徑山,位於浙江余杭縣長樂鄉境內,距杭州西北50余公裡。徑山寺位於徑山峰,徑山峰又由屹立的鵬博、凌霄等七峰環繞,狀如掌中珍寶。首次上徑山應是2002年春天,因在網上偶遇妙文說“徑山是懶人的福地…”。五一期間,由杭州武林門乘中巴前往。車在雨中過老余杭鎮,經長樂鄉,至徑山麓山門處。只剩下我夫妻二人要上山頂,司機執意不肯開了,又說了一通走路上山很快之類的話,自顧回了。上山途中,人也就在風中,雨中,霧中,最終有點心理有強迫症了:每拐一個彎,都覺得肯定到山頂了。真正到了山頂,雖有傘和雨披,人也就在水中了。路上陪同我倆的,就是剛出土、半人高、或一人高的筍,連綿不盡。倆人中飯在廟裡吃,妻圍著大鐵鍋,吃了筍和鹹菜、千張。始知筍是餐桌上的侍肴,也是路上的景。次年上山,是大晴天,領略了徑山的高遠,幽遠,深遠。從此每年都上一回徑山,燒幾柱香,吃一頓飯,心滿意足歸來,真乃“又得浮生半日閑“。今年清明小長假第一天,攜妻與狗,赴徑山。前幾次路過,總看到山腳有一處是鋪地的綠,茶園漫到了天邊。今天經過,一瞥,茶園新鋪了柏油路,妻發令:車靠邊,後退,右轉。小飛度沿柏油路緩行,丁字路口停當,妻開始跑了,狗追了,沒啥話,只能嘟嚷著“真夢中的情景”。路旁,崖上,頭頂,杜娟正盛,深紅、粉紅、淺紫、粉白,一閃,那是徑山的淺笑,待看到怒放的野桃花,才是徑山在對你喝彩。車停花前,張大鼻孔品味,再下望行過的九曲山路,有點佩服自己的車技了。三轉兩正轉,車轉到了山頂,車少、人少、草狗悠閑地躺了,對身旁走過的人理也不理。心想,在此清幽之所,夏夜得閑,宿一民房,房頂架一天文望遠鏡,便是真正的追星一族。步行幾分鐘,到了寺前,門前的九龍壁和參天的柳杉群是徑山寺的特色。入寺內,安逸,見數支蠟燭,迎風撲撲地燒著,燭淚汨汨淌下,在水槽上堆出各式紋路。風過脊鈴,叮鐺一聲,如在頭頂心撫摸一把。妻燒香,甚是虔誠,點上蠟燭,焚過香,雙掌合十向佛低白。一次,我笑:聖經裡說:你所求的,天上的父已然知道。那求啥呢?感謝菩薩賜與你現在的日子,並坦然接受未來的一切。好壞都接受嗎?那當然,就如這狗兒在我們家,好吃好喝的,但也得忍受你興來彈她鼻子、揪她耳朵,難道她不接受嗎?那還用說,她已經夠幸福啦!道理雖已說通,還是未能改變她在佛前閉目念詞習慣。徑山寺聲名顯赫,唐大歷四年(769年)釋法欽建,代宗賜名徑山禪寺。鹹通二年(861年)無上鑒宗重建。乾符六年(879年)僖宗賜名乾符鎮國院。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真宗賜名承天禪院,政和七年(1117年)徽宗賜名徑山能仁禪寺。南宋乾道二年(1166年)孝宗御題“徑山興聖萬壽禪寺”。嘉定年間,列為江南禪院五山十剎中的五山之首,居靈隱寺、淨慈寺、天童寺、育王寺之前,有“東南第一禪院”之稱。北宋時蘇軾倡導改“自襲制”為“十方住持制”(“十方選賢制”),由官府招請十方高僧主持名剎,時僧眾雲集,狀態也至巔峰矣。顯赫如斯,也敵不過帝王審美的轉移和時間的侵蝕,終在清朝衰了、民國年間寂了,也許還不算殘垣斷壁。上世紀六十年代“紅衛兵”上了徑山,無命可革,遂對此廢殿加了一把勁,這回是真成平地了,據說只在今日立牌“閑人莫入”的內院剩下一口井,叫“醍醐泉”。感嘆:人心的善是一切善的前提。不然,在利益和口號面前,人成為別樣工具無疑。儒、釋的出發點好像都是這條。“國運興來佛運興”,後政府重修徑山寺,想來得益於兩點:唐時茶聖陸羽曾一度在此山麓雙溪撰寫《茶徑》;徑山與日本有著源遠流長的友好史,是日本臨濟宗的祖庭。有些寺的鐘樓,香客是可以撞鐘的,徑山寺正是。故每次到此,燒香罷,均二人合撞三響平安鐘。常言“晨鐘暮鼓,喚醒世間名利客”,想這鐘聲,乃極自在之物,名利客返本也是願者上鉤,何勞喚醒。出寺院,走進整潔的小飯店,妻直奔廚房,過會兒出來,說點了春筍步魚,香干水芹菜,醬爆螺螄。春天的期望還真多,單說妻的春筍步魚情節吧。步魚,字典中沒有這個名,應是蒲魚,學名為沙塘鱧,別的魚在盆裡都是動的,只有這蒲魚,是趴那兒的,杭州話中“趴”就是“步”,所以餐館菜單上有“春筍步魚”。去年為這道菜,也是趕了老遠的路到受降鎮吃,吃完了,妻還懷念了好幾周。早兩星期,妻叫我這家庭廚師上這菜,到菜場一問,蒲魚一斤60元,罷了。反正這口福妻自己補上了。是春天能吃到蒲魚,還是吃到蒲魚,才感受到春天,這是一個問題。推而廣之,是眼見,還是耳聽,是鼻聞,或口嘗,才算感覺到春的氣息。有的說,其實“氣息”二字也就吐露了真相,是鼻聞;不同意的人說:眼見街上現了裙裝,才叫春天,“一夜東風入柳隙,可憐泄露春消息”呀。咱夫妻這對俗人,口嘗了才算數。店老板上了杯新茶,茶特碎,但聞香亦足矣。吃飯時兩人一點也不安心,怕太陽出來曬得車廂太熱,悶了狗;場地上草狗叫了,又怕她在車裡發癲。幾個小時過去了,好像忙了許多事,又好像啥事也沒做,那就是下山的時間了。徑山,讀過一遍,就會情不自禁復讀。每年,春的氣息鑽入鼻孔,心中就會有一種鼓動:是再讀徑山的時間了。恰如“世說”中言:吾數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復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