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戒香。 那日靈峰探梅,雨夾雪,清冷異常。園內人頭寥寥。 玉泉魚躍處,尚有童叟身影映池。玉泉泉眼幾已枯竭,泉下一汪死水,比哪處山水都來得可憐。倒是廳內集齊各處名貴金魚品種,頗有些看頭。人雲舊時杭州家家養魚,今不多見矣。某雲南小姑娘說福州魚市亦是溫熱帶觀賞魚的會集之處,我多次到福州卻不曾探訪,可惜。 江南的山實在不高,且好走。每至蕭山,常與當地人玩笑“蕭山第一高峰是哪座?”別人若答不出,我便得意洋洋:“當然是蕭峰拉J”實是杭城無高峰耳。 山路間來回。山上山下都貼了告示,言近期有野豬出沒,山客遇之,當避讓,或打110報警,雲雲。數月前某甲告訴我駕車過山腳,竟遇野豬擋道;我一笑置之。現在看來此言不虛。 此行無緣與野豬照會,便宜了那野豬:) 西泠樓外樓,玉泉山外山。近年山外山的名聲大噪,大有蓋過樓外樓之勢。雖然嘴饞,想想一個人躲在這兒海吃倒也沒什麼意思。便壓壓饞蟲,抄小路上了山。 野豬不來,梅花卻是賞臉。拾徑數百米,便見白梅一株,冷雨獨立。干干淨淨地開著,花形柔而有致,眼神清澈,卻是沒有半分傲氣。一下山客路過,說前頭還有好多呢。我道了謝,繼續上山。果然,前頭開得更盛。紅的,白的,粉的,黃的,都來湊熱鬧。紅梅大都是花骨朵,須多待些時日。陶瓷品裡紅梅尤多。黃梅又稱迎春花,木樨科。嬌嫩不知事,一簇簇結了伴似的開放,爛漫一場。我還是喜歡黃芯白梅,花瓣瑩潔不染,不藏城府;芯頭芯地綴上淡黃,靜裡帶著靈氣。適逢微雨,自是更讓人憐。 下得山,再走一小段,便到了腊梅園。腊梅開在腊月,又因花瓣半透明,似著了層蠟,由此得名。所見者多為黃瓣紅芯腊梅。有盆狀,亦有瓶狀。盆狀的若大家閨秀,瓶狀的是世間精靈。因為雨天,那透明的仿佛更透明,觀之久矣,不覺忘俗。四下無人,輕輕唱起羅大佑的《鄉愁四韻》“給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 母親一樣的腊梅香 / 那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 / 給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余光中的詩句平平;配上羅大佑的作曲,滋味就出來了,百轉回腸,沉澱心底。 杭城另有三處賞梅佳處。 一為西溪,宋起久負盛名。登岸舟行皆可,買舟尤佳,賞梅映水。 一為孤山西泠。“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孤山的梅花毀了又栽,栽了又毀,復又栽。“梅妻鶴子”千古,孤山梅不絕。小時便知“梅妻鶴子”,羨其逍遙。少時知道了“梅妻鶴子”背後的故事,知其談笑有官長,往來有巨賈,連宋真宗都昭命歲時勞問。便有些不屑,林逋實在不算出世。年歲漸長,明了生之不易,心氣越發平和,想通了一些。質本塵來還復去,本無謂潔與不潔,出世入世。 話說回來,要是真的能養只大鳥多好,通人性,有溫度;縱不能言,亦是知己。 一為余杭超山。“十裡梅花香雪海”,留存唐梅和宋梅,且有六瓣奇梅。金石大師吳昌碩晚年在此長眠。余同鄉林紓著《超山梅花記》,為世人贊。 附:(一)梅妻鶴子 宋·沈括《夢溪筆談·人事二》:“林逋隱居杭州孤山,常畜兩鶴,縱之則飛入雲霄,盤旋久之,復入籠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諸寺。有客至逋所居,則一童子出應門,延客坐,為開籠縱鶴。良久,逋必棹小船而歸。蓋嘗以鶴飛為驗也。” (二)《超山梅花記》(林紓) 夏容伯同聲,嗜古士也,隱於棲溪。余與陳吉士、高嘯桐買舟訪之。約尋梅於超山。由溪上易小舟,循淺瀨至超山之北。沿岸已見梅花。裡許,遵陸至香海樓,觀宋梅。梅身半枯,側立水次;古干詰屈,苔蟠其身,齒齒作鱗甲。年久,苔色幻為銅青。旁列十余樹,容伯言皆明產也。景物凄黯無可紀,余索然將返。容伯導余過唐玉潛祠下,花乃大盛:縱橫交糾,玉雪一色;步武高下,沿梅得徑。遠馥林麓,近偃陂陀;叢芬積縞,彌滿山谷。幾四裡始出梅窩,陰松列隊,下聞溪聲,余來船已停瀨上矣。余以步,船人以水,沿溪行,路盡適相值也。是晚仍歸棲溪。遲明,復以小舟繞出山南,花益多於山北。野水古木,渺滯翳,小徑岐出為八、九道,抵梅而盡。至乾元觀,觀所謂水洞者。潭水清冽,怪石怒起水上,水附壁而止。石狀豁閜,陰綠慘淡。石脈直接旱洞。旱洞居觀右偏。三十余級,及洞口,深窈沉黑中,有風水蕩擊之聲。同游陳寄湖、滌寮兄弟,爇管入,不竟洞而出。潭之右偏,鐫“海雲洞”三大字,宋趙清獻筆也。尋丁酉軒父子石像,已剝落,詩碣猶隱隱可讀。容伯飯我觀中。余舉觴嘆息,以生平所見梅花,鹹不如此之多且盛也。容伯言:“冬雪霽後,花益奇麗,過於西溪。”然西溪余兩至,均失梅候。今但作《超山梅花記》,一寄容伯,一寄余友陳壽慈於福州。壽慈亦嗜梅者也。
——選自木刻本《畏廬文集》(三)《鄉愁四韻》(余光中)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那酒一樣的長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
給我一瓢長江水啊長江水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那血一樣的海棠紅
那沸血的燒痛是鄉愁的燒痛
給我一掌海棠紅啊海棠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那信一樣的雪花白
那家信的等待是鄉愁的等待
給我一片雪花白啊雪花白 給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
那母親一樣的腊梅香
那母親的芬芳是鄉土的芬芳
給我一朵腊梅香啊腊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