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樹,聖浪—那道最美的風景

作者: ychang

導讀神樹,聖浪 —那道最美的風景 當年,我和畫家明成同在興安嶺下鐵驪縣裡的建設兵團獨立二團當電影放映員, 我們是知青。 一到下午, 我們每每坐上牛車,拉上放映機到生產連隊放電影。一個初夏的傍晚,牛車“咿啞咿啞”地牛行在鐵路南邊的山梁上,驟雨疾過,斷虹乍現,那車背後的馬鞍山, 隱約在夏雨濛潼的山霧中,雲嶺交迭,蒼翠欲滴,正是一幅潑墨國畫。把這意思對明成說了, ...

神樹,聖浪

—那道最美的風景

當年,我和畫家明成同在興安嶺下鐵驪縣裡的建設兵團獨立二團當電影放映員, 我們是知青。 一到下午, 我們每每坐上牛車,拉上放映機到生產連隊放電影。一個初夏的傍晚,牛車“咿啞咿啞”地牛行在鐵路南邊的山梁上,驟雨疾過,斷虹乍現,那車背後的馬鞍山, 隱約在夏雨濛潼的山霧中,雲嶺交迭,蒼翠欲滴,正是一幅潑墨國畫。把這意思對明成說了,明成笑笑說,你回頭看看,我說是一幅油畫。我轉回頭來,果然西南曠野, 雲破日出,晚霞初唱,點點金光撒現在欲晴欲雨的田畝之中,這不正是俄國畫家列賓筆觸下的農莊晚禱? 只是此時此地,聽不見那召喚教眾的鐘聲。

山梁下邊的這條鐵路, 就是翻越小興安嶺的綏佳線。 她西起黑龍江省中部的交通樞鈕綏化市, 東至松花江邊的重鎮佳木斯市。 在綏化,可以接上濱北線去省會哈爾濱, 或者去北邊的北安, 黑河; 在佳木斯則有兵團司令部, 也就是原來的東北農墾總局。 作為知青, 我們經常在這條鐵路上旅行。 剛下鄉時多是想家逃票回哈爾濱; 後來則常常坐火車出差辦事去佳木斯或者更遠。

坐這趟車, 車廂裡經常播送一些革命歌曲, 最喜歡聽而又最應景的, 應當是郭頌的“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 雖然那歌唱的是大興安嶺, 我們是在小興安嶺; 但我們不在乎, 我們只在乎興安嶺。大興安嶺,小興安嶺,還有被俄國人侵占的外興安嶺,那麼原始,那麼傳奇。

如果坐的是快車, 山中小站會一個個從車窗外滑過, 桃山, 朗鄉, 帶嶺, 南岔。 到了南岔, 有火車北上, 去那美麗的森林城市伊春。 穿過林木環繞的伊春, 還可以到達黑龍江邊的重鎮嘉蔭, 那裡有建設兵團的另一個農場, 獨立一團。獨立一團有全兵團最漂亮的女生, 所有去過嘉蔭的兵團戰友都這樣說。 怎麼會呢? 不都是從五湖四海, 北京上海天津杭州, 當然還有本省各市支邊來的學生嗎? 難道是黑龍江的江水格外養人, 讓靠近江邊的女孩子們出落得就是水靈? 直到今天, 我有時還會想, 如果我那時下鄉去的是嘉蔭…

南岔, 顧名思義, 當然是鐵路往南的岔口。 過了南岔, 列車就開始下行, 在浩良河附近穿出興安嶺, 又跑上一馬平川了。 但這裡已經是三江平原, 跟鐵驪那邊的松遼平原已是兩個地理概念了。 黑龍江, 松花江, 烏蘇裡江將在三江平原的東北彙合,而車廂裡的郭頌, 也有聲有調地改唱烏蘇裡船歌了。

南岔前面的大站, 稱為帶嶺。 我很喜歡這個山中小鎮的名字。 一條美麗的山嶺, 可不跟一條漂亮的衣帶似的, 形似, 神似, 輕盈飄逸; 就是那山嶺谷地中滲出的淡淡霧靄, 也真跟一條條柔軟的腰帶似的, 系在美女小興安嶺的腰間。

因為是林區, 這一線的火車站上都有林業局的專用支線, 也有歸好的原木, 一垛一垛的碼在寬大的楞場上。剛伐下的原木, 還帶得有原始森林的清新。木油松香的味道, 會從車窗外飄進車廂裡來, 和著郭頌的歌聲, 為旅行者送上深山老林的歡迎。 林業的管理也相當科學, 近山開發早, 現在變成造林為主, 封山育林。 採伐已伸向遠山, 要坐森林小火車進去, 再把一車車的原木拉出來。森林鐵路是窄軌, 小火車也運行得慢慢的,汽笛也不常響, 好像是怕破壞了山林的寂靜。

森林裡的小火車大多伴隨著山間的小河而行。 清澈的河水, 晶瑩透亮,在火車上也可以看清河底的石塊和水草。 河流有疾有緩, 緩的時候好像一面晶亮的鏡子, 反射出對過的山線林陣; 疾的時候則吸納著山嶺上透射下來的片片陽光,讓滿河的水花直如滿灘的銀子瓚石,一路歡歌, 一路喧騰。 雖說是水至清而無魚, 可是東北老鄉們都說看見過黑瞎子在河灘上叼搶灘的魚, 一嘴一條, 還真是動物界的棒打狍子瓢舀魚呢。

就是綏佳線這樣的大鐵路, 也時常沿著山間的河流修築。 火車在小興安嶺的西麓, 是沿著小呼蘭河在行走。在小興安嶺的東麓呢, 則是沿著湯旺河運行。小呼蘭河在鐵驪縣境內彙入伊吉密河, 在雙河鎮附近成為呼蘭河, 然後在肖紅的故鄉呼蘭縣流入松花江。湯旺河呢, 則是在湯原縣附近流入松花江的下游。 一嶺之隔,呼蘭河水要多繞好幾百個河灣, 好幾百裡地。

這樣的山嶺就叫做分水嶺。 綏佳鐵路上的分水嶺, 就在馬鞍山後的神樹和聖浪一帶。 山這邊, 河水向西流; 山那邊,河水向東流。但歸根結底, 都是向東流。 向東流入松花江, 再向東流入黑龍江, 再向東流入庫頁島北面的庫頁海峽, 流入大海。 那庫頁海峽, 現在則被俄國人占去, 稱為塔靼海峽。

山間小鎮神樹有個鐵路機務段,神樹機務段。 綏化機務段的車頭, 會在這裡回車, 讓神樹機務段的火車頭接力運行。 如果是坐夜車, 你也許會在火車頭的粗重喘息聲中醒來。 它是在告訴你, 爬山累了, 該歇歇了, 要交棒了, 再見再見。 如果是白天的車, 車頭的呼吸不那麼沉重,汽笛則拖長著聲調, “嗚嗚嗚”地在山谷間回旋, 這也許是山林的美景讓火車頭也覺得滿身輕快。 不管是白晝還是黑夜, 車到站時, 列車員悠長的報站聲都會在山林中震蕩:“神……哪樹喔”, 你會覺得, 這古老的山林真的是那麼神,真的有神。聖浪沒有機務段, 快車也不停。 只有坐慢車, 才能夠領略山間溪流的活潑。 那泛著浪花的溪水, 仿佛在跟列車賽跑似的, 不甘落後, 不甘停止, “嘩嘩嘩”地流個不停。 當然, 她從不落後,也永遠不會落後。興安嶺上的浪花,千萬年來, 一直是這樣流淌, 只有人類的發展, 才會走走停停。

神樹,聖浪, 這地名是誰起的呢? 每當經過這兩個地方時, 我都會做些有趣的聯想。 神樹很有點兒宗教性, 聖浪則很洋派。 起地名的人, 也一定很有學問, 很有點兒浪漫氣息。 他不把這一片聖潔的土地河流稱為神山聖水, 卻用比山還高的樹木, 比水還滿的浪花, 來升華這一片神聖的山水。

神樹,聖浪, 每當我經過這裡, 我也都會在心裡輕輕贊嘆, 好好聽的名字, 好深的含意, 好純淨的山水。

神樹再往下, 則是現在很有名的桃山了。 鐵驪縣境內的桃山, 是進山的第一站, 也有自己的林業局。 這裡沒有森林小火車, 下山的原木, 是由那種載重十二噸的進口汽車運行。 七十年代的十二噸卡車, 中國還不能造, 要從東德進口。 有意思的是, 這種載重車夏天不能跑。 因為太重, 把路面都壓壞了。 到了冬天, 道路凍得幫幫硬, 就不會出問題了。 就是修路, 也就是用水澆一澆, 邊澆邊凍, 澆完水就可以行車了。

今天的桃山, 已是黑龍江省內的著名旅游景點。 這裡建得有狩獵場, 可以進山打獵, 還有漂流和滑雪。 狩獵應該主要是打狍子和山豬。 熊,狐, 野狼應該不多了。 但在當年的東北山中, 還時常能聽見野狼的嚎叫。 東北人管狼叫張三, 不知是褒意還是貶義。 相傳張三是一個有名的獵人, 狼見了都害怕, 久而久之, 他倒反而成了狼的代名詞了。 不管怎麼說, 那時的興安嶺上, 除了山中之王東北虎不見蹤影外, 別的野生動物都時有聽聞, 運氣好, 還可以見到。

其實, 興安嶺上最有趣的野生動物應該是熊, 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熊瞎子, 黑瞎子。 叫它們黑瞎子是因為他們是黑色的, 眼力也不太好, 不像山貓子和張三那樣目光銳利。 熊瞎子大概用不著太好的視力, 因為它是素食動物。 我曾經兩次在野外見過它們。 一次是從山中的伐木營地撤退, 剛上了車, 熊就跑出來找東西吃。 另一次則是在山下, 我們在伊吉密河邊游泳, 熊則在對岸徘徊, 那是秋天, 它們下來掰苞米。

“熊瞎子掰苞米,掰一路剩一個。”這是東北農家對那些做事唎唎啦啦, 沒收拾, 沒腦子的人的形容。 實際上,熊瞎子掰苞米真是如此。 秋天到來的時候,熊瞎子也開始搞秋收, 把自己吃得肥肥的好過冬。 要是山裡是小年, 野果子不夠, 它們就會下山, 游過伊吉密河來不勞而獲。 東北的苞米地一壟望不到頭, 熊家伙們就想吃飽了再捎點兒回去。 它們掰下一穗, 往胳肢窩下一夾, 再掰一穗, 往另一個胳肢窩下一夾, 這麼一路下去, 弄得滿頭大汗, 到了地頭,胳肢窩下還是只有一穗, 其余的都一路掉下去了。哎呀, 怎麼也沒有人弄個購物袋給它。熊瞎子生氣了, 它認為受了愚弄, 就滿地打滾, 故意糟蹋, 禍害一大片莊稼。 這一來, 它就站在農人的對立面去了, 人們挖陷阱, 埋地槍, 非要除之而後快。 我倒是認為,熊並不是要故意破壞莊稼, 打滾撒野,也許是它們吃高興了玩笑打鬧, 頑皮發泄一下而已。

相對於熊, 狼的傳說就要恐怖得多。 如果你走夜路, 看見兩盞小燈籠, 那你就要小心了。 狼的眼睛, 會在夜裡發亮。 如果你騎自行車,人說狼有時會跳到你車後的貨架上來, 再把前爪搭上你的肩頭。 這時你千萬不能回頭。 如果你一回頭, 它就會一口咬住你的咽喉, 喝下你的鮮血。 不過我想這樣的場景一般都不可能在我身上出現, 一條毛聳聳的動物要是跳到我的車後, 我怕是早就嚇得翻車掉了下去, 不會等到它的什麼爪子來搭我的什麼肩頭...

... ...

民國初年, 我祖母的哥哥, 也就是我的大舅公, 由國民政府委任為湯原縣縣知事。祖母的弟弟, 也就是我的小舅公,當時就學於北京中法大學, 取道哈爾濱前去看望他,也算是當年的驢游。 其時到佳木斯的鐵路還沒有修通, 到了哈爾濱之後要坐江輪。江輪上許多俄國人,他們不停地吃東西, 從自帶的保溫瓶裡倒牛奶喝,再喝加冰的果酒, 高談闊論, 一副殖民者的樣子,完全沒有預感到十月革命就要發生。 那些俄人坐船經佳木斯到伯力去, 就是現在的哈巴羅夫斯克。小舅公後來擺龍門陣給我們聽, 說是松花江兩岸, 地廣人稀, 大都是野草荒原, 沒有什麼風景。 也許, 那野草荒原, 那些張三熊瞎子, 那神樹,聖浪, 才真是一道最美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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