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變暗,趕緊背了包找客棧。要便宜要干淨要舒適要設施齊全,還要臨水,就這麼一家家問過去,直問到晚燈陸續亮起來。住的地方在水邊,三面窗,望出去各自有不同的景像,水畔樹上有鳥語。我不知道什麼鳥會在近黃昏時鳴叫,只知道,今夜有它相伴。
同裡開始一分鐘一分鐘地變美。
日間的游人全散去,同裡人也收拾起生意面孔,回家過平常日子去。窄小得只容一人通過的穿心弄,沿青石板從這頭走到那頭,天便黑盡。伸頭去看人家,院子裡寂寂人定初,沒人來趕我,連狗也沒一只。倒是有只肥碩的貓,幽靈般閃過,它是夜之精靈。有人過來,只好貼在牆上讓人過。
屢屢在影視中出現的三橋,寧靜如處子。它是同裡的標志,來此的游人必得走走,所以白天承載了太多祝願,也該歇歇了。
它原本是用來把以水相隔的圩連成一體的,用來走的,吉利太平長慶的夢想,它聽了只笑笑,那是人的不是它的。
坐在橋欄上,水無聲無息地從腳下流過,橋上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同樣無聲息地飄來一只船,夜游是愜意的事,難得的是搖船坐船的均不發一言,極應景。
也想去坐坐,體驗夜航船的滋味,可惜這裡不是江河,船上也沒有讓我伸伸腿的士子,只好在心裡笑笑作罷。
我不要趕去某處,明日再趕罷。只這一刻,我在這裡坐坐,三橋伴我,流水伴我,穿巷過弄的月在頭頂。
肚子餓了去吃飯,看到有塊招牌:芡實荷葉粉蒸肉。老板都奉好茶坐定後,才發現坐錯了地方。誰叫他們一家家全連著呢。趕緊道歉換過去。
我當時知道嗎?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這世界原來充滿奇跡。
有粉蒸肉那家,跟年輕的小光頭老板聊起來,不知怎麼聊到詩詞上,他拿出一張報紙,上面有他發表過的古詩《同裡八景》,第一首“退思園”。
看了看,覺得眼熟,再看看,看到過。你平時上網嗎?
經常上。
你去過某論壇嗎?……
什麼是奇跡,奇跡就是你坐下來吃頓飯,在離家千裡的地方,遇到那飯館老板,是跟你在論壇上掐過架的人。掐的正是這首“退思園”。
“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城鎮,城鎮中有那麼多的酒館,你卻偏偏走進了我的酒館。”從此,我相信《卡薩布蘭卡》不是編劇的臆想,是真實發生過故事。從此,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
正如我相信,同裡跟我,有過去的歲月裡,有過某種我所不知的約定。
數日後,在杭州跟朋友吃火鍋,隔著熱氣騰騰的鍋,他突然說:“同裡退思園是我們家的。”
我挾起一塊雞塞進嘴裡,唔唔唔。
“是真的,我外婆姓任。退思園真是我們家的,不過現在不是了。”
有緣的總會相見,相見後就刻下痕跡,自此之後,同裡就是我的奇跡之城了。
還會有關於它的奇跡,在我生命中出現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