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歲月旅游(二)城市之顛

作者: 為未來回憶

導讀從兩年前開始,每次回到茂名,我都要上一個地方去喝咖啡,那就是茂名大廈的十九樓。並非要向中國的一切小資看齊,也並非那裡的咖啡特別好喝。不怕得罪人的說一句,那是我喝過“最淡”的咖啡,通常在我無可奈何之際,加多點糖,變成一杯帶糊味的糖水,加多點奶,變成一杯類似奶茶的物體,而且最絕的是,無論摩卡,意大利咖啡,哥斯達黎加咖啡,哥倫比亞咖啡。 ...

從兩年前開始,每次回到茂名,我都要上一個地方去喝咖啡,那就是茂名大廈的十九樓。並非要向中國的一切小資看齊,也並非那裡的咖啡特別好喝。不怕得罪人的說一句,那是我喝過“最淡”的咖啡,通常在我無可奈何之際,加多點糖,變成一杯帶糊味的糖水,加多點奶,變成一杯類似奶茶的物體,而且最絕的是,無論摩卡,意大利咖啡,哥斯達黎加咖啡,哥倫比亞咖啡。。。。。一眾咖啡,都可以煮成一個味道。刺蝟曾經奇怪地問過我:“我記得你是忿忿不平的辭職離開這裡,而且在離開這裡到廣州之前也很少到這裡喝咖啡,但你現在每次從廣州回來之後都會上來這裡一次,是不是找‘衣錦還鄉’的感覺?”看她笑的賊兮兮的樣子,就知道她在開玩笑,我們倆是絕對的“三無”人員:無車,無房,無銀兩。

我不答,笑看著她。

這次回到茂名和刺蝟去辦一些手續,約好晚上在十九樓等。

當我走進茂名大廈,乘電梯到了十六樓,要從這裡走到最頂十九層的時候,一絲絲涼風從某個未曾關緊窗戶裡滲了進來,發出撕裂的聲音,叫出這個頂層酒吧原來的名字---富麗宮,一個很俗的名字,也曾經是一個很配得上它的名字,這個頂層是仿深圳國貿旋宮的樣子(當時由於種種原因,沒有變成真正的旋轉餐廳)。因為它的主體茂名大廈是粵西地區最高的建築, 也是這個地區第一家以三星級標准建成的酒店,集合旅業,餐飲,商場為一體。從遠處看到茂名大廈,你就知道你即將到達這個城市,它如茂名石油工業公司油廠裡的火炬一樣,無可替代的成了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像征。

“富麗宮”處在茂名大廈的最頂層,周圍閃爍一顆顆碩大無比的夜明珠般的彩燈,點綴在的邊沿上,在粵西這個並不富裕的工業城市的夜空中可望不可及地發出璀璨的光芒,從城市的任何一個角度,都可以看到它的存在。1989年時,它是茂名市第一家西餐廳,酒吧,咖啡廳的綜合體,內裡裝修在當年只能用富麗堂皇來說明。那期間在茂名市內四縣一區富人高官們,石油公司裡的外國專家們,從廣州等大城市來到這辦事,做生意的人們,都喜歡到這裡來坐一坐,盡管它的西餐不正中,盡管它的酒調得不夠好,盡管它衝泡只是雀巢咖啡。但,都不影響它的營業,它是這裡最好的,最高的,最亮麗的。那一個雲石鋪就的舞池,可以照的見每對翩翩起舞的人影,七彩的燈光伴隨著最流行音樂晃動,一個個衣香鬢影,略帶溫情與曖昧的晚上在這裡周而復始著,仿佛是這個城市外的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叫富麗宮。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對於一個剛可以窺探到外面世界的地方的人們,來到茂名大廈的下面,都會不期然仰頭看著那個並不會旋轉的圓盤,仿佛那盤子裡面承載著夢想和期待。記得當初一個和我一起剛剛畢業的朋友得知我在這裡當服務員,跑過來看我,沒等我把招呼中的敬語講完,就眯著眼睛站在大廈前面,抬著頭發誓般說道:“明年我一定要到這裡當服務員,賺很多的錢,然後在茂名大廈的房間裡打麻將,在名城商場買衣服化妝品(這是大廈下面的商場),在富麗宮跳舞喝咖啡吃西餐,在泮江喝茶擺結婚酒(這是大廈下面的一家酒家)!”速度快地像“數來寶”。我哭笑不得,不知好不好告訴她我是剛進去,工資只有97元整,買鹽不鹹,買糖不甜,買醋倒有點酸,而且還要買散裝的。

我不知道它何時改了名字,不聲不響地在我的記憶中改了名字。如今它的名字叫“雲中閣”。某一次一位同學約剛回到這個城市的我出來聊聊,由於事過境遷,很多新開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她也是遠在他鄉幾年沒有回歸,兩人茫茫然,在電話中約了幾個地方,都被各自在身邊的親人打斷話題,告知不是拆了就是變成了別的名字。於是兩人長吁短嘆一番,同學“戰戰兢兢”提出:“你別見怪,我知道你不想再到那裡,但我和你都只有這個地方比較熟悉,還是到那裡去吧。”“那裡”?我怔了兩三秒,“唉”了一聲,說:“好吧,我實在想不出可以到哪裡,去吧!”那一次,是我在離開茂名後第一次上去,我們到達後,才知道它改了名字,兩人相視一笑,看著燈光昏暗的餐廳,原來,我們自己除了名字之外,一切都改變地體無完膚。確實,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想過我還會上到那裡,還願意上那裡,但自從這次,我擺脫不了每次回到這個城市的第一個晚上一定要上來坐坐。上這裡,是因為在生命中,感到我和它注定還有一些聯系。

“那裡”,那裡就是富麗宮。我第一次品嘗一杯速溶咖啡,第一次知道咖啡的味道的地方。

今晚,我和刺蝟坐在火車軟座車廂般的椅子上,一杯“很淡”的咖啡上來了,刺蝟和我都“驚奇”的發現,音響中播放的音樂居然停留在90年代初。“你知道我在等你嗎?”“海闊天空”“明天你是否依然愛我”“我曾用心愛過你”。。。我們都已經幾乎可以背熟的歌蕩漾在周圍,它的全盛時期也是以這些歌為舞曲的主打,在十年後,依然如此。黃家駒,潘美辰,童安格。。。的聲音看來一直沒有離開過。刺蝟叫來一位服務員,問她有沒有某首較新的歌,服務員以疑惑加沉思的眼光看著她,旋而堅定的說:“沒有。”

我們只有轉頭看向窗外。

離開茂名大廈後,我的日程每天寫滿不同的城市,國內國外,以致我無法一次過清楚地說出我曾經走過那些地方,但在日間中看過它們之後,往往愛在夜裡走到那城市的最高點或在夜深的街頭,探望著每一個城市的夜色,因為心裡一直認為,城市像人,總有多面,每一個時段各有感覺。我在每個城市都是個游離在其外的過客,無法仔細的享受它們的喜怒哀樂,唯有在陽光下喧嘩的工作結束後,才能靜下心來短暫地觀望,觸摸零零星星的一些有關信息,在記憶中顯示我曾經來過。

透過已有兩三條裂縫的茶色玻璃窗,從上往下看去,前方的馬路周邊是濃密的樹,不可能看到街上的狀況,只有樹冠在黑暗中顯得像潑灑濃墨後的墨團,把朦朦朧朧的街燈掩蓋起來,只有少數的一兩盞露在縫隙中間,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路兩邊的商店在樹遮擋下是看不到的,少量的燈光從商店裡溢出馬路,把瀝青路斷斷續續的染成暗黃。極目遠望,城市的燈光不規則的散落在一個個熟悉與不熟悉的角落,伴隨著絲絲飄浮的霧氣,如浮在茫茫大海上點點魚燈,忽閃忽現地跳躍在黑暗的夜空裡。呈現一種難言的落寞,不知是在夜色裡,還是在我心裡。

這就是我在這個城市之顛看到的夜色,看過繁華如夢的上海,整齊規劃的大連,喧囂肉欲的巴堤雅,寧靜文雅的重慶,清新綠彩的新加坡。。。種種的夜色在我心裡留下記號,也許這個城市的夜色沒有什麼驚人的美麗在人們的心中呈現,但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我,無論走了多遠的路,無論這個城市給我什麼樣的待遇,什麼樣的回憶,歡樂與不快的都已經成為過去,伴隨這些燈火永遠都在我的記憶中長存,只因為我的生命中有一段故事在這裡寫就,無法更改它的開始和結局。

刺蝟和我靜靜的看著窗外,冷落了她的果汁和我的咖啡。

其實,她不只一次曾經問過我,對於這個十九層,不來是為了什麼?再來是為了什麼?我不知道如何對她說,准確地說,我不知道能用什麼詞語對她表達清楚。

我端起了咖啡,咖啡叫摩卡,我決不是可以一個跟畢加索喝咖啡的好角色。喝咖啡的習慣和對咖啡的認識由一位嬌小玲瓏的好友---小慧親自相授,到今天,我還是只能抱歉地向她說一句,有關咖啡用具品種花式還是一頭霧水,難為她教我許久。

坐在這裡,我很想對刺蝟說:“我喝的第一杯咖啡在這裡,一位我喜歡的男人請的,那年我十七歲,因為懷念,所以不想到這裡喝咖啡,也因為懷念,所以到這裡喝咖啡。”。。。

不過,我沒有說,扭過頭來,像喝一杯白酒似的仰頭喝完咖啡,吩咐小姐結賬,對刺蝟說:“吃碳燒生蠔去吧。”然後一邊付賬一邊羅裡羅唆的把生蠔的吃法說了一遍,沒有回首再望窗外看一眼,就徑直走到了電梯口。

當電梯到了大堂,我轉頭看向刺蝟說:“它是1989年3月18日開業的。”

刺蝟把眼睛笑得很好看,指著大堂門口對我說:“你還記得開業時我干了些什麼,就你站這當迎賓的那一會。”

“不記得!”我故意大聲回答。

“哼!”刺蝟不干了:“那天我遞給你一支唇膏。”

“是啦是啦,記得啦!”我應付她,燒蠔的味道已經在近處吸引著我,向我召喚,令我吞口水,快速地想走到那裡。。。還沒等我考慮完吃多少個,吃多少錢一個的,刺蝟不依不饒,繼續問道:“還記得唇膏是什麼顏色的嗎?”

一口氣幾乎噎在肺裡,怎麼面前直爽的美人如此“纏攪不清”,我“惡狠狠”的把她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一字一句地說:“變--色--唇--膏,綠--色--的。”繼續向前腳不停步,眼見已經到了,只聽的刺蝟重重的“哼”了一聲:“那可是高級唇膏!”我的天哪!!!

站在燒蠔一條街上,街上有十幾家燒蠔,煙霧繚繚,如入“仙境”。尋找到一家許多人認為燒得好的,看著外殼灰黑的蠔殼放在燒烤架上,豐滿的蠔肉躺在蠔殼雪白的懷裡,熱火的炙烤下,伴隨醬汁發出“吱吱”的聲音,微微的顫動著,香味無孔不入的縈繞著周圍,我們毫不客氣的坐下,叫了十個。

在夜風的撫摸下,樹的葉子“嗦嗦”作響,夜漸漸涼了,一種清爽的涼,身軀懶懶的倚在椅子上,手慢慢的伸向桌上那些鋪滿或是蔥或是沙姜或是香蒜的鮮蠔,半閉著眼睛,一口一個放到嘴裡,之後再飲一口高州新垌出品的綠茶,鮮美的蠔肉與清冽帶點焦味的茶香一起溢滿整個口腔。

茂名的夜色下是種種的食肆,小吃構成的,你在這裡不會發現貧富的分界線,唯一的分界就是在一家做的好的地方吃還是一家做的不怎麼好的地方吃。日間在肉菜市場上看到的一切,又在夜裡重現,一間小而簡陋竹棚搭就的街邊排檔,可能有出其不意的美味在等待你的光臨,又或者來到一個紅藍白膠紙架成的大棚子裡,快速走到擺滿各類鮮蔬,魚類,肉品的玻璃窗前, “百搭”開始了,用裡面的物料隨便搭配,豐盛的宵夜在老板揮灑自如的廚藝迅速完成,呈現在你的面前,讓你大快朵頤。

我們坐的這條街是茂名大大小小的小吃街中的一條,燒蠔本是在湛江興起的,什麼時候“走”到茂名,不是很清楚,就如我和刺蝟一般不知何時將會和這個城市的一切失去最後的聯系。不遠處的茂名大廈顯得蒼老和孤獨,盡管它還是最高的,但它原先白色的身軀漸漸變得斑駁,褐色的玻璃窗接近夜的顏色,往昔房間裡透射出的燈光不復明亮,頂上的圓盤已經不再有彩燈在夜空中閃爍,時至今日還有多少人再到這個城市之顛低首俯望,或仰視著它聯想起往日的輝煌,常常遠在別處的我們已經不得而知。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座建築都會和人一樣經不起歲月的侵蝕。那個請我在“富麗宮”喝第一杯咖啡的男人是一位建築師,我們見面的第一次,他和我站在大廈的外頭,說過一句這樣的話:“我學建築時看過一本介紹建築的書,裡面說過:建築代表權力。”那麼今天的它,代表的是什麼?他還說過:“我設計著別人的夢想,別人的權力,也讓自己活在其中”。我不學建築,那麼今天的我設計著誰的夢想,誰的權力,誰又來設計我的夢想,我的權力?明天的我生活在哪裡?

沒有誰知道,某天的我剪去了一頭長發。

(待續)

後記:翻以前俱樂部的貼子,hbgg曾在2002-1-19寫道:“teresa,懶家伙,你的《歲月旅游》(二)和(三)呢?!”我不知怎麼回答他,因為我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文章寫手,一時有感覺的時候寫寫,沒感覺的時候,開個頭坐在電腦旁邊,半天過去,把零食吃完了,煙也抽光了,都寫不了一個字。4月回茂名辦一些證件,我和刺蝟徘徊在大街小巷上,兩人都有明顯的感覺,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也許很快,我們和這個城市會越來越遠,不知在那一天失去聯系。刺蝟還好,暫時她的家人還在那裡,我呢,已經沒有一個直系或旁系血統的親人在那裡,如果有,只能是刺蝟了。所以,我想寫一寫的時候到了,盡管思緒散亂,但文字還是勉強湊了起來。也許往日曾在那裡工作過的同事和在那裡喜歡它的人們,會看了這篇文章而恨我,因為我好像寫了它的很多“不好”,如果因此傷害到你們,我只能說聲抱歉。不過說真的,當年的它“對”我實在不是很好,我“對”它也不是很好,但每當我進入它的大堂/房間/咖啡廳。。。的時候,我都發現我無論走到哪裡,我還是那樣惦記著它。我和它之間的故事,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會繼續寫下去。在這裡,我還想對刺蝟說:“那支唇膏很美麗,也讓我在開業的那天顯得很美麗,盡管已經不能用了,但它還在我的抽屜裡”

2002-5-9日凌晨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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