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的陽光>(連載6)---踏訪貧民窟

作者: fylfeimi

導讀六 踏訪貧民窟司機阿路告訴我,首都阿爾及爾最古老的阿拉伯民居聚居區是西哈噶,西哈噶裡面的阿拉伯老房子最多,但是現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貧民窟。 作為一個建築師,我對於走進古民居聚居區總是情有獨鐘,我決定一個人去踏訪西哈噶。 善良的阿路苦勸我不要去冒險。阿路告訴我:即使是他們本地人,也很少去西哈噶貧民窟;那裡的治安非常糟糕,因為在貧困線上掙 ...

六 踏訪貧民窟司機阿路告訴我,首都阿爾及爾最古老的阿拉伯民居聚居區是西哈噶,西哈噶裡面的阿拉伯老房子最多,但是現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貧民窟。

作為一個建築師,我對於走進古民居聚居區總是情有獨鐘,我決定一個人去踏訪西哈噶。

善良的阿路苦勸我不要去冒險。阿路告訴我:即使是他們本地人,也很少去西哈噶貧民窟;那裡的治安非常糟糕,因為在貧困線上掙扎著生活,所以西哈噶的人們也不像這裡富人區的人們那樣友善平和。

我笑嘻嘻地拍了拍阿路的肩膀,開始自顧自收拾我的相機。

阿路只好以一副自暴家醜的不自在表情繼續勸我:在阿爾及利亞恐怖活動的矛頭指向歐美人和歐美記者的時候,在那個區域已經死過至少30多名外國人了。

這是我所知道的。國內有一套《黑鏡頭》叢書上面說過,在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阿爾及利亞一度成為世界上記者因公殉職最多的恐怖地帶。

阿爾及利亞是非洲第二大國,當年三毛在西屬撒哈拉的時候,擔心所在的撒哈拉沙漠脫離西班牙管轄之後,要麼淪為摩洛哥的托管國,要麼淪為阿爾及利亞的托管國。在擺脫殖民統治的民族解放運動高漲時期,阿爾及利亞就曾是非洲暴力反抗運動的中心之一。南非前總統曼德拉就曾在阿爾及利亞學習過爆破、狙擊。

阿爾及利亞反政府武裝最初僅僅是在阿爾及利亞民主進程中,國家權利的再次分配導致高層聯合破裂,一方離開政府另立山頭。後來民意支持政府,渴望國家和平,反政府武裝就一步步淪落為恐怖分子了。為了擴大影響,提高知名度,反政府武裝開始把槍口對准在阿的外國人。雖然政府軍幾度厲兵秣馬,可是每逢清剿,恐怖武裝就退縮到茫茫無際的撒哈拉大沙漠之中,因此恐怖活動一直持續到今天。首都還會有恐怖分子偶爾策劃出來的爆炸行動。

在阿爾及利亞的中國人很多,可是據駐阿的新華社新聞官說,迄今為止,只有兩名中國工人死於恐怖分子的槍口之下。我覺得這個比率還遠不足以讓我在古民居面前選擇裹足不前。

這大概是阿路最不情願的一次出車了。阿路只敢把車停在貧民窟入口處,滿臉擔憂地衝我說了一聲:“撒哈尼嘛尼哄”(真主保佑你),然後看著我大踏步走進去。

這確實是一個古老的阿拉伯社區:狹窄的街道,毫無章法可尋的房屋,低矮的過街樓,土坯的圍牆。街道上陽光明亮刺眼,屋子裡面卻一例陰暗無光。偶爾身邊經過一個一身黑舊博卡的阿拉伯老婦,佝僂著孱弱的身子,一巾紗布蒙罩著一張滄桑橫流的老臉,眼光混濁而茫然,緩緩地面無表情地向我伸出枯瘦的手。

我慌忙拿出幾枚第納爾硬幣,丟在她的手心裡面,她根本不抬頭看我,收起硬幣,然後繼續伸著手,佝僂著身子慢慢地挪向街道的盡頭。凌厲的陽光下,黑色的袍子拖扯著黑色的影子,漸漸地遠去成一個黑點,像是掙扎著做生命中最後的一次跳抖……

我怎麼也不忍心對著這滴黑點舉起我的相機。

貧民窟裡面亂糟糟的,到處都是垃圾,垃圾上面全是覓食的野貓——阿拉伯人從不養貓,所以貓算是這個城市野生的動物,幾乎隨處可見。

我以為古老的西哈噶的每一處空間都記錄著一個從亙古一直延展到現在的長篇故事,應該隱隱約約映襯出來一些阿拉伯人古老的生存方式,但是我錯了,這裡只記載著人們如何在古老的地盤上掙扎著做現時的乞生。

從建築意義上而言,貧民窟沒有什麼值得研習的空間,也沒有甚麼值得記載的建築造型。似乎一切的建築存在都依存於生活狀態,在這裡,建築和人們一起艱難地苟延殘喘,我不能夠允許自己以獵奇的心態進行拍攝。當生命的形態僅僅是為了作最後一點時間意義上的延續,善良的人們誰還可以閑庭信步,做冷眼的無動於衷的旁觀?

西哈噶的房門大多是敞開的,因為房門裡面家徒四壁,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看守,沒有任何東西害怕遺失。幾乎每一間房門,敞開的都是一屋子氣氛壓抑的昏暗和沉寂。偶爾有阿拉伯老婦席地而坐,眼睛裡面也是一股子的昏暗和沉寂。

這種壓抑的感覺,讓我竟然沒有勇氣走進任何一道敞開的房門。因為,這些門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敞開。

陽光燦爛,可是這裡,真的沒有人可以給予我一絲陽光微笑。

一直以來,我認為陽光微笑的前提就是人們心靈之中本性的陽光,這一次我得到了一個酸澀的外延:微笑的前提,首先是可以自信地繼續生存,知道自己還可以看見明天的太陽。

閑坐在牆角陰影裡面零零散散的人們,手裡面空空如也,並不像大街上的閑漢那樣永遠端著一杯濃濃的咖啡。他們用一種很淡漠甚至略帶敵意的眼光鎖定我這個陌生人,這種目光來自阿拉伯人一貫深炯的眼窩,確實讓人難以自在。

我成了所有人漠視的中心。

陽光很燦爛,眼光卻冰冷。這種感覺讓我不由得放緩了腳步。

從街道的拐角之處跑出來一個很小的小女孩,抬頭看見我先是一愣,緊接著就摔倒在我面前。我趕緊上前抱起她,給她拍拍土;看著她小嘴一癟,我馬上從口袋裡面給她掏出來一塊事先准備好的有著亮晶晶彩色包裝的巧克力。小家伙不哭了,還用小手環繞著我的脖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抱著她剛站起身,就被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圍住了。他們雖然衣衫襤褸,但是像世界上所有其它的孩子們一樣天真爛漫,活波可愛。他們仰著美麗的小臉,開心地笑著、叫著、扯著我的衣角、拉著我的相機帶、牽我的手、甚至頑皮地輕輕拉拉我的頭發……

他們的笑成了西哈噶的主宰!

我讓他們排好隊拍照,然後把我帶來的小禮物、糖果發給他們,他們就一路簇擁著我跳著、叫著。我忽然發現,來自牆角陰影裡面的目光居然也有了一絲笑意,至少不再是一味冰冷。

假使有一個恐怖分子的狙擊手此刻的槍口鎖定了我的心髒,他忍心讓我流著血和我抱著的小女孩一起摔倒嗎?他忍心讓我周圍的孩子們一起驚呆一起把最恐怖的記憶留存一輩子?

如果他也曾赤裸著上身,像這些孩子們一樣在這裡奔跑過,他還會扣動板機嗎?

我完全知道我這樣想非常迂腐可笑,但是那一刻我寧願如此一廂情願。

孩子們一直簇擁著跟著我走出貧民窟,走出西哈噶,走到阿路的汽車旁。我看見阿路很開心地笑了。

希望這些孩子們可以永遠走出貧民窟,可以永遠歡快地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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