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散憶(1-3)

作者: 風中雙子

導讀有一天,一位大姐對我說,你旅游回來都寫游記吧。 沒有啊。 回頭卻想,真的,為什麼不寫? 從此,游記寫了若干年。 而之前的行蹤,一直沉落在記憶的角落裡,隨著歲月層層堆疊,漸漸塵封。 有一天,忽然想起,為什麼不寫? 只是一些碎片了,還可以串成一掛風鈴的。風吹過,就丁丁冬冬地打聲招呼吧。 1.遙遠的劉三姐 桂林山水甲天下。 那一年的暑假,我和弟弟 ...

有一天,一位大姐對我說,你旅游回來都寫游記吧。

沒有啊。

回頭卻想,真的,為什麼不寫?

從此,游記寫了若干年。

而之前的行蹤,一直沉落在記憶的角落裡,隨著歲月層層堆疊,漸漸塵封。

有一天,忽然想起,為什麼不寫?

只是一些碎片了,還可以串成一掛風鈴的。風吹過,就丁丁冬冬地打聲招呼吧。

1.遙遠的劉三姐

桂林山水甲天下。

那一年的暑假,我和弟弟妹妹到了桂林。此前,在家鄉也走了好些地方,但走出省界,還是第一次。

那個時候沒有自助游的概念,但今天看來,那確是一次愜意的准自助游。

父母親隨單位組織到桂林旅游一趟,回來做了一個大膽決策。我們被第二批出發的叔叔阿姨帶到桂林,卻沒有跟隨他們一起行動。我們被安排在父母親一位同事的親戚家裡,每天就由主人帶領,玩轉桂林。

桂林的街道,兩旁種著樹,下過雨後,地上就散落了細碎的葉子。順著道路走到頭,就看見了嵯峨的石山,原來竟這麼近。桂林的喀斯特風光,以前只通過課本的文字想像,當這些特立獨行極具像形的石灰岩天然雕工映入眼簾時,我實在找不出恰當的詞來形容那種感覺。壯麗和秀美兼而有之吧,更想不到就在城市邊上,或者說,感覺就和城市嵌在一起。

我們姐弟三個在父母同事的帶領下,連同他親戚家裡的小孩,走遍了桂林的山山水水。七星岩、蘆笛岩、像鼻山、駱駝山……名字已經記不全了。這些山岩身形和面貌各不相同,有的高大巍峨,爬上去還要花幾個小時,有的小巧玲瓏,在近處看也只如一墩山牆。

與爬山相比,我更喜歡鑽山腹裡的岩洞。地下岩洞有著沁人的清涼,鐘乳石在燈光映照下泛出奇異的光彩。很多年以後,我知道這些五彩燈光其實會破壞鐘乳石,但在桂林的岩洞我第一次走進了地下世界,雖然是人工營造,那綺麗的光芒依然讓我久久難忘。

那個時候,桂林最著名的像征應該是像鼻山。在我看來像鼻山其實還沒有駱駝山形像,但是像鼻山可以靠近,坐著小船穿過那個月亮般的圓洞,感覺就親切得多。

與山相比,我更喜歡近水。泛舟漓江,穿行在山水畫廊中,只有純粹的舒展和開心。那時的人們喜歡給風景加上傳說,比如九馬畫山,我實在看不出來,然而單看那各具姿態的嶙峋山體倒映在蕩漾碧波中,如此的靈秀,已足夠養眼,也無須再加什麼想像了。

最喜歡兩岸婀娜的鳳尾竹,遙遙望去便想著,從那竹林裡走出來的姑娘,也有一般的搖曳風姿吧。

人到這裡,都會想起劉三姐。我還記得曾被帶到一棵幾人合抱的大榕樹前,說這是電影《劉三姐》的拍攝地。邊上有小販兜售精致的繡球。這個地方似乎離桂林城區比較遠,路上經過一座山,山上有個圓洞,從不同的角度望過去,可以看到仿如月亮的盈缺變化。

還有靈渠,也是離桂林有一段距離的。那時候小,不大懂得這古代水利工程的意義,只是光腳踩在渠水中的快樂,到現在還深深記得。

陽朔現在似乎很著名了,而那個時候,我沿著山路走到盡頭,看見碼頭上“陽朔”兩個字,才知道這個地方的名字。除了碼頭旁那個農家小集鎮,陽朔並沒有留給我整體的印像。我記憶中的陽朔,也和現在流行的西街、酒吧、沿江、自行車等元素沒有一點交集。只是那一路的山行,讓人有說不出的賞心悅目,桂林之行,山水的精華似乎就在這一段。多年以後再想起,我猜那時已是身在陽朔而不自知。

游山玩水之余,我們也跟著主人在桂林市閑逛。依稀記得,這個城市整潔中帶點煙火氣。我們走進一家小店,店主在推銷當地的酒,我看著門外自行車來來往往,仿佛聞到了桂花香。這段記憶,或許因為這個城市的名字,糅合了如此感官的想像。

在桂林住了兩個星期還是半個月呢,我已經記不清了,主人家的阿姨非常友善,而她的兩個小男孩則很調皮,和快和我們打成一片。其中大的那個,若干年後成了我的校友。現在,據說是一位年輕有為的檢察官了。

不久前,一位朋友在我的個人空間上留言:這麼老的照片啊,20年啊。

有嗎?有這麼老了?我嚇了一跳。回頭再想,真的,快20年了呢。桂林之行,過程都已想不起來,仿佛是坐火車到達,後來坐船經梧州回來的,到廣州也沒忘記到當時還頗為轟動的六運場館看一看。穿州過省的舟車之旅,靈山秀水的風景之約,令那個暑假充滿了奇幻。當時懵懂無知,現在想來,是否要感謝父母的精心安排呢?

又過了好幾年,就開始自己主動出游。從此,越走越遠。

2.多年前的一場雪

武漢,九省通衢。

我和妹妹來到這個城市時,正值寒假。天色不好,一直陰沉著。黃鶴樓看起來有點黯淡,長江大橋看起來有點蕭條。

人很少,我們跟著表姐到處轉。一場雪下了幾天,正開始融化。黃鶴樓公園的小灌木上面,還堆著零零星星的小雪團。用手捧起來,松松軟軟的,一吹,玉屑一般紛飛。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雪。此前幾天,我們一直在黃石。黃石也下雪,但不大,更多的是雨夾雪。寒冷像小刀一樣沁入骨髓,到處都髒兮兮的,一出門,腳下的路又滑又黑。

黃石是個怎樣的城市,我在當時和今天都無法構築完整。只記得在陰冷刺骨的冬天,到處都是濕漉漉灰蒙蒙的。菜市場很狹窄,表姐碰上熟人聊了兩句,入口就被堵住了。住家前面都是石板路,看上去都覺得冰涼冰涼的。

我們似乎也去了小公園和博物館,但我印像最深的還是無處不在的冷。氣溫可能在零下吧,對於從未離開過亞熱帶南方的人來說,這種冷是難以想像的。表姐把新買的羊毛衫給我們穿上,我第一次知道了羊毛衫這種東西。以後好多年,這件衣服一直是我冬天御寒的主要工具。

表姐很熱心,她的一家都很熱心。實際上,表姐和我們沒有任何親緣關系,她的父親,我的“舅舅”,原來只是媽媽年輕時的筆友。通信中斷若干年之後,表姐執筆續上這段奇緣。順理成章地,我和妹妹也就成了媽媽推出的友好使者。

當時只是懵懂,以為不過是簡單的旅游,結果卻成了生活體驗。印像深刻的,一是當時當地人們的生活,二是超出這生活水准之上的表姐的能干和熱情。

第一次體驗澡堂,因為表姐家沒有浴室。後來,表姐干脆帶我們到她的小妹家,用上了當時算是頂高級的家庭浴室。而在武漢,表姐的另一個妹妹家,他們甚至把主人新婚的大床讓給我和妹妹。

很多類似的信息,後來才慢慢明白。當時只是木偶一般,跟著表姐走來走去,去看舅舅,去看其他的姐姐哥哥。看她到處問路,聽她講述生活上的瑣事,靦腆的姐夫和頑皮的孩子如何需要她的照顧,我聽得似懂非懂。

多年以後,出差再去武漢。那是夏天了,黃鶴樓的色彩似乎變得明亮了一點,長江大橋氣魄也不錯。還有東湖,那浩淼的水面一眼望過去就讓人覺得很舒展,很開闊。

記憶中殘留的陰冷潮濕、逼仄狹窄的建築、空間、腳步、背影、表情,蕩然無存。

不久之後,表姐的孩子上了大學。

3.一段奇異的經歷

那是一個暑假,我坐在開往長沙的火車上。

身邊是雁,我的好友,在長沙讀大學。那一年因為某種緣故,她要提前回校。我此前沒有到過湖南,於是趁機跟了過來。

可能是第一次自己出遠門,下意識裡的緊張,使我一路上都緊緊護著手袋。直至火車到站,我才松了口氣。把行李架上的背包拿下來,拉開拉鏈,我把手袋放了進去。

我們裹在人流裡出站。忽然,雁叫了一聲:你的背包拉鏈怎麼開了?

我一楞,把背包取下來一看,完全傻眼了。

拉鏈洞開,手袋已不翼而飛。

雁分析,一定是坐我們對面的幾個賊頭賊腦的家伙干的。

我懊悔得說不出話來。為什麼要那麼緊張地護著手袋,如此欲蓋彌彰?下車了,又為什麼那麼粗心大意放到背包裡?

到車站報案室像征性地報了案。我茫然地走出車站,雁問,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我咬著牙說,來都來了,還能怎麼辦?繼續玩唄。

好,我就喜歡你這樣!雁說。

可我沒錢了。

沒關系,我有呢,我們一定好好地玩。雁真的很夠朋友。

於是跟著雁到了她的學校。在那個時候來說,她的宿舍條件真不錯,說是八個人一間,實際上是一個大門進去還有寬敞的公用外廳,公用衛生間和陽台都不小。裡頭才是臥室,還分隔成一個個小間。這宿舍格局有點類似套房,晚上我就躲在臥室裡郁悶,想著我丟失了的手袋,裡頭不但有為這次出行准備的錢,更重要的是還有一本日記。日記裡有我多少秘密啊,被人撿去看了怎麼辦呢?或者,也根本沒人會看,那寫著我那麼多心事的文字,眼下被隨便丟在哪個角落呢?

雖然那個時候我天天寫日記,但我還是知道出游時隨身帶日記顯得很可笑,在現在的情況下,就更顯得愚蠢了。每天晚上就這樣在羞愧和忐忑中度過。白天,則要強打精神,跟著雁到處走。她的學校布局我已經很熟悉了,包括在禮堂看電影,在校門口附近吃東西。第一次知道湖南菜是如何的辣了,盡管雁已經叫掌勺師傅不要放辣椒,但第一頓飯我能夠咽下去的,大概只有白飯。

想不到多年以後,吃辣的風氣在全國蔓延。今天的我,居然全不介意吃得有多辣了。

雁在不忙的時候,就和我坐車在長沙城裡穿梭。我們經過橘子洲,到了城郊的岳麓山。山景是如何秀美,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上面有很多陵墓,主人大多是民國時代的革命志士。岳麓書院古樸中帶著儒雅,“惟楚有才,於斯為盛”的門聯給我留下了深刻印像。我當時還以為那只是一座古代書院遺址,進去之後才發現確實是一所現代大學。是湖南大學吧,千年綿延的學府氣度,總覺得一所大學建在一座山上也是夠氣派的。

同樣大名鼎鼎的愛晚亭,看起來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小亭子。或者我來的季節不對,如果是在紅葉如醉的秋天來,也許感覺就不那麼普通了。

在長沙逛了幾天之後,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人尋到雁的學校,把我的手袋和日記送了回來!

送回手袋的是一個長得挺端正的小伙子,叫力。力說,他在火車站附近發現了這個被人丟棄的手袋,手袋中的日記本記錄了我的暑假出游計劃,雁的名字、學校的名字都在裡面,因此他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這裡。

手袋裡沒有錢。力說,他估計小偷僅僅拿了錢,剩下的東西對他們沒用,所以就隨手丟棄了。

我和雁連連道謝。雖然我們後來都覺得這件事神奇得有些蹊蹺,但在當時我只想趕緊躲開這小伙子。他要把日記翻到最後才會發現雁的學校名字,誰知道他看了我多少記在日記中的秘密啊!我已經不記得當時自己臉上是不是發燙的,但心裡肯定尷尬無比。

無論如何,日記的失而復得還是算一樁意外驚喜。我的心情突然開朗許多,旅游的興趣也頓然恢復了。那時我對湖南的認識極其有限,能說得出口的只有韶山。

於是雁就陪我去了韶山。在那個山巒環抱的鐘靈毓秀的小村莊,參觀了毛家故居。平心而論,在農村有那樣的房子,說明主人家境不壞了。門前的曬谷坪也夠大的,印像中還有一塊長滿田田蓮葉的池塘。我們在韶山漫無目的地行走,走進毛家飯店吃了所謂毛家菜。老實說並不怎麼樣,到今天我已經絲毫不記得是什麼菜式什麼味道了。倒是記得無意中走進了一塊風景宜人,綠蔭環繞,相當清涼的避暑勝地,而且記住了它的名字:滴水洞。

回長沙以後,我和雁拎著一袋水果去拜訪力,表示感謝之情。之後,我就坐火車回廣州了。在火車上我死性不改,又拿出日記本來記日記。對面一位穿軍裝的小伙子在偷笑,我瞥見了,心裡很有些惱火,隨即決定若無其事地寫下去。

現在想來,那是多麼青澀的,充滿惶恐不安的青春啊。那時候我天天寫日記,我和所有的人通信。我曾經以為我最大的財富就是堆滿了一個個抽屜的日記和信件。倘若有一天我的住處失火,我想我一定是什麼都不要,只顧抱著日記、信件和相冊出來的。

現在,我半年能寫一次日記就不錯了,也不再和任何人有信件往來了。而那個時候寫的日記,有的已開始褪色。我曾經難過、震驚、不舍,最終卻還是淡然了,麻木了。

我從長沙回到廣州,再坐公共汽車從火車站回學校。路上,照例邂逅了當時習以為常的塞車。但這次感覺不同了,塞車把我一直夢游般的思緒拉回現場,我突然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回到了廣州。這個意識讓我一時很有些激動,甚至很高興:我終於回到了這個城市,我此前從未意識到這是“我的”城市,可現在,我覺得她那麼親切,這塞車的城市那麼親切,因為在這裡我從不曾失竊!

行程結束了,但還有一些後續的故事。

回學校後不久,我收到力的信。他果然看了我的日記,因為他提到了我日記裡寫的某男生。我大感尷尬,回信時避開了這話題。

再後來,有人忽然來找我,說是力的朋友,到廣東來打工的。我有些錯愕,但還是客氣地招呼了他。後來就變成這位仁兄給我寫信了,他長得沒有力好看,寫信的水平也不如力,惟有那份熱情有過之而無不減,一見面總是贊美個沒完沒了,讓我渾身坐立不安。終於有一天,他開口問我借了一百元。此人後來來過一封信,滿口感謝卻只字不提還錢。本來我就敷衍得挺辛苦,這下終於心安理得地結束了我那個失而復得的手袋帶來的所有後話。

雁當年也寫信告訴我,力也去找過她,大家一起出去游玩過幾次。現在的雁,已經做了母親,我想她大概也徹底忘記這段陳年舊事了吧。

時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


精選遊記: 未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