熱水裝備。這位巧手父親外表很樸素,話也不多,相比之下,同學的母親就光鮮得多,同學本人更不用說,在學校就是出名的愛逛街愛買衣服。都勻的游玩項目不多,記憶中倒是被同學拉去逛了好幾次街。同學的媽媽和妹妹似乎也有同樣的愛好。總之,這個看起來並不富裕的家裡,漂亮的新衣服總是不少。

那些衣服多半跟同學的父親沒關系,但他卻似乎很高興看到自己的妻子女兒打扮得光彩照人。現在想來,那個外表普通,也沒有什麼錢的男子,之所以能成為一個家庭的頂梁柱,法寶也許就是對妻女沒有保留的疼愛。我猜在他的心裡,妻子可能如同王後,而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就更是他如珠如寶的心頭肉吧。

同學只有姐妹沒有兄弟,我不知道她的父親對她們會不會疼愛到溺愛的程度,反正那段時間我只看到這位伯伯在妻女面前的脾氣好得不可思議。我大概明白同學平時在學校為什麼會有一些小任性了,雖然是平常人家的孩子,但在家裡也是受寵的公主啊。而回到家裡的同學,表現出的卻是我以前沒有發現的依賴。在父親面前,她那麼乖巧聽話,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小孩。為人父親的,也一定很欣慰吧。

於是,與在廣西時的“自由行”不同,在貴州的行程,全由這位伯伯一手操辦。吃飯住宿票務照相,他包攬了所有事務,像一只母雞帶著一群小雞,領著我們到處跑。我們去坐只有木板座位的火車,去住簡陋的小旅店,為了確保我們有熱水洗澡,伯伯還親自跑去鍋爐房。我們諸事不管只顧玩得開心,卻全然沒想到這樣的旅游會給伯伯帶來怎樣的負擔。現在想來,真是少不更事啊。其實從回程火車票的奔波就可見一斑,都勻這個小城,買張臥鋪票都難,不知道同學的父親用了什麼方法,臨上車才換來一張臥鋪,我們三個人就一直輪流躺著。不知道同學是否已習慣了父親這樣的寵愛,我卻是一直有些過意不去的。

我們都去了什麼地方,現在大概也不能完整回憶了。記得有貴陽,這個城市給我的感覺更嘈雜一點,沒有南寧的從容。花溪公園倒還不錯,鬧市中難得的悠閑。貴陽邊上是安順,自然少不了要去拜訪黃果樹大瀑布,當年的瀑布還是很有氣勢的,隔著老遠都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水汽。龍宮也不錯,寬闊的水下岩洞讓我驚奇地發現,原來貴州是這樣鐘靈毓秀。

但最讓人驚嘆的還是小七孔,這個有森林有瀑布有大湖有石橋的山水勝境。過了若干年,一些旅游資訊才慢慢出現這個地方的名字。我想我該感謝同學的父親,讓我有機會先人一步走進了這個美麗的仙境。

熟悉家鄉山水的人,一定很熱愛家鄉吧。但歲月總在流轉,生活總有新的軌跡。很多很多年過去了,現在的黃果樹似乎已經名存實亡,現在的南寧也不知道還是不是那麼低調,而我的兩位同學,就像風中的葉子飄啊飄的總要找個地方落腳,已經建立起自己的人生天地。廣西的同學已經兒女雙全,開始在楓葉之國打造事業與家庭的根基;貴州的同學數度轉換工作之後,也成了意氣風發事業有成的白領麗人。有消息說,她的父母和姐妹都和她一起移居到了南中國最吸引人的沿海開放城市。

看起來她們似乎都已遠離家鄉,但我還替她們保留著那些好山好水好風景的記憶。由我膚淺的記憶大約也可以推知,她們心裡,也深深收藏了家鄉的點點滴滴吧。

7.悠長的西部啟蒙之旅

那個暑假的旅程是我整個學生生涯裡最悠長、質量最高的一次。

路線是從廣州到西安,再折向四川,經廣元、松潘到九寨溝、黃龍,再掉頭奔向都江堰、成都,然後再到重慶,沿著三峽順流而下,在岳陽上岸,再回到廣州。行程所及,基本上都是聲名顯赫至今,但風景尤勝今日之地。全程大約20天,主要交通工具是火車、汽車和船,個人花費兩千元左右。如此優秀的性價比,在我此前此後的出游中再也沒有過。

但這不是我的功勞。旅行的念頭由我而起,勞心勞力的卻是別人,我只是坐享其成,像每個年輕女孩子都會有的那種待遇。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這個道理。同時還明白了我與眾不同的後知後覺。正是這種天生的懵懂遲鈍,使這種待遇在我的生命裡曇花一現,短暫得就像從來不曾有過。

事情緣起於一個暑假前。我很想嘗試一下那種瀟灑的旅游,卻又不知如何實施。況且,我還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出游過,光是想一想,就已經很惶恐了。

就開始沒意識地向好友A嘮叨,“只是缺一個旅伴”。

嘮叨經由好友A到達好友B,引來好友B的一位同鄉自動請纓。“缺一位女伴?男伴也可以嘛。”

我一點也不覺得幽默。

好友A卻極力慫恿。我想想不會有女孩子願意陪我去的,有人主動請纓就不錯了,似乎沒理由挑三揀四。再說,陌生人搭伴上路的很多,我要學習瀟灑行走,首先要訓練豁達心態。瞻前顧後,怕也是不行的。

於是經過幾天的思想鬥爭,我同意了。好友A拍手叫好,好友B則表現出分明的驚訝。

他們的反應跟我以為的剛好相反,因為好友A是女的,好友B是男的。現在想來,其實那樣的反應才正常。就像肥皂劇裡,笨拙的女孩總有幾個精明朋友做幕後推手。別人都在掩嘴偷笑的時候,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實在單純得可以。

那個時候,我心中的第一目的地是有兵馬俑的西安,再就是好友A推薦的九寨溝,其他的就全無概念了。想不到這位同伴卻提出了如此宏大的路線和行程計劃,我立馬感覺碰到了資深“導游”,還是自願全陪,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卻未想到一切事情都是雙刃劍,天下本沒有免費的午餐。

我們坐火車先到西安。路上經過華山,同伴曾經去過,不想再去。我心裡略有遺憾,但不好意思堅持說要去。這猶豫,後來就習慣性地貫穿下來,致使整個旅程都在愉快中帶著別扭。倘若在今天,我多半會自己下車去華山,最多約好在西安重新會合。年輕的時候,太缺乏果斷。

西安,這個千年古都的內涵太豐富。那個時候只是走馬觀花囫圇吞棗,多年後才慢慢從記憶的影像中,找出沉甸甸的歷史。從史前的遺跡,到近代的風雲,這塊土地承載的故事實在數不勝數。繁華綺麗,文治武功,豪邁詩情,刀光劍影,應有盡有。

最著名的當然是兵馬俑,開放的只是一小部分,但由這一小部分推想那支建造於兩千多年前的龐大地下軍隊,那就不是一般的震撼了。如果有一天秦始皇陵被發掘,不知道那又會是怎樣的驚世震撼。同伴曾把大約的位置指給我看,而我只看到一大片無法估算面積的荒野。那青草漫長的地表下會是一個怎樣的陵宮?真的如文學作品描寫的那樣,是一個無比神秘的、強大而詭異的地下王國麼?

西安城裡的古跡,有深厚的歷史意義,卻不一定有搶眼的外表。大雁塔在我看來就很樸實,碑林也差不多。因為小時候練過幾天書法,我就去那裡“朝聖”了,其實並不真懂欣賞那些大書家的墨寶,盡管我還附庸風雅地買了半套《蘭亭序》拓本。

城外也是如此,普普通通的山巒草木,還原到某個過去的時空,也就記錄了一些或華麗或悲壯的歷史故事。驪山的形貌現在看來就很普通,千年過後華清池也沒有風華可言了,反而是山上的兵諫亭,還給我留下了一些印像。畢竟年代比較近,人物比較真切。想像不出西安事變的那個早晨,躲在山洞裡的蔣介石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懷疑那是他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從那以後他會警惕著不讓自己再有類似的尷尬姿勢吧。

郊外更遠處,有半坡博物館。打長途電話回家報平安時,父親建議我去看看。想不到那麼偏遠,參觀之後我和同伴走了很長一段路才找到回城的車。但還是覺得值得,在那些出土文物前讓自己的想像努力穿過六千年,奔跑回原始社會,也挺有意思。半坡的文物數量之多超出我的預期,最讓我驚喜的是那個人面魚網陶盆,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了中學歷史第一課上面的東西。實物之精巧,實在讓人佩服,原始社會的人原來那麼有智慧啊。

另一件東西也很讓人驚訝。墓葬區裡的一具小女孩屍體,周圍竟堆滿了大大小小各種石器陶器,比一般人的三四件陪葬品不知道多出多少倍。旁邊的牌子注釋說這個小女孩能夠像成人一樣埋葬,而且得到的陪葬品有七十件之多,說明她的身份可能很特殊,很高貴。一個只有幾歲的女孩為什麼能有這種待遇?同伴後來一直念念不忘地打趣,也許是部落酋長的女兒。

同伴也是第一次來半坡,但因為曾經在西安上學,對城裡就很熟悉,而且有了人脈,住宿的問題就在他的同學家解決了。我當然不習慣,卻也不好意思拒絕,於是這就成了一路上的慣用模式,這位交游廣闊的同伴原來有不少的同學資源,蹭吃蹭住的結果,客觀上倒省了不少錢,也可以更從容地深入市井體驗。同伴就帶我去看了他的學校,上古城牆體會一下西安人的夜生活。這個城市消費應該不高,出租車起價5元據說就是全國最低的。已經忘了一碗羊肉泡饃是不是也是這個價,只記得同伴大力推薦的這種西安名吃一點也不合我的口味,相反,涼皮的滋味卻讓我一見鐘情,直到今天還很愛吃。

離開西安,我們坐火車到了廣元。之前我並不知道這個名字,以為只是個中轉的小地方,卻忘了腳下的土地是有著綿延深厚的千年風華的。廣元有一座皇澤寺,是武則天的祀廟。寺廟隱逸在山野綠林中,參觀的過程倒像是一次休閑郊游。

從廣元去九寨溝就開始坐長途汽車了,路程確實漫長。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居然在這裡以另一種形式表現出來。泥濘加上塌方,深夜裡車子堵在路上進退兩難。有人判斷車子多半要折返,那可是整整十個小時的路程呢。幸好,堵了兩個小時後道路還是疏通了。那一夜是兩點之後才在某個路邊店草草打尖的,記憶很清晰。

那時的我既沒歷史知識,也沒地理概念,廣元是四川的,我卻一直以為是陝西的。從廣元是九寨溝經過文縣,我又以為是四川的,但它卻隸屬甘肅。之後的風景,壯美遼闊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美麗的大草原,松潘草原蓊然深郁,草色是深沉的墨綠,中間夾雜著跳脫而出的小野花。青草的氣味,濃濃地籠罩著四方。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我正走在紅軍長征路上。直到後來見到紅軍長征紀念館,才隱然有所悟。一直以為爬雪山過草地很恐怖的事,從不知道原來雪山與草地都是如此美麗。當然,是在可以從容欣賞的前提下。當年的紅軍可顧不上欣賞風景,我今天可以如斯優哉游哉,想想倒真的很奢侈。

紀念館前面有一片花叢,那是我從未見過的花。花朵很大,但很薄,都是素雅的粉色白色,像一只只精致的陶瓷小碗升向天空。這花兒看起來並不張揚,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嫵媚的花兒栽在這裡,直覺跟紅軍戰士的剛毅氣質格格不入,但那美麗卻很讓我著迷,那是面對其他花兒時不會有的感覺。

多年以後,看到罌粟的圖片,吃了一驚,這極美又極毒的花,竟跟記憶中那片花叢如出一轍。但紅軍紀念館怎麼可能種罌粟花呢?又過了一些年才醒悟過來,應該是虞美人吧,與罌粟算是同胞姐妹,只是一個是天使,一個是魔鬼。

到達九寨溝以前,這些風景已經先聲奪人。很多年後,游走的地方多了,才慢慢發現,在省區交接的地方,風景總是出奇的壯美,尤其是西部。當年這行程,其實也算是西部風景對我的啟蒙吧,可惜當時的我渾然不知,真是暴殄天物了。也浪費了當年那位同伴的苦心,他對那片土地的認識,顯然比我深刻得多。就像他當年告訴我說,男孩子最喜歡的女孩,是那種樣子漂亮,腦子卻不要聰明的,最好有一點傻乎乎。現在想來確實如此,可惜當時沒有聽進去,辜負他的教導了。

總算到了九寨溝,純粹的自然風光讓我感覺可以理直氣壯地欣賞了。第一站記得是蘆葦海,飄飄的蘆蕩已然讓我心醉神迷。及至繼續走下去,才發現動人心魄的景致比比皆是,目不暇接。九寨之水自然是無與倫比的,後來我一直沒再見過比那裡更多彩更美麗的海子。熊貓海、五花海、臥龍海、長海,每一個海子都是一顆晶瑩的寶石,有的純淨,有的斑斕。而瀑布,則是一色的清澈雪白,樹正瀑布、珍珠灘瀑布,還有特別雄渾的諾日朗瀑布,無一不讓人嘆為觀止。九寨的水固然是奇珍,而森林也是一絕。那一片蒼蒼莽莽的原始森林,散發著粗獷的野性美。參天的大樹直逼雲天,林陰深處有絲蘿裊裊,也有橫倒在地上的樹干,依然保持著一種滄桑的威嚴。

那時的九寨溝還沒有實行封閉式管理,我們就住在溝裡,住了有兩天還是三天。住宿條件並不怎麼樣,但白天可以看寨子裡的歌舞表演,晚上可以就著星光與林濤喝幾口青稞酒,現在想來,也頗有意趣的。各景點之間以木棧道相連,游客可以直接下到海子邊甚至海子裡感受那變幻的顏色和沁人的冰涼。同伴就鼓動我直接把九寨溝的水舀起來喝,這樣又省下了一點錢。不知道現在的九寨溝是否還能這樣,離開太多年了,再沒回去過,也許九寨溝保護還可以,但黃龍就退化得比較嚴重了,這是根據不久前去過黃龍的同事的描述得出的結論。她說現在黃龍的池子面積大約只有當年她第一次去的時候的二分之一,而她的第一次,比我還要晚幾年。

本來一直想著什麼時候故地重游,現在看來不知道是否還有必要了。也許回憶還更美好,我記憶中的黃龍,即使不說更加出色,也絲毫不遜於九寨溝。規模雖然沒那麼大,但從高處望下去,五彩的鈣化池粼粼閃光,別具風采。我尤其喜歡那圈圈相連、高低錯落的形態,九寨有的顏色黃龍也有,而黃龍有的這種造型,九寨就沒有了。

行程至此,精彩紛呈,我的原定目標都已達到,剩下的一半旅程,就輕輕松松交給同伴去安排了。跟放棄華山的理由一樣,他不想再爬青城山,我們就直接奔向都江堰。因為我當時的缺乏背景知識,這個古代的偉大工程就在我的記憶裡含糊淡化掉了,印像中比較深刻的,反而是那道搖搖晃晃的鐵索橋。還有那座人工營造的所謂鬼屋,同伴特地提醒我,如果害怕就拉住他的手,這一提醒,我反而加倍小心起來。結果證明這鬼屋並不怎麼恐怖,我失望之余松了口氣,而同伴也許就真的很失望吧。

都江堰之後,順理成章到了成都,並作了幾天休整。同伴又開始發揮他的同學優勢,我也有了從世外回到人間的感覺。幸好主人除了提供住宿並無過多熱心服務,我們每天還是乘搭公共汽車游玩成都的各個景點,稍有奔波,卻也自在。記得首先去的是杜甫草堂,然後是武侯祠。之後還去了當時並不知曉的一些稍顯偏門的地方,青羊宮之類。八月的成都,炎熱的天氣讓人有點暈,我並沒有構築起對這個城市的整體印像。雖然這些年到過不少次,也知道了今天在人們心目中成都是一個悠閑的適宜生活的城市,但我的記憶,依然只是一些景點的片斷而已。

重慶就更熱了,而且是名符其實的山城。感覺無論到哪個地方,公共汽車總免不了兜兜轉轉地上坡,而且時間總是很長,也許是熱浪灼人帶來的錯覺。只有夜裡登上山頂公園,在一片半明半暗的燈影中,才能感覺到一絲平靜。

記憶中在重慶似乎只去了歌樂山,看了白公館和渣滓洞,這是一路行來年代最為貼近的歷史了。隱約記得是同伴的同學帶去的,在重慶,同樣借宿同學家中。同伴後來私下對我說,從成都和重慶兩位女主人的表現就可以看出兩地女孩子的性格差異。例子是,之前在黃龍買了兩條骨制項鏈分別送給她們,成都姑娘說聲謝謝就收起來了,重慶姑娘則是高興地馬上戴了起來。

我似懂非懂地聽他說著,那個時候,我對人情世故的概念完全空白。

離開重慶,坐船開始了三峽之旅。對三峽聞名已久,但我其實並不知道要欣賞什麼。或者是一路泛江而下,兩岸山崖聳峙的壯觀吧。不過以我那時淺薄的眼光,自是不懂那種大江歌罷或者兩岸猿啼的氣勢的,漓江式的小家碧玉我還覺得直觀一點。於是記憶中的這段三峽之旅,最讓我覺得精彩的卻是小三峽漂流。因為小三峽青山披翠,綠水蕩漾的風光,比較符合我的喜好。近距離的觸摸總是讓我比較有印像。所以豐都鬼城和白帝城張飛廟我就比較記得,畢竟實實在在地上岸游覽了。在船上遠眺的神女峰、石寶寨,就只不過是一個遙遠的符號罷了。例外的是懸棺,不解之迷反而能激起我的興趣。

同樣的道理,在葛洲壩親眼看到閘門關閉後船體隨著水位升降再被放出閘門的過程,就成了這一路上我最大的收獲之一。課本上的圖解在這裡放大成了現實,我們巨大的輪船竟然像小紙船一樣乖乖地受擺弄,當時覺得真是神奇。

現在修了三峽大壩,不知道葛洲壩還有什麼分量。現在的三峽想來已經和我記憶中的大相徑庭了,世事變遷的速度,有時快得難以想像。

我們最後在岳陽上了岸。在坐火車回廣州之前,到岳陽樓轉了一圈。記得那裡有一座小喬之墓,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一個小土塚,倒相當樸實。

這趟行程,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意義宏大,底蘊豐厚。這是現在才能總結出的,那時候只是被動地走著看著,真有些愧對那些具有深刻歷史和人文意蘊的風景。同伴也沒給我詳細講解,其實那時候他的陪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察覺的時候已經人在路上,醒悟已晚。於是一路上我徒勞地想把他的注意力引向純粹的風景,他也徒勞地想把我的注意力從風景轉向他,現在想來,那時候他和我一樣郁悶。回到廣州後,好友A與B問起行程如何,我都敷衍以對。看到同伴無奈的臉色,心下也不是不愧疚的,畢竟人家花了那麼多時間精力來幫我完成這次超值的行程呢。

基於這種內疚心理,始終不忍正面回絕這位男生。最後好友A一句話點醒了我:你怎麼知道這樣的出游對他來說就不是一次快樂的回憶呢?說不定他就願意這樣出力呢。

我想是吧,一個人永遠不能代替另一個人思考,過去的事也不能重來,只能以後吸取教訓。出發前自己無知,情有可原,但現在還這麼拖拉就說不過去了。

於是快刀斬亂麻地結束了所有糾纏,此後這位男生再沒跟我聯系。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恨我,而我能做的所有補償,就是在心裡對自己立誓,尊重感情,不玩曖昧。

這原則,在我的生命裡嚴格遵守至今。在現在的花花世界裡,漸漸地越來越不合時宜了。放棄麼?本不是這時代的人,又何必趕那快餐的潮流?諾言還是要遵守的,即使是對自己的諾言,尤其是對自己的諾言。

或者這就叫所謂性格決定命運。從那以後,我開始學習真正的獨立出游。

8.第一次的獨立出游

在我的學生生涯宣告結束的那個暑假,我決定用一次真正的獨立出游作為畢業禮物,送給即將成為上班族的自己。

聽說張家界風景不錯,我就在學校旁邊的火車票代售點買了一張票。那是6月,沒有太多的想法,帶著車到山前必有路的自我暗示,就上路了。

一下火車,我在站台上就被一穿著鐵路部門制服的女人看上了。來旅游的吧,到我們鐵路旅社來吧,我們可以安排聯系旅行社。

一想也對,鐵路部門的,買回程票也方便。而且就住在鐵道邊,不用擔心會誤火車。

我隨她到辦公室辦了入住手續,她很熱心地拿出各條旅游路線讓我選擇。請她給一些參考意見,再根據我自己的時間安排,記得最後好像是選了一條三日游的。交了錢我就以為萬事大吉了,放心地跟著一位工作人員到我的房間去。

房間挺大,但是很簡單,布局完全不像旅館,而像家居改成的招待所。這位工作人員先是熱心地幫我檢查這檢查那,看了桌子看窗戶,看了椅子看床鋪,開水送來了還不走,一直坐著跟我聊天。知道我一個人出來旅游,就叫我要小心,有什麼事,就找他。到最後,索性問我需不需要他陪同出游。

雖然那時並未有多重的防範心理,也覺得這人熱情得過了分。不好說什麼,就不置可否淡然以對。終於他也就告辭了,第二天出發時也沒再露面。

這大約是一種萌芽肇始便已凋敗的糾纏。多年以後我發現,我的行走途中,就連這樣的萌芽都屈指可數。曾經奇怪自己的缺乏故事,後來看了一篇文章,恍然大悟。大約每個人都有氣場的,我的氣場也許是淡然或凜然的一派。這種場,不適合滋生故事。

甚至要遇到另一個相近的氣場,都很難。這種場,大概屬於稀少種類。不過人在旅途,這種氣場至少也有安全的好處。

我總是有柳暗花明的運氣。張家界跟的團,就驗證了這點。

一出發就發現被賣了豬崽,輾轉換了幾部車,也換了導游。我不得不記住周圍的環境,因為再回來時,車子不會停在鐵路旅社那裡了。

但除了出發時的這點小麻煩,以後的行程都很愉快。我一路緊跟導游,到最後他幾乎成了我的專職攝影師。這也成了我以後獨自出游的經驗之一,只要跟團,最好先跟導游交上朋友。

我已不太記得具體的行程。第一天似乎先走了金鞭溪,正好下著小雨,溪水淙淙,林間一片潤澤,山色空蒙,連帶也生出幾分寒意。

那一晚似乎是在另一個山頭住的,住處很簡陋,但房舍前有一片平地,可以遠眺蒼茫群山。一支鮮艷的紅花,孤單地開在門前。

之前我對張家界的風景毫無概念,更不知道分成多少個區域。後來才聽導游說:“張家界的名,楊家界的景,天子山的風景走死人。”至今對張家界的印像,最深刻的部分仍然停留在天子山那些突兀峻拔的山峰。童山濯濯,卻更有一種非凡的傲然氣勢。那樣峭拔的山勢,怎麼看都不像平地裡生出,倒像是天外來客把一塊塊巨岩利索地插在這塊土地上。後來走過很多地方,總覺得單就山勢而言,黃山固然無可匹敵,張家界也另有獨特氣質,沒有什麼其他的山可以相仿。這地方過去也是土匪雲集之處,這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形,土匪要藏身真是太容易了。

張家界的山,不僅峭然挺峻,而且非常像形。天子山的路是不是真的“走死人”那麼累,已記不清楚,但第二天走過十裡畫廊,在那一片干枯的河床不斷仰頭眺望兩邊的嶙峋山峰,發現山石擬人擬物都很生動。“四姑娘山”真像四位姑娘,從背孩子的大姑娘都梳雲髻的小姑娘都有了。背著背簍的采藥老人、抬頭望月的靈龜、杵著藥臼的玉兔,無不惟妙惟肖。

尤其記得五指峰,其他地方也有不少叫五指峰的,但始終覺得張家界的這個最像。

張家界的不少地方,需要居高臨下地看風景。群山巍峨,形態萬千,仿佛就圍在自己身邊,很近,又仿佛永遠都走不過去,很遠。當我為了照相而走到突出的崖石邊,並無意識地往下張望,看到了深不見底的山谷時,我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沒有恐高症。

這個發現曾經讓我很興奮,並且一直有恃無恐地應用著,直到漸漸發現恐高症也不是終生免疫的。從前沒有,不代表後來沒有。我不知道假如再去張家界,自己是否還有當年站到懸崖邊上的勇氣。也許現在那些地方已圍了鐵柵欄吧,旅游開發到後來總少不了這樣的安全措施的。

爬過山,穿過樹林,第三天似乎是走到平地的村莊去了。在茶寮小坐,在賓舍看看古怪的石頭,印像中看到了娃娃魚,也是平生第一次。走了幾天,旅行團裡大部分人都露出馬放南山的倦倦意態,我卻記著導游說附近的小山上看日出不錯。於是跟同屋的兩位團友阿姨說了聲,凌晨四點爬起來,一個人悄悄地上了山。

山上芳草萋萋,居然已有人捷足先登。也是一位年輕女孩,跟朋友一起出來旅游,就住在山上。朋友還在睡覺,她自己出來看日出。還有一位當地的老鄉,他居然說他從來沒有照過相。於是我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索取了地址,回學校以後把照片寄了給他。

沒有回音,但我想他應該是收到的吧。在以後很多年的旅途中,我時不時還會做這樣的事,只要人們流露出想要照片的意思,就想辦法送達。想像一下在遙遠的地方,某個人在某一天接到陌生的信件,裡面是我給他拍的照片,他一定會很開心吧。而這樣的想像本身,也讓我很開心。

僅就行程而言,這次張家界之行是成功的,只是服務不盡人意。回到鐵路旅社,我開始投訴被賣豬崽的不滿,不過那投訴也只是發發牢騷而已,心知不會有結果。旅社的人也很有耐心地跟我爭辯,包括那位曾經熱心過度的工作人員,這時盡展良好口才,只可惜說的都是歪理。

那個時候,完全沒想到這所謂的鐵路旅社竟不能很便利地買火車票。我覺得很過分,第一天投宿時就說好要買回程票的,當時他們說得無比輕松,這時又怎能不認帳。我堅持要他們解決,終於有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買票了,在火車開動之前把票送到我手上。猶記得火車汽笛聲聲在催,站台上只有我一個人在匆匆奔跑,活像電影裡的畫面。而這柳暗花明的姿態,在我的感覺裡,最終還是成為了我人生第一次獨行的完美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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