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經路上(六)--多克拉、多克拉

作者: 普蘭

導讀六、多克拉、多克拉 歌謠 在那高高的生死界山頂, 白骨骷髏堆成了小山包。 有緣者能見識到真佛面, 無緣者只見到陰森的白骨。 陰界中的亡靈啊,你不要害怕, 那是上師觀世音在為你引路。 …………………………………………………………………………… 開闊的山頂,四周霧氣茫茫。 天還沒亮。我喘著氣,回頭卻看不到身後的同伴。 四下裡安靜,只有呼吸聲和 ...

六、多克拉、多克拉

歌謠

在那高高的生死界山頂,

白骨骷髏堆成了小山包。

有緣者能見識到真佛面,

無緣者只見到陰森的白骨。

陰界中的亡靈啊,你不要害怕,

那是上師觀世音在為你引路。

……………………………………………………………………………

開闊的山頂,四周霧氣茫茫。

天還沒亮。我喘著氣,回頭卻看不到身後的同伴。

四下裡安靜,只有呼吸聲和溪水流過石頭的聲音.

面前隱約有路兩條,一條向上,一條繼續淌水過石頭路。

剛才一路爬亂石,衣服被汗水濕透。

多克拉山腳的路異常難行,溪水從石頭上淌下,腳不知踩在何處好。石頭是大大小小的,不斷盤旋向上。

走在中間的我,不久就被牽著騾子的同伴趕上。

黑黑的林子裡,只有我們微弱的手電光在閃爍。

我看不清兩旁的林木,應是郁郁蔥蔥。在這之外就是陡峭的山崖。

三點半起床。喝了一頓茶。

本來早起並不煮茶,但今天是爬多克拉。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吞下一團糌粑。

在山頂等了一會兒,仍未看到後面的同伴,不由有些著慌。

大聲呼喚,不知道那些神秘的灰白霧後是否有野獸藏身。

好一會兒,才聽到小伙子們的答應聲。心裡石頭落地。

這裡應是“達康拉頂”。

上行,山路稍緩,穿行在山谷間。

我們來到一處開闊的天地。兩旁大山寂然無聲。

忽然看見前方遙遠的天盡頭,迷霧中有座石門般拔地而起的黑色高山。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天哪,難道這就是多克拉?

月光下,看不真切,山腰還有白霧,心裡發寒。

昨晚做疙瘩湯時,阿佳(老年婦女)不小心把一塊面團掉在地上。

老大撿起來拌上青稞粉,揉成很大一團拿去喂騾子。

澤西嘆氣說:牲口也可憐著呢。喂飽些,明天才走得動。

今天我的行李都在騾子身上,只背了個相機的腰包,裝了一瓶水。

但一大早的爬山,還是讓我不適應。

人有惰性,背著東西,偶爾休息,覺著幸福。

不背東西,反而覺著腿抬不起來。

我看到了老大,靠在石堆上等我們。

月光還是亮堂堂的。身邊的小伙子喘著氣說,你把手電關了吧,多浪費。

可我是近視眼,就算打著手電,也看不清腳下。

澤西和大姐隨女隊已趕在了前頭。

我隨著老大他們一起走。

草地上亂石很多,還有些溝,我走著走著就會上坡去,被同伴大聲喚回。

跟著老大他們走,不時停下休息。

這裡感覺有點走不動,不知是否空氣稀薄的緣故。

這次出來也沒刻意准備防高反的藥物,只帶了些西洋參。每天吃一片諾迪康。

在德欽縣城買了一小袋叫珍珠25的藏藥。為了翻越多克拉和說拉埡口准備著。

但我更願意相信高原反應是心理作用。

但我曾在四川的塔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種突然來襲的渾身不適。

那次長途舟車勞頓,相機落水可能也是原因。

昨晚喝茶時,澤西從包裡翻出葡萄糖口服液,遞給我說,來,小王你喝一個。

我擺手說不用,看見有些藏民也在喝這個,吃一點藏藥。

我慢慢向上挪著,剛才路上碰到澤西,她正氣喘吁吁牽著騾子。

看見我走得慢,便喊我拉著騾子尾巴走。

我不肯,想自己堅持一下,實在不行了再說。

我靠在石壁邊休息時,老大拿走了我一直不肯給他的相機包,挎在手臂上,和幾個小伙子低頭在夜色中跋涉。

懸掛在我腰間的大石頭仿佛落地了,卻還是莫名的走不快。

關了手電,在谷間行走。兩旁的山黑沉沉的,多克拉仍在遙遠的地方。

我無法形容初次見它時的心情。從未見過如此讓我畏懼的高山。

而我即將翻越它。

跌跌撞撞的在亂石間走,關了手電。

老大伸出手來拉住我,終於趕上了前面的同伴。

休息時回望來時路,我很想拍下那些詭異的群山,無奈天還不亮。總是糊的。

終於來到了如牆壁一般直立的西森西米拉山下。

這是多克拉最為難行的一段路。剛才的吃力只是熱身而已。

《指南經中》,西森西米拉又稱“生死之界”,“生死分離坡”。

在外轉的朝聖途中,此山坡陡路險,是最為艱辛的路段之一。

不少體弱多病,或疲憊不堪的轉經人大都倒斃於此。

攀登生死界山,步履維艱。

書中說,“這道約有五百米高度的山坡,是多克拉山的最後一道關隘。可是這一段路,卻使人覺得在煎熬著幾個世紀的苦難。

據說外轉經的人們,因為有很大的功德,已經去世卻還沒能轉到好的生世的親人們,會將希望寄托給朝聖人,並與之同行。

到了這座生死界山的時候,一般亡靈都能得到超度,便不再與人同行,會從生死界山的那道山梁後面下去,得到往生。

行人從山口翻越,所以這一段路程更顯得異常的艱苦而陰森。 ”

插圖1:



(翻越多克拉)

我外套的口袋裡裝著在德欽買的經幡和風馬旗。准備在埡口拴結上。

埡口的風總是很大,每吹動一次經幡,就等於念了一遍經。

而我,幾乎快走不動了。

大姐奮力的拉著騾子。大聲說,剛才如果你拉著它尾巴,早就上來啦……。

老大過來示範我把長長的騾子尾巴繞在手上,讓我別害怕。他又做了個“你就可以慢慢走”的好笑姿勢來逗我。

大家都很累了,但還是笑得前俯後仰。

山道是之字形的,通向無盡頭的上方。冷霧陣陣,能見度不高。

女隊們默默行走,男隊們低頭緩行。

我跟在騾子後面,拉著它可憐的尾巴,靠著這股勁爬著坡。

騾子很不情願爬這樣的坡,要靠大姐在前面使勁拉它並呼喝。幾個小伙子也來幫忙。

糟糕的是,忽然發現自己例假來了。

很不舒服。還是要爬。騾子蹬蹬蹬走幾步,停下來吃口草。

大姐力氣很大,吆喝著拉它不斷向上走。有時還要抄小道切上去。

直把我爬得臉色發白。就盼著騾子停下來停下來。

騾子大喘著氣,我猛喘著氣,澤西戴著白口罩憐憫的看著我。

說你可真不走運。

沒有辦法,還是爬坡。四周是荒蕪而險峻的高山,更顯蒼涼。

我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到埡口。

多克拉的真面目就是攝魂奪魄。在艱難滯重的腳步中一點點清晰。

我無力再去欣賞兩邊的景色。沿著山脊上行,無數次都以為到了。

兩邊是深谷。崢嶸嵯峨的山峰隱在寒霧中。

太陽已從山的背後悄悄升起。似乎能看到雲海。

我們在一大堆石頭旁休息。沿途有很多轉經人搭建的小石房。

在這裡搭建石房,與別處不一樣,這是給亡者的安身之所。

同伴都在別處搬石頭過去,我也搭了一座。默默祈禱。

聽說攀登這座山,就是最善走山路的藏人也要休息十八站。而我幾乎是走兩步就停。

最後的半小時,慘白著臉,忍著陣陣的痛。閉著眼,幾乎是仰著身體讓騾子拉了我上去。

我感覺到自己快死了。同伴都停下來憐憫的看著我,他們的腳步也越發艱難起來。

多克拉山口。4287M。

我不知自己是怎麼一步步上來的,站在埡口,環顧四周,群山蒼茫,猶如銀波雪浪,洶湧起伏。

指南經上說,“多克拉山的左右兩側分列著大悲觀世音、大智文殊、大勇金剛手菩薩身相,還有午父(馬頭明王)、亥母(金剛瑜伽母)和觀世音化身卡色巴能空行母的身相。 ”

這是外轉卡瓦格博的第一道關隘。多克拉,就像一道峻險的長城,由北向南橫亙。

山口風大,極冷。手一會兒就凍僵了。

狹長的山口上,經幡林立,南面是追薦亡者的經幡,北面是祈福的“風馬旗”。

陡峭的山口,同伴忙著倒糌粑,跪下行禮。

我在獵獵的大風中掛起經幡和風馬旗。向山神行禮。

我和菜菜如同隔在河的兩岸,再不能見。

只在夢裡,他笑著問我是否為他要去梅裡。

插圖2:



(行禮/下山路)

澤西忽然說,小王你看,昨天的漢人上來了。

我看著我們千辛萬苦爬上來的那段路。在極遠的谷底。卻怎麼都沒看到有人和騾馬。

心想他們可真快啊。

下山的路,我一看,差點沒哭出來。

雖早已知道陡峭有七十度,且有118個拐。但真正要這樣下去了,還是腿在發軟,看著都覺得頭暈。

且要沿著寬不過十米,長約三百余米的槽形溝谷,回環盤繞的下到山腳。我不知該如何邁腿。

埡口的風大,我拉起帽子,戴上手套。同伴看著我裹得嚴嚴實實的樣子發笑。其實我在發抖。

有一半是冷,剩下就是恐懼。

老大沒讓我背包。小伙子們說著不怕不怕,就一溜煙的下去。他們哪裡是在走啊,幾乎是腳不沾地的在跑。

我害怕走這樣的路,陡,且有碎石。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山去。

我不恐高,但在這裡卻感到了高度帶來的心慌。

藏族轉經人一般都爭取在中午前通過多克拉。埡口的天氣多變,據說到了下午,天氣會變壞,大風刮著石子往上跑,

人根本下不了山,到時候只得退回去第二天再爬,那真是太不走運啦。

我慢慢探腳在挪,卻還是不時的滑向路邊。

紫衣藏女示意我拉住她背後的廓郭,隨著她一起下山。

這招真管用。她穩穩的一步步下山,我慢慢的小步緩行。

雖有時還是會滑,她馬上止步,回頭等我站穩了再繼續走。

先行的隊伍已到了山腳下,在開闊的谷間他們的身影是如此的小。

走得腿都在打顫,停下休息。

藏女擔心的看著我,朝她笑笑。

繼續下山,忽然,藏女轉過身,朝我伸出手來。

赫然是塊潔白的冰糖。

在埡口由於難受根本就忘了吃藥,吃巧克力這些東西。

這塊小小的冰糖在心裡融化,暖暖的。

走不多遠,她又塞給我幾塊,不管我是否吃完。

我終於在她的幫助下一步步到了山下。

回頭望去,多克拉在陽光下揮舞著經幡和我們作別。

陡峭而險峻的山道。冬季大雪封山時,聽說藏族轉經人是用廓郭從頂上滑下來的,但那樣是非常危險的,雪裡常有石頭和尖利的斷竹杖。

我們終於過了多克拉,過了生死界山。

仿佛從天上一步回到了人間。

沿著山腳的路一直走,老大和幾個小伙子在前面等著我倆。路一直延伸到很遠。

我們伴著雪山流下的小溪走在峽谷中,兩旁的山崖,奇峰挺秀,山石嶙峋。指南經說,這是佛祖釋迦牟尼身邊的八大隨身菩薩。

想起在山上,澤西曾說下山後就可以喝茶。

眼前漸漸開闊,大部隊已四散在草地上,生起火來了。

正是中午時分,陽光非常溫暖。這個地方叫咱數塘,是個高山牧場。

景色十分優美,還有座廢棄牛硼。

四周群山環抱。

高山植被顯露出秋天明艷的色彩。遠遠的還有座雪山。

插圖3:



(走向咱數塘)

草地上亂石很多,但誰又會在乎呢。

我一屁股坐下去,被石頭絆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想爬起來,但腰間的相機包讓我搖晃著又栽下去。

同伴們被我的樣子逗樂了,老大樂呵呵跑過來伸手拉我。但我仰著頭,溫暖的陽光擁抱著我,多想就這樣躺著啊。

於是對老大笑著擺擺手。解開相機的腰帶,就這樣順勢仰躺在草地上。陽光拂著臉龐。

聽見溪流和風聲,聽見同伴愉快的說笑聲。

仿佛置身於世界之外。

一抹陽光照在了林子裡。兩個小伙子爬上了牛棚的柱子半躺著曬太陽。

終於翻過了多克拉,大家都很高興。

臉上是如釋負重的表情。

老大削蘋果給大家吃,阿佳忙著燒火煮茶。

澤西招呼我吃飯了。

從背包裡把碗拿出來,今天中午的任務就是把昨晚那團疙瘩解決掉。

澤西拌了榨菜絲和辣椒粉,大姐教我用力的挖那像石頭般堅硬的糌粑。勺子都變形了。

沒吃下多少,還是一大碗放在背包裡。

阿佳捏著團疙瘩在出神,小伙子們邊吃邊說笑。

老大在喝茶,他總是很上像。

一條黃色斑斕的毛毛蟲慢慢從我的鞋上又爬回了草叢。

我有些恍惚。

看著周圍的同伴,感覺溫暖,幸福。

吃飯前,那個年輕藏族女孩和嫂子笑著幾乎一起倒在地上。終於拍到她的幾張照片。

平時她總用一頂白色尼龍帽子遮住臉龐。

她長得很秀美,黑黑的皮膚,眼神清澈。話很少,默默負重行走。

澤西說這裡除了她和我,其余的女子都已是母親。

澤西的兒子就和那幾個小伙子一般大,十六歲。

插圖4:



(輕松)

在冰涼的溪水中洗勺子,澤西讓我別碰冷水。她擔心我的身體。

出發前,和幾個藏女在山坡上草叢後解手。這裡太美了,真想多烤會兒太陽。

我吃飯時曾問起老大今天會走到哪裡。

澤西邊照著鏡子看著自己曬黑了的臉,邊抹著雪花膏,翻譯給我聽是“曲南通”。

我看了功略和地圖,很詫異,離我們現在所處的咱數塘還有很遠的距離,今天能走得到麼。

澤西問我哪裡可以坐到車,她覺得走不動了。

我告訴她得過了第一個村子阿丙,走到拉康拉,那裡有車去貢山。

澤西說,不如我們一起坐車出去吧。找個司機,她勸我去拉薩。

我說自己一定要走完後面的路。

回答的時候明顯得感到底氣不足。但我必須走下去。

隨女伴先行,男人們照例喝茶休息。

澤西和大姐又走在很前頭了。我趕緊上包,跟上前去。

在一座由兩根木頭搭起的簡易小橋前,回望身後,幾個藏女正低頭跋涉,身後群山默然。

在這裡行走是件幸福的事。順著溪流,轉經路折向茂密森林的深處。層層疊疊的樹胡子千姿百態的垂掛下來。

森林的氣息很神秘。每一個微小的生命都在努力而自由的生長。

想起小仙告訴我,《茜茜公主》中有這樣一段話:

當你感到不開心的時候,就到大自然的懷抱中去,那裡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都會讓你感到上帝無所不在。

而我們朝拜卡瓦格博的徒步旅程,也就是行進在神山寬厚的懷抱中,在此,是不應有畏懼心的。

插圖5:



(離幸福最近的人)

游方僧曾寫道:“ 山、水、森林、動物和轉經的人,此時此地都成為這座雪山的一部分,就像他身上的毛發,像他愛撫的子女,像他流出的一滴泉水,像他生命中的一個細胞。”

我很喜歡這句話。

人,原本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善良而勇敢的心永遠離幸福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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