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千載艷聲隨夢去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秦淮河,千載艷聲隨夢去江東勝地最風流,十裡秦淮畫裡游。 美味香招天下客,紗燈紅透水邊樓。 烏衣巷外明眸月,夫子廟前情侶舟。 千載艷聲隨夢去,一壺老酒品春秋。 《七律·夜游秦淮河》 山水不系舟作於秦淮河畔 煙籠寒水,槳聲燈影,秦淮河在我腦海中被描繪過無數次,但哪一次都覺得不夠真實。2008年4月1日晚,帶著一路風塵從當塗李白墓歸來路過南京,當晚就 ...

秦淮河,千載艷聲隨夢去江東勝地最風流,十裡秦淮畫裡游。

美味香招天下客,紗燈紅透水邊樓。

烏衣巷外明眸月,夫子廟前情侶舟。

千載艷聲隨夢去,一壺老酒品春秋。

《七律·夜游秦淮河》 山水不系舟作於秦淮河畔

煙籠寒水,槳聲燈影,秦淮河在我腦海中被描繪過無數次,但哪一次都覺得不夠真實。2008年4月1日晚,帶著一路風塵從當塗李白墓歸來路過南京,當晚就住進了秦淮河畔的秦淮人家。

當夜幕降臨,沿河燈火齊明,夜游的男女把夫子廟前的廣場擠得水泄不通。四下裡望去,兩岸的霓虹燈把所有樓房輪廓描繪成了天外仙宮模樣;河中的船燈又把那緩緩流淌的河水映照得如同瓊漿玉液,於是,人們就仿佛到了童話世界一般。但是,站在文德橋上向河中望去,看那河水被燈光染得腥紅點點,就像那古代煙花巷裡脂粉流淌到了今天,突然覺得這哪裡是一處童話世界,分明是紅塵中的紅塵——飲食男女、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在這裡曾被演繹得空前絕後。走過文德橋,來到大石壩街的一個路口,抬頭一看,騫然發現了“烏衣巷”三個字在一個巷口上方,再一轉身,竟在一個樓頭豎著一匾,上面寫著“王導謝安紀念館”。烏衣巷、王導、謝安這三個專有名詞,一下子就把秦淮河推到了一千五六百年前。不過再深究一下秦淮河河名的由來,則一下子又把它推到了2200多年前的秦代。相傳秦始皇東巡時,望金陵上空紫氣升騰,以為王氣,於是鑿方山、斷長壟為瀆,入於長江,後人誤認為此水是秦時所開,所以稱為“秦淮”。據說有數術家說,正因為是千古一帝秦始皇斷了南京的王氣,所以盡管南京有六朝古都(三國吳、東晉、宋、齊、梁、陳)或十朝古都(另加上南宋、南唐、太平天國、蔣介石的中華民國)的美稱,但六朝也好,十朝也罷,卻沒有一朝能真正統一中國。於是就有了中國南弱北強、南柔北剛的理論,難道這是地域文化使然?說到烏衣巷,又讓我們想到了三國時期的孫吳政權。據說三國時期,吳國保衛京城的的禁衛部隊駐扎在秦淮河南岸,因這些部隊的官兵都身穿黑色軍服,所以人們便把這駐地稱為“烏衣巷”了。用中國歷史學家的觀點看,三國孫氏定都南京,帶來不少中原貴族,是中原經濟文化第一次向江南的大轉移。烏衣巷口,王謝堂前,這讓我回憶起了中國歷史上經濟文化的第二次大轉移。熟悉中國歷史的人會知道,魏晉以前,江南特別是現在稱作魚米之鄉的東部江南,竟是一塊人煙稀少的蠻荒之地。西晉末年的中原大亂,被封為山東琅琊王的司馬睿帶著大批貴族(史載有百家大族)在揚州渡過長江,於公元317年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了東晉王朝。這些世家大族不但人口眾多,而且財力雄厚,勢力強大。史書上說,與司馬睿長期共事並出謀劃策的王導,被時人稱為“王與馬,共天下”。而另一個大族謝氏原居河南,與王氏同時過江,其經濟實力也非常了得。這之後,中原又陷入十六國大亂,又有一批批中原富戶遷入江南。他們憑著巨大的財力,又帶來北方先進的農耕技術,使南方生產力迅速提高,出現了經濟繁榮的可喜局面。偏安江南的司馬氏政權正是靠著中原貴族和江東舊貴族的支撐才得以生存,所以,在經濟繁榮的同時,對貴族也放縱起來。於是,貴族們的享樂之風甚囂塵上。於是,從上游的桃葉渡到下游的朱雀橋,十裡秦淮河兩岸就出現了不少貴族府邸。而其中最繁華的部分就是烏衣巷了。烏衣巷還出了東晉幾位文化名人。書法家王羲之、王獻之和畫家顧愷之的故事至今膾炙人口。其中王獻之迎接其妾桃葉的渡口,給這一區域帶來愛的溫情和桃花顏色。相傳王獻之的愛妾桃葉與其妹桃根乘舟來到這裡,王獻之來到渡口迎接,作《桃葉歌》曰:“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從此,這一渡口便被稱為“桃葉渡”了。從南朝開始,秦淮河兩岸便出現了酒家林立、商船晝夜往來的景色。於是許多歌女寄身其中,輕歌曼舞、絲竹飄緲、燈紅酒綠,文人才子流連其間,從此拉開了這一帶風月金粉的序幕。南朝宋、齊、梁、陳的權力更迭多是篡位奪權,對秦淮河沒有多大的破壞性,燈紅酒綠的風情一直沿續下來。可是在公元548年發生的侯景之亂,叛軍最先占領了秦淮河南岸,然後越河直入建康,兵鋒所向,野草閑花為之失色。後來,伴著陳後主“玉樹後庭花”歌聲的沉寂,秦淮河一帶的風月頓失。待到隋滅陳後,特別是唐王朝定都長安,秦淮河的繁華竟漸漸衰落下去,引來無數文人騷客的嘆惋和憑吊。“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曲悠長的歌,唱得人心旌震顫。秦淮河艷冶之風復蘇大約是在晚唐五代時期,南唐的李景李煜兩個帝王讓金陵重新步入“金粉東南”的軌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包括曾編過《花間集》的溫庭筠、名畫《韓熙載夜宴圖》中的韓熙載在內的南唐統治者們,自知無法與北宋爭鋒,於是就苟且偷安地享樂一天是一天了。直到北宋大將曹彬和平進入金陵,唐後主李煜唱出了“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以及他被囚北宋後詠嘆的“想那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擠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我來到燈火闌珊處的夫子廟前。據史書上說,南京夫子廟最早建成於南宋,與它同時建成的還有與之毗鄰的江南貢院。而且正是從那時開始,秦淮河便又煥發了青春,並一直興盛到明清,延續到民國。夫子廟、貢院都是讀書人常去的地方,而一旦和讀書人特別的年輕讀書人扯到一起,那它的風流韻事就肯定少不了。有宋一代,理學盛行,但娼妓業卻被朝廷認可,看來人性到底還是戰勝了理性。貢院是古代讀書人考取功名的地方,臨近大考時,江南(今安徽東蘇)考生們雲集於此,於是賣文房四寶的,賣食品小吃的,賣圖書字畫的,搖卦算命的,甚至那些出賣色相的妓女都混跡於此,於是,這裡就成了一個花花世界。待到明朝遷都北京,南京貢院作為南選考場仍熱鬧非常,並且形成了最著名的色情風月場所。明末清初在秦淮河出現的妓女之多沒法統計,僅“秦淮八艷”的風流韻事就夠那些喜歡舞文弄墨的人寫出多部書了。《板橋雜記》、《秦淮畫舫錄》、《秦淮聞見錄》、《白門柳傳奇》,就連學問大家陳寅恪也不甘寂寞,寫出了秦淮八艷之一的《柳如是別傳》。至於說到市井中的妓女文化和性文化方面的雜書,在明朝出現的就更多了。一些專有名詞,諸如老鴇(妓院老板)、梳攏(現在稱“開處”)、纏頭(梳攏用的錢)、龜子(妓院男老板)、虔婆(妓院女老板)、落籍(向官方領取妓女手續)、青樓、賣笑、接客、贖身、從良等等,不一而足。妓女的大量出現與宋明之際的商品經濟發展有關,隨著商人的大量出現和經商活動的活躍,商人們長年身在他鄉,為了生理和心理上的需要走進青樓,金錢和美女便更緊密地連系在了一起。據史料記載,宋明之際江南妓業最著名的有三處:常熟的盛澤、蘇州的半塘、南京的秦淮河。而這三處當中,又頂屬秦淮河的名氣最大,那原因一是妓館眾多,二是名妓輩出。這裡的妓女們不但人長得風流俊美,而且不少名妓詩、書、畫,說、拉、彈、唱無所不會。這正符合了年輕讀書人的口味,還符合那些尋歡作樂的官僚們的喜好。如果給要畢業的研究生出這樣一個論文題目《妓女來源考》,我想,那無疑揭開了中國社會一塊可怕的傷疤。如果小說的可信性不高不足為據,那據我涉獵的明清文人的筆記雜記看,古代妓女大體上有三個來源:一是貧困家的幼女被賣入青樓,這大約占百分之九十;二是良家女孩子被騙拐賣,或家庭實在敗落無以為生的少女自願墮入娼門,這大約占百分之五;三是罪臣女兒官賣入樂籍,這大約占百分之五。但是不管是哪種原因,這些女孩子一入青樓,便被妓院的老板當成了搖錢樹。有那眼光遠的老板,還不惜血本地延請教習,教那些幼女讀書寫字及吹拉彈唱功夫,為的是將來從那些達官貴人身上多多賺錢。而換來這一切的,則是落在妓女身上的鞭子——笑聲的背後是眼淚。燈紅酒綠中,是達官貴人和貪官污吏在此尋歡作樂;絲竹歌舞裡,是腰纏萬貫的商人們在此打發無聊時光;胭脂紅粉堆,是文人騷客們在此追求刺激;溫柔床榻上,是販夫走卒在這此度過一晌貪歡……可誰認真想過那些被揉躪被侮辱的女性?當我漫步於烏衣巷口向西走出不遠時,在大石壩街北側,一座小樓的大門上赫然寫著一匾:李香君故居陳列館。門兩側一副對聯寫著:花容兼玉質,俠骨共冰心。進到樓裡,一位收門票的女子向我介紹說,前面這座樓是後來修建的,後面那棟二層木樓才是真的李香君故居。我來到木樓前,門楣上懸著“媚香樓”一匾,字體古樸中帶著嬌媚,似乎還有一種香氣飄蕩其中。在樓上樓下走了一圈,我看到會客的客廳,琴房,還有臥室,都透著一股香艷氣氛。這一格局,大體上表現了那個時代名妓的生活場景。幽幽的古琴聲中,送走了多少妙齡女子的青春年華;深深的雕花床上,睡醒了多少調笑香夢;青青的客廳茶碗裡,陪伴了多少柔骨情腸?突然想到了,北國邊陲胭脂溝那些妓女墳墳頭,凄凄風雨中就像妓女們翹首望著蒼天,她們不知魂歸何處?突然想到了秦淮八艷,這是一群明末清初改朝換代時的特殊群體。她們八個人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都具有愛國的民族氣節,與貪生怕死、賣國求榮的貪官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國家存亡的危難時刻,她們卻能表現出崇高的民族節氣,這實在讓人驚嘆不已!那些食國家俸祿多年反而投敵變節的大臣,連靠賣笑求生的妓女都不如!突然想到了明代話本小說中那些描寫妓女生活的故事,“三言”“兩拍”中,有多少妓女表現出了驚人的人格魅力。於是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妓女的出現只是社會的墮落而不是人格的墮落;妓女的生活無奈才選擇了人生的無奈;妓女的行為扭曲而不是靈魂的扭曲。還記得朱自清和俞平伯兩位散文大家,他們倆曾共游十裡秦淮,並各自寫下了一篇同名的游記散文《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在他們的筆下,我們看到了作者對賣笑女的同情與尊重,看到了對十裡秦淮的喜愛與眷戀。秦淮河,連同那些描寫妓女生活的話本小說,以及文人的筆記雜記,就像是一把把鋒利無比的刀,刺破了蒙在主流社會媒體的一層層面紗,為我們洞悉古代社會生活內幕打開了一個個透亮的窗口。



(夜色中的秦淮河)



(秦淮人家有多少故事發生)



(烏衣巷口,讓人想起了多少歷史)



(李香君故居前,讓人感嘆一代名妓的愛國之心)



(李香君的木雕床,睡醒了多少香閨殘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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