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和川端康成一起旅行

作者: 竹林小語

導讀/蓮葉何田田 伊豆,是川端康成最喜愛的山鄉,它像一首詩,精致的,閑散的、安逸的,掩映在富士箱根伊豆國立公園中。 去讀這首詩只能獨處,所以我這次旅行這只邀請了一個同伴,就是“他”。雖然絕大多數時間他只是害羞地躲在我行李裡的川端康成文集裡,懷念著伊豆舞女的絳唇雙袖,以及蓬勃而短暫,鮮艷而凄傷的初戀。 但我,還有無數人都會記得他出場時說的第 ...

/蓮葉何田田

伊豆,是川端康成最喜愛的山鄉,它像一首詩,精致的,閑散的、安逸的,掩映在富士箱根伊豆國立公園中。

去讀這首詩只能獨處,所以我這次旅行這只邀請了一個同伴,就是“他”。雖然絕大多數時間他只是害羞地躲在我行李裡的川端康成文集裡,懷念著伊豆舞女的絳唇雙袖,以及蓬勃而短暫,鮮艷而凄傷的初戀。

但我,還有無數人都會記得他出場時說的第一句話:

“那年我二十歲,頭戴高等學校的學生帽,身穿藏青色碎白花紋的上衣……獨自旅行到伊豆來,有一個期望催我匆忙趕路。”

熱海:品味傳統清酒的浪漫情愫

其實伊豆半島的面積並不算大,也就是熱海、伊豆七島、湯島、天城山等幾個去處,但卻包含了溫泉、清酒、文學、海鮮、歷史、自然等多種況味,讓人想不留戀都難。

當然每個人心中都有各自的最愛,比如來到熱海的游客,十個有九個半,都是衝著溫泉去的,畢竟是溫泉之鄉啊。

但我卻更偏愛熱海的酒館,因為只要在這裡坐下,我便被吱呀作響的時光機車帶走。

這裡的小酒館,是保留得最日本的那種酒館,每到天黑,燈才會亮起,“居酒屋”三個字,在紅色的燈籠上或明或暗的飄蕩,照著一扇扇緊閉的木門。裡面也許永遠滿著,也許永遠淡泊地半空著。但所謂擁擠,也只不過只能裝得下六七個人,這,才是幕府時代的風韻。

酒館裡一律只提供清酒。有的是使用傳統的酒器:青色毛竹筒制成的酒杯,拿在手裡有些澀感,用同樣的是竹子做成的長柄酒勺從陶制的酒盆中汲出酒,小心傾入酒杯,和著杯子上殘留的竹之清芬,有種“黃唐不逮,慷獨在余”的灑脫。

也有的酒器變化了些,瓶底大半部呈斜面,置於桌上時酒瓶稍斜而立,就像盆景般精致靈秀。再取只小瓷碟托起來,暗香浮動,又增加了不少情趣和現代感。

幾口燙得剛剛好的清酒,就這樣便順著喉間慢慢滑落,甜潤靜雅中,是從容深厚的韻味,再夾上一條新鮮得烤得發焦的小魚,簡樸,卻真是愜意。

我感覺自己似乎朦朧了,雖然清酒酒度只有16%。

日本對於喝酒有嚴格的規定,不到20歲的人是不能禁止喝酒的,所以,我對面那對染著幾縷金發的男孩子和穿著超短裙,卻像極了山口百惠的女孩子,應該比“他”和“薰子”稍大一點。

她似乎有些哀傷,不過也是一副輕描淡寫的詩意,像水一樣清透,像水一樣綿柔。而他,則是伏在她耳畔喃喃低語。

然後,所有浪漫、曖昧、模糊而又美好的情愫,就在輕盈的清酒、細美的酒杯,家常而入味的小菜,一點燈光、一些眼神和一些喃喃低語中徐徐展開。

幸而“他” 還躲在我的川端康成文集裡,否則看到這一切,多半會嫉妒的。

窗外,雲淡風清,只是偶爾飄過清酒的甜香。

天城湯島:凝望川端康成的筆下世界

雖說已算是在日本住了些日子,但直到動身的3天前,我才知道伊豆湯島至今還保留著川端康成1926年寫作《伊豆的舞女》時居住的湯本家旅館。

湯島就在位於天城山峽谷的懷抱中,漫步其中,“伊豆舞女”的倩影隨處可見:在作家游歷之處的“伊豆舞女”文學紀念碑,“伊豆舞女”的塑像,精心收藏了川端康成作品、手稿、照片及影視作品資料的伊豆近代文學館、小販們熱情兜售著“伊豆市文學散步”的旅游冊子或“伊豆舞女包”的點心,玲瓏華麗的舞女偶人在每個商店裡劃著和服的長袖翩然起舞。

不過湯本家旅館還是原來的模樣:純粹的木質結構,古老的裝修風格,如同一處山水小築,讓人生出似曾相識的詩意感嘆。只是玄關走廊裡多了些在5次電影版中歷次飾演“薰子”的田中絹代、吉永小百合、山口百惠等影星以及川端康成本人的照片。

順著狹窄的樓梯找到川端康成寫作的房間,發現除了門前多了塊寫著“紀念室”的牌子,和其他房間並無兩樣,幾個鋪席的和室,傳統的榻榻米,軟墊圍繞的矮桌,略帶幽暗的窗戶,除此之外,便是空氣中飄浮著的,作家年少輕狂的奇異謬思,和漸變成熟的輪廓滄桑。

當晚,我便在隔壁的客室裡住下,夕陽日漸西沉,我的眼前也一點一點地朦朧起來,也許,在這裡,才能領會川端康成筆下的徒勞的情感,和淡紫色的哀愁?

正想著,“他”就從川端康成文集中溜了出去,我忙追出去,卻發現——

“二樓的紙隔扇整個地打開著……藝人們都還睡在鋪墊上。我有些慌張,站在走廊裡愣住了。在我腳跟前那張鋪墊上,那舞女滿面通紅,猛然用兩只手掌捂住了臉.。她……臉上還殘留著昨晚的濃妝,嘴唇和眼角滲著紅色。 這頗有風趣的睡姿沁入我的心胸。她眨了眨眼側轉身去,用手掌遮著臉,從被窩裡滑出來,坐到走廊上。

“昨晚謝謝您!”她說著,漂亮地行了禮,弄得我站在那兒不知怎麼是好。”

我靜靜地望著他們,

“他”的笑青澀尷尬、含情脈脈卻又欲言又止。

而“她”的笑澄淨如水、天真可愛而風情初開。

秋日的暖陽靜靜地照射進來,潺潺流水與彌漫於各個角落的幽香,輕輕訴說著前塵往事,仿若隔世。

或許我就應該這樣抱著書,再讓一切重歸夢幻和遙遠?

但這太失禮了,至少我應該身著和服,優雅地推開隔壁的門,再像傳統的日本女人那樣深深躬下身去:“川端先生,晚安”。

天城山:尋找青春心靈的微妙顫動

天城山是伊豆半島中央東側的“天城連山”的總稱,但最吸引游客的,就是“踊子(即漢語中的“舞女”)步道”,它從天城山淨蓮瀑布開始,穿過天城山隧道、“河津七瀧”(即七條瀑布),最後到達湯野,全長21公裡,徒步需要6.5個小時。

我不禁問“他”,是什麼樣的力量讓他在這條如此漫長的道路上,踩著高齒木屐一路急急追趕著“薰子”的倩影。

但“他”只是笑而不答,臉上浮現的,是青春心靈微妙的顫動。

踊子步道崎嶇蜿蜒,但走進來卻不辛苦。幾乎每一步,都會踩在厚實而又柔軟的枝葉上,舒適而輕盈。陽光透過郁郁蔥蔥的綠樹灑下一路斑駁,星星點點的野花爛漫地綻放著,飛瀑流泉就在密林裡嘩嘩作響,或者再多走幾步,綴滿青翠、深不見底的美麗幽谷就躺在腳下,停下來,還能“靜得只能聽見小鳥停落在枝頭上時搖動枯葉的沙沙聲”。

只是很快陣陣時遠時近的汽車聲打斷了這片靜寂,我知道,“他”和舞姬們一起走過的天城山隧道就要到了。

記得“他”是這樣說的:“走進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紛紛地落下來。前面,通往南伊豆的出口微微露出了亮光。……出了隧道口子,山道沿著傍崖邊的刷白的柵欄,像閃電似的蜿蜒而下。從這裡望下去,山下景物像是一副模型,下面可以望見藝人們的身影……”如今,依舊是黑暗的隧道,冰冷的水滴,峻峭的山崖,可卻不見了昔日山下藝人們蹣跚前行的身影。

也許,他們就在前面?我加快了腳步,用力追趕起來。

是的,我猜對了,沒過兩個小時,我就終於在“七瀧”入口看見了在瀑布前第一次邂逅的他們。遠處,釜瀧、蝦瀧、蛇瀧、初景瀧、螃蟹瀧、出合瀧和大瀧七條瀑布奏響著激昂的水聲,但在這兩座銅像前,卻反而有了一種別樣的安靜。

霎那間,夕陽降臨,水光天影,如同仙境。

是的,一切都只發生在昨天,他們相愛,他們分離,也許是生活的真實,也許只是小說的虛幻,但無論結局如何,這段幼芽還沒有長成就已經注定要夭折的愛,酸澀涵泳、甜蜜憂傷,卻也蕩滌了無數愛過或等待愛的人們心靈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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