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家園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亞丁重新開放了。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詫異我的感覺竟然不是高興。 我想起了十月的那次旅行。 想起了臨行前看到的那張通知,所謂“因亞丁景區旅游基礎設施建設尚未完成,加之核心景區實施封閉休養、生態恢復……”雲雲。 朋友此時在MSN上說了一句:太可怕了,莫非傳說中的那座賓館已經建好了吧?還有電瓶車和索道呢? 我們都清楚,亞丁被關閉真實的原因。 ...

亞丁重新開放了。看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很詫異我的感覺竟然不是高興。

我想起了十月的那次旅行。

想起了臨行前看到的那張通知,所謂“因亞丁景區旅游基礎設施建設尚未完成,加之核心景區實施封閉休養、生態恢復……”雲雲。

朋友此時在MSN上說了一句:太可怕了,莫非傳說中的那座賓館已經建好了吧?還有電瓶車和索道呢?

我們都清楚,亞丁被關閉真實的原因。

我寧願不去求證,我寧願我們聽到的和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十月的稻城,繁星滿天的夜空,

雪狼子站在我身邊無奈的勸慰說——別傷心了,風景永遠都在那裡的。如果風景真的能夠安靜的永遠在那裡,那我寧願永遠的放棄讓我看見的權利。

可是,我們都知道,不是這樣的。

就像亞丁重新開放,我卻從內心害怕再一次走進他,

因為我擔心,風景已經不再。

就像在我的每一次旅途中不停的重復遇見的那些場景——



(若爾蓋草原。攝於2007年5月3日,花湖至唐克段—四川)

我們這一代人對若爾蓋的最初記憶,大概都是從小時候聽到紅軍過草地的故事開始的。

看似堅實的土地和草叢下面,一腳上去卻能踏出漫溢的水窪,整片草地就像被浸在一塊巨大的海綿上,一直延伸到天邊,稍有不慎,就會在完全不可預知的瞬間陷入可怕的深不可測的沼澤被悄無聲息的吞沒……小時候,講起草地,我的腦子裡全是這樣的畫面。

所以在若爾蓋,第一腳走下公路的時候,我甚至有種可笑的擔心,怕自己一腳陷進不能自拔的泥沼中去。

可是,我卻分明的感覺到自己踩在了堅實而干燥的沙粒上。

在一些勉強還在生長的薄薄的草皮下面,看到的依然也是干枯而板結的石礫。

也在霎那間看見了碩大的老鼠飛奔著從我的腳前跑過!

若爾蓋,正在以幾乎不可阻止的速度迅速的從濕潤豐澤遍地湖泊的草地變成荒漠。

除了過去近十年裡人為的沼澤疏干、濫挖濫懇以及過渡的放牧之外,草原上生態的失衡,也是非常可怕的原因。

親眼看到了傳說中遍野隨處奔跑的老鼠,覺得脊背冰涼的寒氣。

這些草地上的老鼠像地獄派來的魔鬼,它們不但吃草,還瘋狂的啃噬草籽和土地下面的草根,被囓食掉的草地上只剩下大大大小小被老鼠翻掘起來的土丘,沒有了植物的根和枝葉保護的裸露著的土地裡的水分迅速的消失掉……

人們把草原的鼠害歸咎為天災。

可是導致這些老鼠瘋狂繁殖蔓延的主要原因,卻是因為這些老鼠們的天敵——鷹,卻早已被人類大規模的入侵獵捕和驅趕得無影無蹤。

牧人們驅趕的羊群,在干涸的土地上費心竭力的啃噬著能找得到的任何一口僅存的食物。

朋友開玩笑說,如果紅軍在21世紀經過此地,我想他們一定能夠毫發無傷的順利穿過若爾蓋,一路閉著眼睛小跑也不會陷入任何一座沼潭。

一點也不好笑,聽著心裡只有疼痛。

科學家們經常自豪的說,濕地,是地球之腎。有了濕地的保障,地球才得以良好的新陳代謝,生生不息。

有誰可以堅定地說,我們的腎,是永遠不會衰竭和死亡的嗎?

站在如荒漠般干涸的沙丘上,我不禁感嘆,我們這些自封的世界的主宰啊!難道只有在你對大自然不遺余力的掠取和殘忍的破壞之中,才能盡顯其人定勝天的英明和偉大嗎?……



(貴南高原。攝於2007年7月30日,貴德至大武(瑪沁)段—青海)

如果說若爾蓋濕地的急速沙化是過去幾十年人類的蒙昧無知的後果,那麼時至今日,在更多的地方,這種蒙昧和無知卻仍然在驚心動魄的繼續著。



(米亞羅雜谷腦河谷。攝於2007年5月5日,馬爾康至理縣,米亞羅段—四川)

我第一次在旅途中落淚,是在米亞羅。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我是懷著很遺憾的心情走進米亞羅一段的河谷的。

我知道自己來的日子完全不對,米亞羅,應該屬於秋天。

我安慰自己說,沒關系,五月,也許我還能看到繁花似錦,綠樹成蔭吧。

但是在走進米亞羅的時候,迎接我的卻完全不是這些。

就在剛剛上車的時候,我還在天真的盤算,為了紅葉,要不要十月再來一次?

可是,頃刻間我們的車已經一頭撞進了滿山的荒礫、漫天飛揚的塵土和轟鳴的爆炸聲中。

有一個瞬間,我真誠地希望我們走錯了方向。

可司機說:這裡,就是米亞羅了。

岷江的上游又稱作雜谷腦河,就在河谷兩岸的山坡上,所有的樹木已經被砍伐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幾十米高的被炸碎的渣屑和沙礫,其中夾雜著巨大的石塊,這些渣土順山坡一直衝過路面傾瀉到了岷江的江水之中,路過的車輛的微小震動就會繼續有大小不等的石塊跌落下來,龐大的推土機在轟鳴的運行著,毫不吝惜的將阻住路面的渣屑扔進江水中。

隔過這幾十米高的荒蠻,我隱約看到山坡上段,還有幾株小樹艱難而歪斜的生長在被炸得一片瘡痍的斜坡上搖搖欲墜……

岷江的河谷裡,大大小小的石塊將河道塞得滿滿的,污濁而凝澀的江水氣若游絲的在石塊中緩慢的流動……

原本朗晴的天空已經完全被塵土遮蔽,空氣混濁的令人窒息。

司機看著我目瞪口呆的失語狀,不無寬心的給我解釋說——前面在修水壩,所以這段的水都被截流了,兩邊的公路要重新修高幾十米,等水壩修好,我們要講米亞羅這段的江水升高,變成可以行游船的寬闊水面。到時候,這裡可就好玩兒多了……

——那住在河谷裡的居民呢?

給錢,讓他們搬走啊。

如果他們不想離開呢?畢竟生活在這裡很多年了啊。

這是政府的工程,不搬也得搬啊。

!!!

如果能還我金秋十月那幾十裡落紅成陣的絢爛的岷江,我寧願永不再踏上這片土地去打擾他的美麗。

可是,我的願望,將永不可能實現了。

令人心悸的是,這樣的場景,在時隔幾個月之後的十月,我再一次在大渡河谷和海螺溝看到……



(海螺溝口。攝於2007年9月30日,海螺溝磨西鎮—四川)



(大渡河谷。攝於2007年9月30日,姑咱鎮至丹巴段—四川)

其實,無論我們這些過客會有怎樣的惋惜甚至憤怒,都依然無法切實的感受和體會那些世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們痛失家園的傷痛。

如果人類的繁衍生息是要靠無休止的摧殘和傷害才能延續的話,那讓我們在瞬間從這個世界消失吧。

如果人類,真的已經變成一個徹底喪失了愛心,活著只為利益爭奪的種群。

每一次上路的時候,經常對自己說一句話——行走著,就能看到希望。

可是如果沒有了家,我們的行走還如何能給我們希望呢?

沒有家,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都將變成天涯。

後記:

寫完這些憤怒但根本“置則無可用”的嘮叨,恰巧一位多時不見的朋友約見。席間聊到不久前的一則電視節目,討論的就是假如人類物種突然滅絕而帶給地球的影響。原來,如果人類突然從地球上消失,那我們的地球隨之也必將走入毀滅。原因就是人類留在地球上的各種諸如核電站、核反應堆等設施無法維持正常運行狀態之後不久就必將發生嚴重的核變或者泄露,那時地球上的每一座核站甚至核實驗室就會變成一個新的切爾諾貝利……

聽罷不禁長嘆——難道,人類無論是延續還是滅亡,地球終將毀在我們手中麼?

【圖片說明:五張圖片中,1、3、4、5中左上角的小圖為網上摘選,僅為與現狀做對比之用(很痛心也許再也看不到那樣的美麗了),其余均為本人在途中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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