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非漫記(五):"別忘了,這是非洲"

作者: 書山府尹

導讀五。別忘了,這是非洲 法國崗比亞戀人在這站下車了。一天多時間,我和他們加到一起說了不到五句話,但他們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像。我能觀察到的是,兩個人的友情是真實的,雙方都相當的投入,法國女士熱情浪漫,黑人青年緬腆執著,兩個人待人接物同樣彬彬有禮。天涯何處無芳草,假定女士是單身,家裡沒有另外一個男人犯傻,我祝願這對萍水相逢的朋友能成為長久 ...

五。別忘了,這是非洲

法國崗比亞戀人在這站下車了。一天多時間,我和他們加到一起說了不到五句話,但他們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像。我能觀察到的是,兩個人的友情是真實的,雙方都相當的投入,法國女士熱情浪漫,黑人青年緬腆執著,兩個人待人接物同樣彬彬有禮。天涯何處無芳草,假定女士是單身,家裡沒有另外一個男人犯傻,我祝願這對萍水相逢的朋友能成為長久的伴侶。

有近三分之一的乘客在卡葉下了車,車廂內一下子空了不少。

司機說他很疲勞,需要找個替代司機繼續我們的行程。如果找不到替代司機,他要睡三個小時,我們凌晨一點重新起程。這一路上是他的助手與他輪換開車,怎麼又要找新司機?不曉得是什麼安排。“到巴馬克還要多長時間?”我問他,“大約六、七個小時,明早肯定到。”

停車場不大,十幾個破舊的木棚屋圍著中間一塊空地。售票處,小賣店,茶室飯館,都設在木棚屋裡。我圍著停車場走一圈,有兩三家小賣店還在營業,外面板凳上面坐著些人閑聊天。一個大棚子內十幾個人散坐在電視機前看中國武俠片,片子中畫面是在一所寺院裡面,老和尚小和尚還有兩個小美女,攪在一起打的昏天黑地,那些非洲人看得津津有味。中國佛門弟子在非洲的形像多來自於這類影視片,出家人不念經專打架還經常有美女陪伴,阿彌陀佛。

接近午夜,困倦一陣陣襲過來。多數乘客在汽車旁邊水泥地上清理個位置,鋪上禱告時候使用的毯子,就地躺下休息。珍妮的父親不知在哪裡找到兩只麻袋皮,在地面上攤開擺好,要我對付在上面睡。我回到車上把隨身背包拿下來當枕頭,在珍妮一家四口旁邊躺下來。馬丁隨身帶有個睡袋,也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躺下。他不知什麼時候與無證件漂亮姑娘成了朋友,兩個人頭湊在一起躺成個八字,嘰嘰咕咕低聲聊天。

夜間氣溫低,我翻來覆去,也不知睡著了沒有。突然,眼前出現一片炫目的光線,我第一個反應是天亮了,睜開眼,幾米外是一輛剛進入停車場的客車,發動機轟轟響著,兩只雪亮的大前燈照在我們身上,卷起的灰塵撲面而來。我不禁一陣憤怒,停車場有許多空位,為什麼偏偏要難為我們?看看手表,已經過了兩點鐘。哪裡是我們的司機?

人們全都驚醒,手忙腳亂給汽車讓位置。旁邊的珍妮哭起來,我走過去抱起她:“別哭別哭,咱們去買好東西吃。”征得她父母同意之後,我帶她圍著停車場尋找通宵營業的店鋪。靠近停車場入口處有燈光,我們走過去,是間露天茶室,門外擺些長凳短凳,還生著一堆篝火。麗達穩穩當當坐在篝火旁喝茶,她對面坐著個陌生人。

“你一點也沒睡嗎?”我問麗達。“怎麼睡?那種地方我睡不著。”她朝我們汽車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鄙夷的神情。“這位是崗比亞來的阿裡,在這邊做生意,開車回崗比亞,順便休息喝杯茶。”她給我介紹對面的人,我們互相打個招呼。她又指了指櫃台後的一個人:“這位是茶室主人,特別的好客,”她朝他點點頭,“謝謝你今晚的熱情款待。”這是我迄今聽到麗達唯一的一句正面評論,原來馬裡這地方也有好人。

我給自己與珍妮各買了一杯巧克力甜奶茶,在阿裡旁邊木板凳上坐下來。

“你猜我們在談論什麼?”麗達問我。我說我猜不到,下意識這兩個英語國家的人湊在一起,多半又是在貶什麼人。

“我們在說你們中國人,一點兒也不誠實。”我問她何以見得中國人不誠實?

“多去了。比如說你們來非洲做生意,偷走我們非洲人的腊印技術,大批量生產腊印花布賣回非洲,質量特差但色彩鮮艷價格便宜,快把我們傳統紡印工業擠垮了。”

我回答首先我不了解情況,但腊印技術許多地區都有,聽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麼中國人靠自己想不出來的東西。至於產品質量,她自己也承認中國貨價格低,此外,質量是能逐步提高的。阿裡坐在我旁邊也跟著抨擊中國貨物中國商人,為麗達助陣,我心中稍有些不快,畢竟我跟麗達算是熟人,他這樣不客氣未免不禮貌。

珍妮的父親過來找她,帶她回去接著睡覺,我留下繼續聊天。我們談起了在這個地區做生意或者旅游的安全問題。馬裡看來是個相當安全的國家,我們三個有同樣的感覺。

麗達用手指點著阿裡:“你知不知道,他自稱是個穆斯林,可身上帶著個神物,說是能辟邪,能保護他危難臨頭時平安無事。”

“什麼神物?給我看一眼行嗎?”我請求阿裡。阿裡不情願地掀開外衣,露了一下掛在腰間的東西,又迅速合上外衣,黑暗中我沒看清是什麼,但我知道屬於非洲傳統的偶像崇拜,很可能是某種動物圖形。

“嘿我說,你身上掛著那件怪東西,你算是哪一路穆斯林?”我抓住把柄毫不客氣,麗達也跟著直勁兒搖頭,這回她成了我的盟友,她自己是個基督徒。

“我知道我知道,”阿裡自知理屈,顯得可憐巴巴,“不過這些年來確實管用。”

四點鐘左右阿裡走了,我也回到車中座位上睡覺,麗達在茶棚一直呆到天放亮。

終於熬到了第二天清晨,一夜下來,我們個個疲憊不堪。我在小攤位上買了份早點,回到車裡在行李架上摸到一瓶礦泉水,昨晚行車中在路邊小販手中買的。“糟糕,這水不能喝。”我對旁邊的馬丁說。“怎麼,瓶子蓋被打開過?”馬丁在背包中尋找東西,沒抬頭。“比那還糟糕,”我回答,“瓶子蓋上下兩截顏色不一樣。”

我們的司機直到早上八點鐘才露面,沒事兒人一樣,似乎是昨晚所有的口頭安排從來就沒發生過。他來以後還是沒有出發的跡像,快到九點,從另外一輛客車並過來一部分乘客,我們的車接近滿員。與新乘客一道光臨的還有十幾大編織袋進口越南大米,全部堆在車廂過道上。九點剛過,我們上路了。

總算弄明白了,我們之所以被甩在停車場過夜,真正的原因還是老一套,昨晚到卡頁時間太晚無法補充乘客,在出現三分之一空位的情況下,車是不會再動的。

上午出發後不久,乘客終於造反了。我不大清楚起因,可能是司機又一次無故停車十幾分鐘。爭吵時使用的是當地方言,話題無疑是行車太慢時間太長。先是前排幾個乘客參加爭吵,以後發展到全車幾十個人朝司機開火。司機有兩個助手,嗓門兒都不小,人雖少但火力不弱,加上司機自己邊開車邊偶爾甩過一兩顆煙霧彈,結果打了個旗鼓相當。我們幾個外國游客半句話也聽不懂,一個個張口結舌干著急幫不上忙。

我很快發現,表面上似乎非常激烈的爭吵,實際上並沒帶著多少火藥味。

戰事爆發後不久,我方領袖脫穎而出,是坐在後面的一位六十多歲的穆斯林老漢。他說話不但有力並且風趣,常常引起一片笑聲喝彩聲。戰事高潮期間,這位老漢從包裹中拿出兩件行頭,一頂非洲酋長戴的帽子,一大串圓骨頭項鏈,穿戴好以後索性站出來指揮作戰。最後一幕是老漢抓過來兩只空塑料水瓶,繪聲繪色說了幾句,全車哄堂大笑,連沉默寡言的佩莉都笑出了聲。後來知道是因為司機發難說你們要節省時間,那就連停車方便也免了吧,老漢代表全車同仁維護正義寧折不彎,堅決頂住了司機威脅。他對司機說:“你不用急,到時候我給你個大號塑料瓶。”

接下來一整天行車順利。晚上十點鐘,我們到達了終點目的地馬裡首都巴馬克。從塞內加爾達卡出發全程1200公裡,實際運行53個小時,晚點19個小時;如果按照車票上面達卡指定發車時間算,實際運行56個小時,晚點22個小時。沿途公路大部分狀況良好,沒有交通事故機械事故,延誤全部是人為因素造成。從前後經過我可以肯定,我們這次行車並非特例,對當地人來說,類似這樣的延誤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並不稀奇。

到達時間也表明,司機前晚對我許諾的只剩六七個小時的路,顯然是不真實的。

與新朋友們匆匆道別後,我跳上一輛出租車,已經很晚了,我需要趕緊找到一個住處。

出租車司機是一位和善的老人,能講很基本的英文。他問我是從哪裡來,我回答從塞內加爾達卡過來。我問要去的那家旅店這麼晚了會不會有空房,他說他也拿不准。“別擔心,總會有你的住處”。In Ch Allah,如果那是安拉的意願,他加上一句。

我向他抱怨這輛原定星期天到的長途汽車,無緣無故晚了整整一天時間。老司機同情的點著頭,最後嘆了口氣說:“別忘了,這是非洲!”

這是非洲。如果你來非洲旅游或工作,“這是非洲”是你常會聽到的一句話。對老司機來說,這句話也許代表著無奈,但對非洲更復雜的社會層次來說,這句話代表著這個大陸所面臨的非常根本的問題。“這是非洲”已經成了許多非洲人不求改變的永遠的借口,在這個借口下,沒有人需要對人民對未來承擔責任。

對我這個普通游客來說,卻是又一次提醒:如果想保證西非旅行結束時神經正常,那麼我最好是在心中打上這句話的烙印,習慣它所隱含所影射的東西。

記住,這是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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