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年十月，單位組織團員青年赴浙西莫干山開展活動。對於莫干，因為初中的畢業旅行，一直銘記在心。相隔近十年，故地重游的感覺是溫暖的。
秋天是適合旅行的季節，一路上晴光瀲灩、熏人欲醉。年輕的同事們濟濟一車，歡聲笑語間仿佛又有了學生時結伴出游的感覺。閑閑的靠在座椅上出神，看見窗外有大片的麥田。想起有一只被馴養的狐狸也曾擁有過麥子的顏色。那只聖埃克蘇佩裡的狐狸，她使小王子明白了實質性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所以，小王子才懂得對大片的玫瑰宣告，你們很美，但你們是空虛的。我的那朵玫瑰花， 她單獨一朵就比你們全體更重要。
如果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朵玫瑰,那麼山上的時光就是我麥子的顏色。這樣想著的時候，收到昔日同窗發來的短信：路上景色仍舊否？不知阡陌幾許，已變通途。
在高速上穿行難免少了份鄉間悠游的野趣。一路行來，心情如斯；而景物的變遷是明顯的。城市化的速度很快，一直到盤山開始，兩旁的路景才變得鮮活起來。許是秋天的緣故，和那年霧靄的夏景又有不同。路上不斷有載竹而歸的山民，收獲的喜悅和勃勃的生機為這幽靜的山徑增添了許多活力。這一次司機選擇了一條長路，一圈一圈：繞過翠林，繞過瓦檐。自然的景色和人間的煙火交相疊印，有一種時空幻化的美。看著繚繞的山路宛如年輪，在輕微的顛簸裡時間就這麼游走了。回想這些年來的經歷，一如這蜿蜒的斜徑；同窗們早已東西，而山中的歲月仍是這麼靜好。只如今，人在山中，卻多了份當年不曾有的感悟。
記憶裡的莫干只有暮色的竹林和年少的歡鬧。而這一次，亦步亦思，才漸漸領略到了山色的美。在旭光台上迎著山風，參差樓閣煙樹藏：風動的林海裡，庭院錯落，已記不清何處曾留下過我的蹤跡。而起伏的山巒，宛若遠黛；不知道那個有著如此眉眼的女孩會與誰偕來，同看這拂動的翠林和靄靄的遠山了。
從台閣下來，我們一路低行。莫干山的好處在於閑適，不多的台階，緩緩的漫步；可以高聲闊步，也適合踽踽獨行。看過了滴翠潭倒立的大字，參觀了武陵村古雅的別墅，還有記憶中難忘的蘆花蕩。許多地方已多了人工的斧鑿，道路也益發輕便，可貴的是那種人閑竹幽的氛圍仍然縈繞。風景不獨此處，雖有佳泉良瀑、幽篁山色，但莫干是屬於小雅的。這裡不會有紛紛開落的辛夷，卻少不了漣漪此刻的偷閑人。能夠靜靜的在此盤桓也是好的，睡到黃粱飄香，茗坐桂下；可以百無聊賴，也可以臨風悵惘。
坐在飛虹橋邊，想著莫干的傳說。分離是為了更好的相聚，陰陽兩劍終而合一；而莫干夫婦卻再也回不來了。不知道莫邪在後來的年月裡有沒有後悔：如果選擇平凡，或許兩個人就能相伴終老了。但絕世的才華注定了他們曇花一樣的宿命，在山上鑄劍的日子凝固了他們一生中最好的時光。只在他們身後，留下了一個千古的嗟嘆供人憑吊。
看著溪水在這裡彙聚成瀑，飛流而下。直覺我們的年華一如這散落的水珠，在時間的長河裡不過是倏忽之間的事。少年心性，只知道為磅礡的飛清喝彩。於今重倚闌干，才發現又來到了夢開始的地方。暮然回首間，往事竟若煙霧，返罩碧潭。第一次的畢業旅行，第一次的山中時光。原來那些不再記起的人和事同溪下的沉石一樣，始終清澈見底。只是這來去之間，經過了喜悅，經過了傷痛，也經過了懵懂的青澀年華。十年一覺，生命中最初的絢爛仿若眼前第一疊的水瀑，已靜落橋畔；而現在，我漸漸懂得體味這長流的細水了。
這份體味伴隨著感慨，讓我在晚餐時多了不少酒興。酒到七分的微醺是寫意的，觥籌交錯裡：聽身旁的小三說著醉話，和大家一起嬉笑成趣，那份久違了的放松感便越發醇厚起來。這一刻的時光是值得珍惜的，生活中的快樂和難忘就是由這樣的瞬間組成。回憶是一本沒有結尾的書，每一頁的添加都是悄不自知的；而翻動之際，更覺得俯首處皆可摩挲。
扶著晃悠的小三回到房間，清新的夜風正將窗簾吹拂。這一次，住在毗連山腳的德清。站在窗邊，看著干淨的小城和山棱的輪廓，醺然的酒意正隨風潛散。而小三也漸漸清醒，不停的梳著頭發要拉我去同事處玩牌。大家玩起了天黑閉眼的游戲，這是一個熱鬧的游戲，十幾個人很快便默契了起來。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同事一反常態，狡黠連連。友好的離間、詭詐讓人忍俊不禁。我們盡情喧鬧，參加的人越來越多，笑聲、調侃彌漫在整個房間，將這次出游的氣氛帶向了最高。直到午夜過後，才意猶未盡的各自回房。
一個人慢慢踱回，喧鬧之後的沉寂常常令人恍惚。昏暗的一幕似曾相識；仲夏夜晚，山莊裡兩個人的長廊。夜風沉醉的樓道，依然安靜而幽郁。只是這一次，沒有了女孩的背影，也沒有了黑夜裡模糊的對白。舊日的情愫仿若幽蘭，在低徊中散發著沉香。許多不能忘懷的事，經過了歲月的洗禮，已變得模糊。也許，這就是成長：從戀戀不舍到相顧宜然，心底裡的暗湧漸漸沉靜下來；那些說過的話、牽過的手已氤氳成煙，繚繞成雋永了。就這樣回到門前，只有鎖扭在夜光裡閃爍。我緩緩伸手，將它旋開又闔上。
這一覺睡得很是安然，用完早餐便踏上了下渚湖的游程。近山的湖區鮮有陽光，使水色更見秋意。泛舟湖上，發現中間還有島嶼。上去的時候，一行白鷺翩躚劃過，在蕩滌的岸梢留下陣陣葦聲。從小島穿過竹橋、分開蘆叢；只見身畔的湖水浩浩湯湯，流向遠山。回想這次旅行，半是重游半是新訪，相看雖似相識，脈脈卻未必得語，想來這些山水應是有了新的氣像。看著遠處的青山在雲霧裡隱念，恍然間若有所悟。年華雖似流水，但是在記憶的長河裡卻沒一滴干涸。既不回頭，又何必不忘，該是將那些年少舊事藏進午夜夢回的時候了。一陣秋風襲來，拂散了我的思緒；極目四望，只覺得水天一色，淡泊而致遠。原來，風物長宜，眼前的景色更顯珍貴。
臨行之際，買了許多紅菱當作歸來的紀念品。城市裡的人，很少能吃到這樣掐得出水的鮮菱。其實，最大的收獲又豈止於此；帶著滿嘴菱香告別這裡，心境已變得安謐而平和。回來的路上，拿出手機回復給同窗：我在路上，看見了麥田，看見了池塘，看見了永遠屬於此刻的最好的時光。
2007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