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滄桑話天狼(五):天狼浩劫

作者: 書山府尹

導讀五。天狼浩劫 我們到達哈拉和林時,已經是離開烏蘭巴托後第二天接近中午。 從1220年到1264年,哈拉和林為蒙古帝國都城,共44年的時間。 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地區游牧民族後,於1189年稱大汗。他起初並沒有想成為世界征服者。與他的游牧前輩們一樣,他攻擊農耕地區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搶劫,掠奪目標達到,軍隊就會撤出。成吉思汗稱汗後前十幾年中對於西夏國,金國的攻 ...

五。天狼浩劫

我們到達哈拉和林時,已經是離開烏蘭巴托後第二天接近中午。

從1220年到1264年,哈拉和林為蒙古帝國都城,共44年的時間。

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地區游牧民族後,於1189年稱大汗。他起初並沒有想成為世界征服者。與他的游牧前輩們一樣,他攻擊農耕地區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搶劫,掠奪目標達到,軍隊就會撤出。成吉思汗稱汗後前十幾年中對於西夏國,金國的攻擊,都采用了同樣的戰略模式。

在對南方侵掠的同時,對西部鄰居中亞大國花剌子模,成吉思汗則采取睦鄰政策。1218年,他派遣商隊前往花剌子模發展貿易。商隊被當作間諜逮捕處死。他又派遣三個使者,仍然以和平姿態,要求花剌子模補償損失。結果是一個使者被殺,兩個被剃發羞辱後,驅逐回蒙古。

1219年,成吉思汗親征花剌子模,五萬蒙古騎兵圍住花剌子模首都訛答剌城。經過五個月激戰,攻入了訛答剌城,屠殺了八萬守軍連同全城居民,將訛答剌城燒成了平地。花剌子模的疆土包括今天的中亞大部,伊朗北部,阿富汗,以及巴基斯坦的一部份。訛答剌城陷落後,所有這些地區,也全部相繼落入蒙古人手中。從中亞西亞突然獲得的巨大領土與財富,開闊了成吉思汗的視野,改變了他的戰略目標,他從掠奪者變成了征服者。

1220年,成吉思汗決定把蒙古都城設在哈拉和林,草原帝國由此誕生。以後的五年中,成吉思汗一直帶兵在中亞南俄地區征戰,哈拉和林成為提供後勤支援的大本營。帝國的指揮中心,仍然設在隨戰爭發展而移動的蒙古包內。沒有平民生活,所有的資源都為戰爭服務。

1225年,成吉思汗率領西征大軍,回到哈拉和林東邊的土倫河,兩年後,他在滅西夏途中病逝。這時候蒙古帝國的疆域,已然是兩倍於當年不可一世的羅馬帝國。

蒙古帝國的擴張,還遠沒有達到頂峰。

1229年,窩闊台即大汗位,開始在哈拉和林修建固定的行政中心。1235年,和林城的外圍護牆建成,哈拉和林有了都城的樣子。 在此期間,窩闊台滅掉了金國,整個北中國劃入了蒙古帝國的版圖。1241年,窩闊台病死,蒙哥即汗位。

1235年以後的十幾年,蒙古帝國的擴張集中在西線,同一時期,忽必烈在中國繼續與南宋作戰。1258年,蒙古大軍攻占巴格達,殘酷屠城,殺死80萬居民,將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歷史文明古城夷為平地。同年,蒙哥汗離開哈拉和林,親征南宋,次年在攻打四川合州釣魚山時中流矢身亡。1260年,忽必烈於今內蒙古正藍旗的開平稱汗。

1264年,忽必烈從哈拉和林遷都北京,稱新都城為“大都”,哈拉和林自此結束了44年蒙古帝國都城的地位。

1271年,忽必烈建立元朝,行漢法。自此後,蒙古帝國的核心部份,逐漸轉變成為一個中原王朝。1279年,元軍在今廣東崖山海戰中,消滅了南宋最後殘存的軍隊。與文天祥同榜中進士的陸秀夫,抱著八歲的小皇帝投海而死,南宋滅亡,蒙古帝國的世界大征服達到了巔峰。

哈拉和林四十四年都城所代表的,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極為特殊的時代。在那短短數十載歲月中,走向巔峰時期的蒙古帝國,創造了令後人難以置信的戰爭奇跡。如果我們暫時忽略蒙古的戰爭機器對人類文明的極端破壞,那麼這段八百年前的中世紀戰史,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屬於世界戰史上最精彩的篇章。

近年來有些人向蒙古國會提議,在成吉思汗建都哈拉和林八百周年之際,也就是在2020年,把蒙古國首都從烏蘭巴托遷往哈拉和林。表面上看,這個勞民傷財沒有政治經濟價值的想法,付諸實現的可能性很小,但如果你到蒙古旅游,體會一下成吉思汗時代的強盛歷史,對於今天蒙古人民族自尊的重大意義,你至少可以理解這個建議的背景原因。

十二年後的哈拉和林會不會是新都,沒有人敢打保票,但今天的哈拉和林,找不到古都的遺跡,卻是個不幸的現實。有關哈拉和林全盛時期的描繪,主要來自於當時居住在這裡的西方旅行者。

在這些西方旅行者中,最重要的是一位名叫魯伯汝克的法國修道士。十三世紀中期,他旅經中亞到達蒙古,返回法國後,寫下了詳細的旅行記錄。他比大名鼎鼎的馬可波羅要早二十年。馬可波羅在他的旅行記錄中,也給出過有關哈拉和林的描述,盡管他從沒有真正到過這裡。不幸的是,魯伯汝克選擇了一個糟糕的出版商,沒有能夠達到馬可波羅同量級的知名度。

當時的哈拉和林的中心,是窩闊台汗的阿姆加蘭宮,由掠來的中國工匠建造。宮殿是兩層建築,巨大的外國使節接見大廳,漆畫的牆壁,中國式樣的屋頂,中央六十四根柱子模擬西方教堂中殿,底部帶有加熱系統的綠色的地面。城裡有基督教堂,清真寺,其它宗教建築物,貴族居住區,商人工匠居住區,使者居住區。圍繞著哈喇和林,在廣闊的鄂爾渾河谷區,是連接成片無數的蒙古包。

今天在哈拉和林古都內外還能夠見到的,只剩下兩個扛碑的巨大的烏龜石。原本有四個烏龜石,標志著都城的四個邊界。烏龜石像征著安祥長久,毫無疑問是中國工匠的作品。

我們團一共有五名游客,另外四名游客分別是:奧地利的凱瑟琳,英國的布萊恩,還有一對荷蘭夫婦。凱瑟琳是維也納一所大學的歷史講師,十三世紀蒙古軍西征入侵歐洲的歷史,是她正在研究的課題。她帶有歐洲出版的經典歷史書籍,加上我們手裡的旅游指南,為我們整個庫蘇古爾湖的旅途,提供了豐富的歷史知識背景。

蒙古帝國時期的哈喇和林沒有留下遺跡,但十七世紀清朝統治時期,在哈喇和林附近建成的額爾德尼召寺,在一定程度上補充了來此懷古不果的缺憾。

額爾德尼召寺是蒙古的第一家佛教寺院,鼎盛時期,這裡曾擁有上百座廟宇,上千名喇嘛。建築群呈正方形,圍以塔牆,每邊長度400米,塔牆上建白塔。上世紀三十年代中,蘇聯決定在蒙古根除佛教,絕大多數廟宇被毀,喇嘛們被捕被殺,許多人下落不明。九十年代初期,額爾德尼召寺重新開放,盡管已經失去往昔規模,仍然是蒙古最重要的古佛教寺廟,依稀可辨當日的風采。

參觀額爾德尼召寺以後,已經過了正午,我們開車來到了哈拉和林附近的荒原。巴薩把俄國吉普停在草地中間,大家七手八腳很快幫助佐拉准備好了午飯。

佐拉是個比賽中得過獎的業余歌手,一路上不時能聽到她的歌聲。

“莫扎特出生在維也納,是嗎?”午餐時,佐拉問凱瑟琳。

“不是,莫扎特出生在奧地利的薩爾茨堡,後來去維也納生活過十年,那是他最重要的創作時期。”

“當年蒙古軍好像打到了奧地利,攻打維也納了嗎?”我問凱瑟琳。

“謝天謝地,沒有。不過很玄的,只差那麼一點點。”

坐在我對面的導游佐拉瞪大眼睛,她不大熟悉這段歷史。

“你們學校的歷史課沒有講蒙古西征史嗎?”我問佐拉。她點點頭,學過的,中學時候的課程,介紹的不是很多。

“當時的局面非常危險,”凱瑟琳說,“蒙古大軍的前鋒已經攻到了維也納郊區,攻陷維也納,只是個時間問題。”

“那後來怎麼樣了?”佐拉問。

後來的故事,構成了歷史上極為戲劇性的一頁。凱瑟琳精熟這段歷史。

1235年,蒙古滅掉金國後一年,窩闊台汗在哈拉和林召集王公會議,決定出兵征討欽察、俄羅斯等裡海以北未降服的歐洲諸國。出征統帥由成吉思汗的長子術赤之子拔都擔任。拔都以速不台、蒙哥等為先鋒,帶領15萬蒙古騎兵,於1236年出征。

此時的歐洲也在經歷一個非常時期。教皇政治達到了高峰,羅馬教廷設立了惡名昭著的宗教裁判所,英格蘭開始了偉大的憲章運動,而神聖羅馬帝國,則策劃一輪又一輪對地中海東岸穆斯林世界的十字軍東征。

1237年底,蒙古軍滅掉沿途小國後,越過冰凍的伏爾加河進攻俄羅斯。1238年打到莫斯科,僅用四天時間攻破城防,在莫斯科屠殺了27萬人,開始了蒙古對俄羅斯長達二百年的統治。1238年夏天,蒙古大軍屯兵頓河區域。

在哈拉和林新組建的蒙古騎兵補給兵源,攜同大批戰馬,越過5000公裡的距離,也到達頓河。下一步的西進征服,已經是萬事俱備,蓄勢待發。

蒙古遠征軍日益逼近的威脅,並沒有引起忙於准備宗教聖戰的歐洲大陸的警覺。

就在這個夏天,法王路易九世的王宮內,來了一個神秘的穆斯林。他自稱是波斯東部地區穆斯林國家的使者。穆斯林統治者帶給歐洲君主們口信,大家必須聯合起來對付迫在眉睫的威脅,正在向世界推進的蒙古人的威脅。

“一個惡魔般的種族,從北邊山裡衝出來,”這位使者在晉見英國國王亨利三世時直接了當警告他,“他們派遣凶惡的使者,攜帶著威脅的信件,已然毀掉了大片東方國家的土地。如果我們自己抵擋不住惡魔的攻擊,你們西方國家也注定要遭殃。”

結果並不出乎意料,沒有人理會這個異教徒使者的警告。參加了接見的溫徹斯特大主教對英王建議:“讓他們去狗咬狗,讓他們去互相削弱,說不定還會同歸於盡。到時候我們就能輕松殺掉殘留的基督的敵人,把全大地清洗干淨。”

1240年11月,蒙古軍開始了下一輪進攻。他們利用冬季渡河的方便,包圍了俄羅斯的政治宗教中心基輔。據記載,蒙古軍的喊殺聲馬蹄聲如同驚雷一樣,城裡的人說話的時候,要大聲叫喊才能互相聽到。12月6日,蒙古軍攻入基輔城,洗劫了這座斯拉夫文明古城,全城只有索菲亞大教堂得免被焚。1240年早春,蒙古軍占領俄羅斯全境。

下一步,蒙古軍兵分兩路,分別進攻波蘭與匈牙利。

三月下旬,第一路蒙古軍攻占洗劫摧毀了沿途的波蘭城市,包括波蘭首都,歷史名城克拉科夫。四月九日,蒙古軍在裡格尼查擊敗波蘭軍與十字軍聯軍,殺死了聯軍統帥西裡西亞大公亨利,割下來的聯軍士兵的耳朵,裝滿了九個麻袋。

同時,另外一路蒙古軍經喀爾巴阡盆地攻入匈牙利,夷平瓦拉幾亞,摩達維亞,特蘭西瓦尼亞,四月初,在賽奧河邊全殲匈牙利國王率領的10萬騎兵。接下來,蒙古軍圍攻首都佩斯城,苦戰三天破城後,將這座歷史名城付之一炬。

在波蘭古都克拉科夫,有一座聖瑪麗教堂。教堂有一個自十五世紀開始,一直維持到了今天的傳統:每隔一小時,教堂的號手在鐘樓吹奏一次號角。奇怪的是,號手吹出的號角旋律,總是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嘎然中止。傳說這是為了紀念當年擔任首都警戒任務的一位號手。他看到蒙古騎兵逼近,吹響了報警號角,號聲突然中斷---閃電般衝到城下的蒙古騎兵,一箭射穿了他的喉嚨。

史書上記載,當時的東歐與中亞,“只要有蒙古人在,狗都不敢叫。”

早年成吉思汗征服中亞的時候,蒙古軍隊曾經進入歐洲,但沒有深入。歐洲心髒地區的天主教國家,弄不清楚這支可怕的軍隊從何而來,但由於蒙古人當時主要是與穆斯林國家作戰,歐洲人寧願抱坐山觀虎鬥的態度。這次蒙古人西征,這些歐洲國家起初還是抱有幻想,希望蒙古人成為他們對付穆斯林的盟友。

蒙古軍隊橫掃俄羅斯,波蘭,匈牙利,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一幸免。歐洲的其它國家終於意識到了,下一個輪到的,將是他們自己。但直到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弄不清楚這支不可抵擋的軍隊,到底是從哪裡來。歐洲人猜想,這可能是聖經啟示錄中預言的,魔鬼撒旦在世界末日前從東方的監禁中放出來的惡人。

法國的洛林伯爵在給他岳父的信中寫到:“聖經早已經預言過的危險,由於我們自己的罪孽,現在已經降臨。一群野蠻的無法無天的惡人,正在占領我們的土地,殘酷滅絕我們的人民。”

兩年前傲慢的拒絕了穆斯林使者的法王路易九世,這時候也轉變了口氣。他把蒙古人稱為韃靼,在給母親的信中,他寫到:“無論如何,我們有天國的安慰。如果韃靼到來,我們或者把他們送回地獄,那必定是他們一開始出來的地方,或者,我們這些被選的人進入天國,享受在上帝身邊的喜悅。”

即便是在歐洲大陸之外的英格蘭,警報也已拉響。赫特福德郡本篤會修道院一位名叫馬修. 帕裡斯的修道士,在編年史中寫下了歐洲人的恐懼:“(韃靼人)是萬惡的魔鬼撒旦的種族,數不清的韃靼人蝗蟲一樣鋪天蓋地,毀滅性地蹂躪了東部的國家,所到之處殺人放火無所不為,他們毫無人性,如同禽獸,與其說是人還不如稱其為妖魔,他們飲血止渴,把狗肉和人肉撕裂後吞吃。他們身材粗短,體格結實而富有力量;他們戰無不勝,從不知疲勞。。他們不用盔甲掩護後背,而是用它來保護前胸;他們喝牛羊的鮮血,把它當作美味佳肴。。他們沒有人間法律,不知伶憫,比獅子或熊更殘忍。。他們是極好的弓箭手。。他們只會講誰也聽不懂的他們自己的語言。。他們像閃電一樣侵入基督的國度,以無比的恐怖,摧毀,虐殺,蹂躪每一個人。”等等,等等。

帕裡斯還記述了蒙古軍隊經常使用的戰術:“把城市夷為平地,焚燒森林,摧毀城堡,砍倒葡萄樹,破壞花園,集體屠殺市民和農夫。如果他們偶爾寬恕些求饒的人,他們就會像對待最下賤的奴隸一樣,強迫那些人在前面與親人撕殺。假如這些人佯裝搏鬥,或是允許他們的同胞逃跑,那麼緊隨其後的韃靼人就會把他們宰殺。即使這些人英勇戰鬥獲勝,也得不到任何獎賞作為回報,野蠻人就是這樣把俘虜當作牛馬一般來虐待”。

帕裡斯的編年史是歐洲中世紀重要文獻。今天看來,他寫下的許多內容很荒唐,但還是有相當的參考價值,後面一段關於蒙古軍隊的戰術基本上是真實的。

帕裡斯預言,1250年將是世界末日。在歐洲的大小城鎮,開始見到人們鞭責自己,在世界末日到來前做最後的懺悔。理所當然,歐洲人也沒有忘記遇到災難時,要懲罰傳統的替罪羊。最新傳來的消息是,這些入侵者實際上是人,是從巴比倫逃跑出來的一個猶太人分支,在歐洲的猶太人是入侵者的同謀,正在給他們秘密運送武器。於是教會領袖宣布向猶太人開戰。從奧地利到英格蘭,暴徒們燒毀猶太人房屋,屠殺有間諜嫌疑的猶太人,使得大批猶太人淪為難民。難民們被迫在衣服上佩戴特殊標志,比納粹德國的種族甄別早了好多個世紀。

1241年底,蒙古軍統帥拔都率大軍越過冰凍的多瑙河面,攻占並劫掠了布達城(多瑙河兩岸的布達城與佩斯城現在是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此後,拔都派遣了一萬人的先頭部隊,深入奧地利,破壞劫掠大片鄉村地區。早春時分,蒙古軍的幾支先遣偵察隊,已到達距離意大利的威尼斯不到100公裡,距離奧地利的維也納不到幾公裡。

看來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擋住無堅不摧的蒙古騎兵的西進步伐,直到他們打到大西洋邊,或許還會渡海與英格蘭較量。局勢惡化到了這一步,整個歐洲陷入了前所未有巨大的驚慌之中,人們紛紛湧去教堂禱告,乞求上帝顯示奇跡。每天的生活變成了恐怖中的等待,人們戰栗著,等待世界末日到來時,基督與魔鬼的最後一戰。

或許是上帝聽到了召喚,奇跡發生了。1242年五月,窩闊台大汗去世的消息傳到了歐洲蒙古軍大營。按照成吉思汗定下的規矩,大汗死了,王公們必須返回蒙古草原,在哈拉 和林召開大會,選舉新的大汗。

十幾萬西征大軍拔營而起,掉頭轉向東方。他們跨越了東歐、中亞、漫長6000公裡被征服的土地,穿過幾年內慘遭鐵騎蹂躪的城鎮鄉村,返回了蒙古大草原。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歐洲幸免了。

從那以後的一個世紀,是歐洲歷史上非常重要的時期。最後兩次十字軍東征失敗,羅馬神權走向衰落;而十字軍東征本身,給歐洲帶回了阿拉伯地區的文明,幫助歐洲擺脫了中世紀的窒息,從意大利開始了偉大的文藝復興。此後是地理大發現的時代,科學技術的進步,帶來了工業革命的曙光,自由平等思想的傳播,埋葬了封建專制制度。歐洲文明的發展,隨之改變了全人類文明的進程。

偶然的歷史事件,中斷了蒙古軍侵入歐洲心髒地區。對全人類來說,這是個很大的僥幸。哈拉和林繼承汗位的權力鬥爭結束後,新大汗蒙哥即位,雖然他發動過第三次西征,但沒有再深入歐洲。蒙古人新的目標,指向了西線的阿拉伯地區,以及徹底征服南線的華夏中原。為劫掠而征服,為征服而征服,所有不投降稱臣的國家,都是蒙古人打擊的對像。此後的幾十年,直到忽必烈遷都北京,哈拉和林仍然是這場大戲的主角,十三世紀歷史的大幕,繼續在這片大草原上起落。

這片大草原,我們正在午餐的地方。

秋天的下午,太陽懶洋洋照在頭上,使人發困。空曠的原野上,微風吹拂著已經開始發黃的草地。遠處山坡上,十幾只無人看管的山羊正在慢條斯理的吃草。公路上駛過一輛吉普車,可能是另外一伙游客,他們沒有停車,轉眼又不見了。除了我們這些來去匆匆的游客,似乎沒有什麼會打破大草原的平靜。

“真沒有想到,”英國的布萊恩喝了一口咖啡,搖搖頭,“哈拉和林會是這個樣子。”

“你說哈拉和林應該是什麼樣子?”我問他。

“我不知道應當是什麼樣子,我只知道不應當是這個樣子,一種說不大清楚的感覺。”

我理解他的意思。哈拉和林的令人失望,是因為她沒有記錄下昔日的輝煌,是因為在這裡,完全找不到走入歷史的感覺。成吉思汗帶領蒙古民族衝出草原,如同凌空的閃電,如同天降的狼群,以空前的力量與速度,登上了中世紀的舞台,打出了歷史上最大的帝國,在一個多世紀的時間內,占據著舞台的中心,上演了一場最不可思議的大戲。這裡的歷史,曾經是那樣的波瀾壯闊。

不錯,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永遠的霸主。但是當希腊帝國,羅馬帝國,拿破倫帝國,大英帝國,這些強權退出舞台中心的時候,她們都在被其征服的疆域中,留下了自己永遠的印記。他們在勢力所及的範圍內,輸出自己的文化、科學、信仰、價值觀念,客觀上推動了文明的進步與發展。而歷史上最大的蒙古帝國,哪裡是她的印記?這一切怎麼會消失的如此無聲無息?

在蒙古帝國征服的兩千多萬平方公裡土地上,找不到她的任何印記;在以北京為首都的元朝疆域內,找不到她的任何印記;在遼闊的蒙古大草原上,找不到她的任何印記;在哈拉和林這個帝國的首都,還是找不到她的任何印記。你甚至可能會懷疑,這個空前的帝國,從來也沒有真正存在過。站在這裡,看微風拂過寂靜的原野,我有了一種虛幻的感覺,莫非歷史真的曾經在這裡,走過了那些驚心動魄的歲月?

我想起了在烏蘭巴托國家歷史博物館,在那裡參觀時產生的失望感。應當說,博物館的設計布局都是一流的,但精品的數量不多。在我的期待中,既然曾經是如此龐大強盛的帝國,應該能看到帶有十三世紀萬國博覽性質的展出,如同紐約倫敦的博物館那樣,但事實是,他們只有很少的草原之外的展品。

“這裡面說到底是個文化現像,游牧民族特有的文化現像。”在我們討論哈拉和林的衰敗時,凱瑟琳做了最後的總結。

我同意她的觀點。這確實是問題最合理的答案。

蒙古帝國的歷史性大征服,可以比作一股超級的颶風,橫掃大地的時候,它擁有不可抗拒的力量,它摧毀擋在路上的一切障礙。但是當塵埃落定,颶風雖然改變了它走過的地方,但卻不會留下它自己的身影,因為颶風,說到底,並不具備實質的內容。

思想、文化、科學、宗教、價值觀念,這些,才是實質的內容。而這些,恰恰是游牧文化所最缺乏的東西。

蒙古軍隊在征服戰爭期間,幾乎沒有例外對定居地區肆意破壞,與其說是他們暴虐成性,倒不如說是他們缺乏對於持久價值的尊重。草原游牧文化是游牧生活方式的直接反映,而游牧的生活方式,是一種顧及眼前需要的生活方式。英豪者如成吉思汗,他成長的文化環境,決定了他不可能具有對持久價值的理解。這不是他的過錯,但卻導致了嚴重的後果。

創造持久的價值,是只有定居地區才可能產生的文化現像。存在決定意識,這句話是不錯的。在某種意義上,這或許也可以說明,為什麼游牧民族戰爭中,表現了極端的對人的生命的蔑視。

另一方面,游牧文化對草原自然生態,卻有著強烈的保護意識。在牧區,我見到牧民隨手丟棄塑料制品,但卻制止我們游客連根拔掉一顆牧草。這是源於世世代代從事牧業的經驗,他們關切自己能夠理解的,可直接滿足實際需要的東西。

據新元史記載,蒙古西征歐洲,倉稟不夠充裕,有部下向窩闊台大汗建議:“漢人無益於國,宜空其地為牧場。”也就是說,消滅掉當時已在蒙古控制下,居住在黃河以北地區的漢人,讓那塊地方長草,統統變成牧場放養牛羊,以供軍需。窩闊台就此問計於耶律楚材,耶律楚材辯以漢人可貢稅收,何謂無益,打消了這個瘋狂的想法。

游牧民族的這種特征,並不只表現在戰爭中對定居地區的破壞,也同樣表現在自己身上。他們不珍惜別人有長久價值的東西,也不珍惜自己有長久價值的東西。當戰爭需要有一個指揮、物資供應中心的時候,他們有了哈拉和林,當他們重新開始了放牧生活,哈拉和林也就不再有意義,從而失去了保護的必要,於是,我們有了這個完全荒蕪掉的哈拉和林,盡管她曾經是世界的中心。過去與未來都沒有意義,有意義的只有眼前。

離開哈拉和林前,我們在額爾德尼召寺北面不遠處,找到了現存兩只石龜中的一只,它坐落在八百年前哈拉和林古城的南端。龜背上立著一個石碑,底部纏著藍色的哈達,典型的漢蒙文化混合物。石龜不遠處,有幾個賣旅游紀念品的商販,看到我們走過來,沒有人上前招呼,一副愛買不買的架式。

石龜本身沒有出眾之處,年代也不夠久遠,如果是在中國國內,難算是珍貴文物。但它卻是我在這次旅行中看到的,除了國家博物館的展品外,蒙古帝國時期留下的僅有的一份遺產。

石龜靜靜的臥在地上,睜大眼睛,無聲的守望著茫茫的荒野,向路人傾訴那些曾經輝煌的歲月,和那些關於草原帝國的遙遠的傳說。


(哈拉和林古城南端的石龜)



(額爾德尼召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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