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滄桑話天狼(十二):結束語

作者: 書山府尹

導讀十二。結束語三天後的早上八點,我結束了蒙古之行,坐上返回北京的直達臥鋪車。 午夜前,列車停在了二連浩特。過關需要轉換車輪,有一大段停車等候時間。許多乘客下車來,活動活動,購買些零星物品。我走進站內小小的超級市場,各色商品食物琳琅滿目。在蒙古熬了幾個星期,此刻見到什麼小吃都覺得親切。回到中國了。 從旅行的角度,這篇蒙古游記到此算是結束 ...

十二。結束語三天後的早上八點,我結束了蒙古之行,坐上返回北京的直達臥鋪車。

午夜前,列車停在了二連浩特。過關需要轉換車輪,有一大段停車等候時間。許多乘客下車來,活動活動,購買些零星物品。我走進站內小小的超級市場,各色商品食物琳琅滿目。在蒙古熬了幾個星期,此刻見到什麼小吃都覺得親切。回到中國了。

從旅行的角度,這篇蒙古游記到此算是結束了,該說的故事差不多都說了。這是我寫過的最長的一篇東西,超出了最初計劃的篇幅。

我喜歡發議論,在游記這樣本應當輕松的文字裡,我也還是發了不少議論。議論自然會帶來評論,帶來觀點的交流,不可避免的,涉及到了歷史社會文化方面的內容。到了文章的尾聲,我再多說幾句,算是對做過交流的朋友的交代。

我在文章第一節曾經提到過,我這次去蒙古的動力之一,是<狼圖騰>小說引發了我的好奇心,使我感覺到我的第一次蒙古行,忽略掉了許多應當留意的東西。小說給我的印像最深的部份,也是小說中最重要的部份,是作者在結尾處的長篇“理性探索”。那些有關游牧文化與游牧精神的議論,使我感到很新奇。

然而當我真正再次踏上了蒙古的土地,一塊遠比內蒙古地區有更多游牧文化的土地,我開始感覺小說中的觀點,是沒有根基的。我不是搞文史的,今後也無意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因此我不會去寫純文史類的東西,我還是像過去一樣寫游記,同時在游記的相關文字中,記述下我的一些想法。

我不接受游牧文化代表積極進取,農耕文化代表保守消極,這樣的分析歷史進程的思維模式;我不認為缺乏創新基因的游牧文化,會產生富於探索欲望的游牧精神;我尤其不能同意以“狼羊精神之爭”這樣一種極端簡單化的,與文革的“儒法之爭”大同小異的論證方式,來解釋復雜的中國文化與歷史的全部過程。

首先,這樣的模式與歷史事實相悖,其次,這樣的模式否定了人類文明進步真正最根本的動力,那就是思想、文化、科學、宗教、生產活動,所有這些東西的綜合。游牧文化先天上的不足,使得它不可能生成上面列舉的對文明進步必不可少的東西。也許你會說,我可以給出一個反例,誰說游牧民族沒有信仰,牧民們信仰薩滿教。問題是薩滿教本身並不是宗教,只能生存於文化落後的土壤中,不能滿足復雜社會形態的精神需求。至於對某種動物的祖先圖騰崇拜,鹿也好狼也好,如果我們相信這樣的非常原始的行為,會衍生出一種先進的文化從而推動歷史進步,那就已經近乎於相信神話了。更何況,圖騰信仰在蒙古游牧文化中,從沒有起過核心的作用。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游牧民族沒有閃光的時刻,或者對歷史沒有起過推動的作用。成吉思汗與他的子孫們,確實曾給歷史帶來了這樣的推動。然而,這種推動是世界大征服所產生的直接後果,並非他們開始世界大征服時候的本意,也不是當時任何人能夠提前意識到的。不可否認的另外一面是,他們的推動埋葬了無數的生命,摧毀了無數的文明。

要找出人類歷史上英雄造時勢最強大的例子,恐怕非成吉思汗莫屬。成吉思汗是一個極為不尋常的人物,他能創造出無敵的戰爭藝術,能憑借他的智慧與心胸,帶來歷史的重要轉折。但是不管他有多麼大的個人才能,他都沒有能在歷史上留下屬於他自己的永久的痕跡,他是十三世紀颶風的核心,但他同樣不擁有任何實質的內容。

回到更有一般意義的討論:為什麼在全世界越來越走向全方位合作,越來越認可共同的價值觀念的時代,以“鬥”為核心的“狼”精神仍然能闖入我們的文化意識,並引起巨大的共鳴?

有人說,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殘酷競爭的時代,巧取豪奪是普遍的社會現像,弱肉強食是成功的不二法門。無論寄身在社會的哪個角落,你都必須遵循叢林法則,或者說好聽一點,社會達爾文主義,否則你將被碾得粉身碎骨。對於“狼性”的贊美,為這種現像提供了合理存在的根據。

以旅游為例。我近年來在國內旅游不多,許多地方早年都去過了。但經常我還是喜歡讀一些國內旅游的游記。除了同樣的大好河山,我最深的感觸是,今日的國內旅游,已經在某種意義上演變為消費者與服務者之間的戰爭。“鬥智鬥勇”成了出門在外必須裝備的武器,而千年古剎清靜佛門,似乎無一例外蛻化成了屠宰工廠。

盡管所有這些不良現像,對我們民族健康的潛在危害非常大,也與我們社會和諧的目標背道而馳,但他們卻並不是我們接受“狼”精神的主要原因。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是民族心理上的。我在這裡建議其中的一個:十九世紀綜合症。

這種綜合症的論點是,十九世紀與西方打交道的屈辱歷史,教會了我們一個真理,落後就必然挨打,軟弱就必然受欺,要強盛就必須培養好勇鬥狠的精神。這樣的推論過程表面上好像並不錯,問題是,我們的落後與軟弱,到底表現在了哪些地方,我們從挨打屈辱的歷史中,到底應當學到些什麼東西。

八國聯軍,辛醜條約,是我們的心痛。但回過頭來問一下,這些都是怎樣開始的?當我們從愚味盲從的義和團頭上剝去愛國的光環後,我們看到的,是為了維持腐敗的滿清統治,中國老百姓所付出的慘痛代價。

歷史也許會很不一樣,假如滿清末代統治者,有十分之一當年成吉思汗的心胸。

鴉片戰爭是我們屈辱的開端,但也使我們開始懂得,天朝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不能靠對中國百姓用慣了的專橫加以左右的世界。最早睜眼看世界的林則徐,他的悲劇,難道不正是因為他對世界的了解,實在是太少?

當我們讀到,西方的商業談判條件,必須以奏折形式呈遞天朝的時候,我們恐怕已經笑不出來了。

更遑論今天,人類文明的發展,早已經走過了鴉片戰爭的時代。

新的時代要求新的思維方式,新的行為方式,而這些東西,絕不是一百多年前的教訓所能夠說明,也絕不是“狼”的理論所能夠涵蓋的。

最後用一段典故結束全部文字。

大家可知道,誰是上世紀二戰後美國最重要最受尊重的人物?

你猜錯了。不是總統,不是將軍,不是工商巨頭,而是一個叫做馬丁·路德·金的普通黑人牧師。

為了爭取黑人在美國社會的平等權力,自五十年代中期開始,馬丁·路德·金投入了美國的民權運動。他堅決主張和平抗議,堅決反對使用暴力。他的不懈的努力,贏得了全美國全世界的同情,他的“我有一個夢”的演講,奠定了民權運動的道義基礎,風靡全世界,波動了億萬人的心弦。

1968年初,馬丁·路德·金遇刺幾個月以前。一天,他去南方一個城市演講,主題是反暴力民權運動。演講進行中,一個白人青年突然跳上講台,揮拳猛擊,馬丁·路德·金不抵抗,也不躲避,承受了重重的一擊,鮮血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來,他沒有講話,只是平靜的注視著那個白人青年。白人青年再度揮拳猛擊,同樣,馬丁·路德·金不抵抗,也不躲避,第二次又承受了重重的一擊。這時,警察衝上講台,帶走了白人青年。全場震動,全國震動。

美國的南北戰爭從法律上結束了奴隸制度,馬丁·路德·金所代表的平等與反暴力的理想,從道義上喚醒了全體美國人的良知,民權運動的目標再也不可逆轉。

今天的許多白人,在回憶六十年代動蕩歲月時承認,不管他們當時在表面上如何不請願,當聽到馬丁·路德·金的演講時,不知有多少人在良心的最深處承認,他們錯了。

如果說美國白人是強大的白狼,那麼馬丁·路德·金,這只溫和的黑羊,比所有的暴力強權都要高大千萬倍。

在美國近代史上,馬丁·路德·金比任何其他人都更多地改變了這個國家。

總算把這篇長文登載完了,如同天涯的朋友指出的,它已經不再是游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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