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的陽光---(連載1)題記
我始終覺得這篇《北非的陽光》不能夠完全算作游記,權且當作是隨筆。
對於喜歡搗鼓一點文字的人而言,完成一篇游記比完成一篇文學作品要容易的多,因為文學作品除了血肉還需要構置骨骼,而游記,基本上按照時間順序記個流水賬就可以了,或者,面對風景與經歷做一個切片也可。
事實上我從北非回國已經快兩年了,也曾寫過一些斷斷續續的文字,但是始終沒有完成一篇完整的文章。除了難以找到可以同非洲感覺相匹配的心情以及一整塊干淨點的時間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文字功夫力有不逮——在一年半的時間裡面,我前前後後去了五次阿爾及利亞,很多經歷和感覺很難用游記的時間構置方式來成文。這讓我好幾次提筆又止。
以我這樣的三腳貓寫作水平,還沒有白痴到要去用“玩文字”的心態來要求自己擠出來點什麼好作品。我這樣猶豫,僅僅是因為這段經歷對於我自己而言很特別,我實在是不願意敷衍這一次難得的厚重。對於站立在人類進化最頂端的現代人而言,擁有一次真正的甘霖之喜,同經歷一次真正的切膚之痛一樣難得。既然難得,不得不珍惜。
對於文章我如此嚴陣以待也並不是非要玩出來個什麼精品,因為我從來沒有用一個“文字工作者”來要求自己。雖然有這點自知之明,但也並不影響我把它貼在網絡世界。誰還相信這年頭中國的地頭上會出現什麼真正的扛鼎之作?扛鼎之作的作者在寫作的時候,眼睛裡面是沒有金錢概念的,比如曹雪芹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版稅。而現在,當最後一個爬格子的人走向計算機時,文化方式不可避免地變成了生產作坊。作為一個網絡寫手,我甚至於比那些所謂的作家還要純潔和健康,因為我寫東西只討好我自己的感覺,而他們要討好大眾,討好人民幣。
我第一次上網正是在非洲的阿爾及利亞,“非洲的一匹獨狼”也就是我的網絡名字“非一郎”的由來,這個名字一直用到今天。之所以把“狼”的尾巴夾起來通假成“郎”,是因為作為大尾巴狼,平常一定要收著尾巴才好有肉吃。
其實“非一狼”還有一個意思,就是“不是一匹色狼”,事實上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披著狼皮的羊。
寫篇文章還要羅裡羅唆個什麼題記,可見我這個人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話密”。這就是KOKO叫我“非密”的原因。把KOKO從網絡世界下載到生活中成為真正的朋友,算是我在網絡世界混了三年的最大成功之處了。
KOKO不僅僅讓我看到了干淨感和陽光感,同時對於我保持自己的干淨和陽光,提供了多一些自信的理由。
如果有人問我對於北非最深刻的印像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如此做答:
陽光!自然的陽光,人們的陽光。
所以,這篇文章就叫做《北非的陽光》。
因為KOKO轉貼我的游記,於是我加入了攜程。
因為看KOKO的兩個游記連載——《西藏游記》、《陝北日記》,我才決定依樣畫葫蘆,也來試試連載。
至於葫蘆如何,這個,先讓我自己爽了再說。
非一郎02,04,12
一 先講個非洲故事
先講個同陽光有關的非洲故事。
非洲的陽光總是朗晴的,夏天的時候甚至粗暴。粗暴的陽光下一頭扎進一簇清涼,理所當然印像深刻。
我是在當地把這段故事寫成文字的。
夏天清涼的故事
整個夏天,我都在做著一個枯燥乏味的事情:同那些喋喋不休的阿拉伯富翁就一摞冗長的合同文本較量口唾。——阿爾及利亞是地處北非的阿拉伯國家,北面是美麗的地中海,南部是浩瀚的撒哈拉。這是一個把經濟建設放在首位的政教分離的國家,我奉命代表集團公司同阿國某私人財團談判簽訂工程合同。
阿爾及利亞同中國關系非常友好。大街上的阿拉伯人總愛用唯一一句所會的漢語“你好”主動同每一個“西諾瓦”打招呼。(“西諾瓦”是法語“中國人”的意思,法語是阿爾及利亞的通用語言。)在國外的中國人習慣把一分鐘掰成兩瓣用,但可恨的是,老阿們除了在大街上開車飛快以外,什麼都懶洋洋地快不起來。每次談判我這個“西諾瓦”都要被他們氣得“西裡嘩拉”。
首都阿爾及爾的陽光總是很殷勤地想把你變個人種。又一輪兒地“西裡嘩拉”之後,我沒頭沒腦地撞進一家小咖啡廳,我至今都想不起它的名字,但卻記住了那滿屋的清涼。
吧台裡面站著一位美麗的阿拉伯姑娘,干干淨淨地透出一股子清涼味道。高窕的個頭,小巧的嘴巴,面目白皙,秀美的眉下忽閃著一雙又長又彎的睫毛,亮晶晶的眼睛蘊含著熱情與含蓄。最讓我不能移目的是她的滿頭長發,梳成一縷一縷的很多小辮,隨意地潑瀉而下……隨後我才瞥見她旁邊還立著一位始終保持著彬彬有禮狀的店主,衝我紳士了良久。我很費勁地別開眼睛,要了杯濃咖啡。一般“西諾瓦”不這麼厚皮臉,我一定是真的“西裡嘩拉”了才會這麼真實。可能是小店裡罕見“老外”,她也間或看我一眼;目光交織時,她總會有一個美麗的不加掩飾的淺笑。
在阿拉伯世界一般不能隨意給女性拍照,可我還是鼓起勇氣向她說出我的願望。她很開心很爽快地應允了。當我贊美她的長發時,她略帶羞澀而又很得意地笑了。店主告訴我她辮一次長發需要至少十二個小時!掃興的是像機裡面只有兩張膠片,令我不能充分地留下她的美麗和大方。一向不分東南西北的我嗟吁不已地步出小店,卻牢牢記住了它的位置。
以後從駐地到老阿的談判室,我都特意繞走這條容易堵車的單行道。經過小店時,我都要降低車速,向小店裡面摟一眼。有時候太慢了,後面老阿的車便會集體高鳴喇叭大合唱。如果看見她安安靜靜倚在吧台,我便能很清晰地捕捉到那一縷清涼。然後索然無味的談判就更像大街上蒙著一襲長袍戴著面紗的胖老太太,在你心急火燎的車前一寸一寸踱量著斑馬線;大街上的陽光也更加暴躁。
第二次走進小咖啡店,我才注意到這是一家很前衛的鬧中取靜的小店,兩邊牆角的天花板上掛著電視,播放著來自美國的橫行霸道的POP音樂MTV。也許是淡藍色系的內環境和著空調的冷風帶來了滿屋的一派清涼。
阿拉伯女孩認出我時,還是淺淺地飄出一縷清涼的微笑,直率的大眼睛毫不掩飾她的開心。喝完咖啡,我拿出事先已經新裝膠片的像機。因為是第二次,她也沒有了上次的一絲窘迫,很開心地整了整頭發,從從容容地笑著問我她應該擺出什麼樣的造型才能讓我滿意,才能更美麗。我說就像往常一樣,我想只要我能刻下夏天的這一縷美麗的清涼就足夠了。
從此她便稱呼我“西諾瓦楊”。
“西諾瓦楊”因為這個原因就慢慢不在乎同老阿們一起“踱量斑馬線”。每次駕車從小店前經過,我便減速同她打招呼,她總是微笑著說“你好,西諾瓦楊!”,再次送給我一縷清涼。當我鳴喇叭表示再見時,後面老阿們的車就照例集體大合唱,我便能看見她憋不住的大笑起來;於是我就把車飛得比老阿們還老阿。
有一次很早走進小咖啡店,店裡的姑娘們正在做清潔。女孩子們看見我坐下就圍過來,嘰嘰喳喳爭先恐後地說她們昨天去看中國的新疆歌舞團和山東武術隊的演出了,阿爾及爾的大劇院都爆滿了,“功夫”太神奇了,兩個手指頭真的能戳斷鋼條嗎,在中國警察敢惹那些“功夫”小伙嗎,為什麼你們中國人不在阿爾及爾開辦“功夫”學校,像我這樣胖的女孩能像那些中國女孩子一樣學好“功夫”嗎……
我看見只有她一邊還在擦拭著吧台,一邊微笑著看著我兵來將擋。大家即將寂然的時候,她忽然輕輕地問我會不會“巫術”。我馬上感謝上帝在北京我學過一點“跆拳道”的皮毛;當姑娘們善意起哄的時候,很慚愧我當時把中國人謙虛的美德辦了一個“爪窪國”的簽證,又把韓國狗肉掛上中國羊頭:我把腳踢到同她們頭一樣高的位置。這一下頗具轟動效應,小店沸騰了……我看見她微笑著衝我豎起大拇指。當我衝她舉起像機時,她說不,你還是拍一拍我的這些朋友們吧。於是姑娘們便鬧哄哄地圍著她,當我再次舉起像機時,我從鏡頭裡看見店主依舊紳士著,紳士著輕輕笑著搖了搖頭……
也許是因為談判時更具耐心,我和老阿們終於量完了斑馬線。接下來我就非常忙碌。間或幾次在車上看見她,還是干干淨淨地透出一股子清涼的味道,笑容依舊美麗。只記得有一個雨天開車經過小店,看見她第一次破例衝我招手;因為單行道不能泊車,也因為時間緊迫,我鳴鳴喇叭指指手表便走了。
不久我就回國了。
從圖片社回到家,我把一大堆在阿爾及爾拍攝的照片扔到床上,急急地挑出她的照片。沒錯,就是這股子美麗的清涼!我端詳著其中一張最具效果的片子,心裡面湧起難以名狀的溫濕的柔和……我把它放大裝裱,掛在床頭。
我給它起了個名字:美麗的清涼。
春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我又來到了阿爾及爾。我帶著這幀照片,再次走進那家小咖啡店。
小店依舊干干淨淨,散發著春天溫潤的芬芳。店主依舊很紳士地向我問好,看得出他很欣喜於我的再度來訪。姑娘們一例地說“你好,西諾瓦楊”,卻沒有嘰嘰喳喳地圍上來……
“美麗的清涼”不在店裡。
店主告訴我長辮子姑娘在那次雨過天晴後就辭工走了,她和母親搬遷到離阿爾及爾幾百公裡遠的君士坦丁堡。
那個雨天!那個她破例衝我招手的雨天!!那個我只鳴鳴喇叭就敷衍了的雨天!!!
沒有人知道她准確的地址。我把“美麗的清涼”托付給店主,希望有一天她看到時,能夠很開心地微笑——就像往常一樣。
下雨了。走出小店,就是清涼的夏天了。
這篇文章完稿於99年的7月20號,那時候是我第二次到阿爾及爾。我以為我不會再去北非,就虛構了文章的結尾。
第三次去阿爾及爾的時候,我帶著照片去找“清涼”,她果真已經離開了那家咖啡店。第四次去阿爾及爾的時候,我如願地把照片交給了“清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