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

作者: 流雲過客

導讀我想寫這樣一篇小說,用我這幾年來漂泊的足跡,用我的單薄青春所有的任性和執拗,痛苦和熱愛。那些潛藏在深深海底的情結和憂傷,那些欲言又止的掙扎和企盼。也許它會不很像一篇小說,然而對我來說,它是一種撫慰,一種祭奠,一種告別的姿態,一種為了忘卻的紀念。 迷城 人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七秒過後,一切又都是新的。所以它一生在狹小的魚缸和固定的水域 ...

我想寫這樣一篇小說,用我這幾年來漂泊的足跡,用我的單薄青春所有的任性和執拗,痛苦和熱愛。那些潛藏在深深海底的情結和憂傷,那些欲言又止的掙扎和企盼。也許它會不很像一篇小說,然而對我來說,它是一種撫慰,一種祭奠,一種告別的姿態,一種為了忘卻的紀念。

迷城

人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七秒過後,一切又都是新的。所以它一生在狹小的魚缸和固定的水域中游來游去而不會覺得寂寞。

人說世界上還有一種鳥,這種鳥沒有腳,所以它一生都只有在天上飛,從一個地方飛向另一個地方。它不能停息,一生只能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去的時候。

我從來沒有尋找過你,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那裡。我在飛行的時候遙望著你的水域,那是一片讓人心儀的深藍,它讓我感到一種憂傷的幸福。


北京,我的無淚之城

人說有個遙遠的城市,那裡面的人從不流淚,開始是因為太快樂,後來是因為眼淚都流完了。那麼,北京就是我的無淚之城。

春節回家的時候我特意繞道去了你的工作單位,當然,是在車上。你的單位很好找,笑時候我曾經無數次經過,只是從沒有好好地看過它。天氣很冷,門口沒有什麼人,迎面高大的樓上掛著一面藍色的國徽,讓我覺得和你一樣嚴肅而可望不可即。門口的衛兵穿著厚厚的大衣,我看不清他的臉是否像你一樣英氣勃勃。我沒有下車,只是透過玻璃窗上霧氣的氤氳看著這個有你的地方,看著這個我出生和長大的城市。那是幾年來我離你最近的一次。

慣於幻想的人總是給邂逅找出這樣那樣的借口,仿佛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遇見某人並且愛上是一種必然。我也不例外。然而與你的相遇,確實是一種小小的偶然。而我對你的眷戀,對你而言也許從始至終就是一種一廂情願的打擾。這一點,我始終都清楚,只是不願承認。

北京這個城市對於土生土長二十年的我來說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麼描述的必要。記得那一年的京城依然沉浸在迎辦奧運的熱潮裡,到處都是花壇、標語和福娃的笑臉。那一年我大三,已經是大學裡的老油條,課已經變得可有可無,我開始整日夾著畫夾和文字稿穿行京城的大小街道裡,和這個城市的無數年輕驕傲的女孩子一樣,臉上寫滿青澀的好奇和無知無畏。記憶裡的那些日子好像總是陽光燦爛,我每天坐地鐵平靜地穿過一個個熟唸的站台,積水潭,西直門,公主墳,長椿街-----地鐵是很多講故事的人偏愛的地方,北京的街永遠方方正正,但是二十年來我始終沒有遇到故事,直到那一天,我在那裡見到了你。

我從此不敢走過那個地鐵站,因為年輕的你,曾經從那裡走出來,向我淡淡地微笑,陽光灑落一地碎金,剎那間刺痛了我的眼睛。很多年過去了,而那一刻的記憶無比清晰。

在此之前我想我不是重視外表的人,也從不相信一見鐘情,那麼,吸引我的是什麼?我說不清楚。我只知道你的眼睛像深深的潭水,一瞬間將我淹沒無形。那一刻,我有種奇怪的感覺,人生將從此改變。

是的,一切都是我的自欺欺人。我以為你的不回復的信是默許,於是繼續給你寫長長的信給你講我的學校,講我們文學社的朗誦比賽,講我們優雅的古代文史的老師,有陽光和灰塵味道的空曠畫室,還有我在黃昏時分的小憂傷;我以為你深夜的只有一句“睡了沒”的短信是惦記,於是繼續在各種場合給你發各種奇奇怪怪的短信;以為你的寬容的口氣是一種寵溺,於是繼續任性地在深夜給你打電話讓你陪我閑聊。是的,其實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我以為你能繼續容忍我的囂張,甚至開始自作多情地感到幸福的滋味。直到我看到了你身邊的她。我才知道自己犯了個多麼愚蠢的錯誤。

我不是趙敏,沒有她在喜堂上橫刀奪愛的手腕和勇氣;或許我可以,只是你也不是張無忌,因為我看到了你和她的幸福。他們都說你很少笑,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錢;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你和她在一起時笑得那麼開心,像個單純的孩子。她在你身邊撒嬌,而你好脾氣地像變了一個人。我得承認,那是我沒見過的一個人。

如果我可以,我願意給你我的一切,給你全世界的幸福。可是我只是一個只會寫字和畫畫的小女子,除了一支筆,我身無長物。

我知道我該離開。可是我無法因此忘記你。這是我的原罪。

漂泊,從松花江邊的冰雪開始

我拋卻同伴獨自流浪,就是不願把你和別人分享。

曾經想過忘卻的兩種方式:一是找到一個完全理解和欣賞自己的靈魂,把所有的話講給他聽,從此過平凡的生活。

再不就是不斷地出發和到達,一切都是新的,不斷地開始,不斷地告別,在路上忘卻自己的孤獨。

然後,在每一個地方給你寄地名奇怪的明信片,終生不再見你,那時,你會不會對我有一點點想念?

畢業的時候,我帶著簡單的行李踏上了去往吉林的火車。誰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選擇這座冰天雪地的北方城市,我也想不清楚。是因為這是你的家鄉?還是別的什麼?我不知道。

沒有你的城市,又有什麼不同呢。而這裡,走著你曾經走過的路,總會有什麼渺茫的寄托留下吧。

你給我講過這座干淨的城市,有條靜靜的江穿城而過,冬天的時候會有亮晶晶的霧凇掛在兩岸的樹枝上,把這座城市裝扮得猶如童話世界。那時候我就很神往地微笑著。

前二十年你一直在這裡,而當我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你卻不在了。

其實城市裡有與沒有你,又有什麼不同呢。

不知道是不是初出茅廬的原因,加上心情不好,那些日子過得格外凌亂。吉林給我的印像是灰暗的,雖然這座城市的晴天比北京還要多。做了一份不致餓死的工作,唯一的愛好就是裹得厚厚地在松花江邊發呆。我喜歡看那些川流不息的游人,帶著新奇的表情看著這城市裡的一切,對他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不同的。哪怕是凜冽的江風和空氣中的燒烤味。

就如我們初見。

這個城市不大,走著走著就到了火車站。從上學的時候起我就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在火車站發呆的習慣,因為這裡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各種的悲歡離合每一分鐘都在上演,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表情,而我小小的憂郁也會在重逢和離別的乍喜乍悲裡微不足道了。而在這個城市又有了另外的意義,每次走到那裡的時候我都有一種幻想,想起《魂斷藍橋》裡男女主人公劫後重逢的鏡頭,想起女主人公眼中的大雪紛飛,我總是想,這是你的家鄉,如果有一天你穿著厚厚的棉衣,從擁擠的人流中走出來對著我微笑,我該是怎樣的表情?是會落淚,還是會落荒而逃?

但是這種事意料之中地一次也沒有發生過。

在吉林的每一天我都過得很魂不守舍,總是有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恍惚。不斷地弄丟東西,手機也換了兩次。你的電話就那樣遺失了,留給我懷念的,只有那一個記得爛熟的地址。於是我依然給你寫長長的信,像我說過的一樣。我告訴你我正走在你兒時走了無數遍的路上;我告訴你我那天經過了你的母校,我還下車去校園轉了;我告訴你我漸漸喜歡上了熱情直爽的東北人,因為他們全部和你有著一樣憨憨的口音。是的,我一直把這些話不間斷地講給你聽。我不願像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裡的那個女人一樣,她愛的男人終她一生,也不知道曾經有那樣一個女人深深地愛過他。而我,想要你記住。

只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地址。想必幸福的你也是不會在意的吧。


與風花雪月的蘇州無關

冬末的時候我決心擺脫這種恍惚,去一個有著漫長的春天的地方,讓我能夠靜靜地想念,靜靜地忘卻。

我覺得很踏實,因為我知道你會一直在那裡。你說過你是一條追求穩定的魚,只願意終生在熟悉的水域裡。我幻想著你會一直在那裡等著我。

離開永遠很容易。在漫天的風雪裡,我又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剛下火車我就愛上了蘇州。江南是個夢一樣的地方,而蘇州比我前半生所有的夢加起來還要美。這個城市有著狹長的青石板路,有著低低的吳儂軟語,連候車的木頭站牌都像是藝術品。顧不上找工作,我就迫不及待地游歷了一番。拙政園、虎丘、周莊、山塘------在遙遠而又切近的蘇州,不管曾經怎樣地走馬觀花,總會有一些夾雜著黑瓦白牆的潑墨畫似的印像浮光掠影般留在心頭,輾轉縈回,沉澱終生。

江南好,虎阜晚秋天。山水總歸詩格秀,笙璜恰稱語韻圓。誰在木蘭船?

然而你若問我蘇州之行印像最深的是什麼,我一定告訴你:蘇州的聲音。

在蘇州,我聽到了世上最美的聲音。

我住處到書場要坐一個小時的車,每周末兩個多小時的往返,卻是我最願意做的事情。因為那裡有一個和你一樣安靜的男孩子把評彈唱得百轉回腸。

那段日子,我唯一的休閑和奢侈就是坐兩個小時的車去聽他的評彈。他的聲音像一條小溪,清涼,激越,能讓我的心輕易地靜下來,不再有大喜大悲的激動,彌漫著的只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感動。也許他並不是什麼名家,我迷戀他的原因不只是他的聲音,而是,他有一雙和你一樣的深潭般安靜的大眼睛。

很多次,我坐在同樣的位置,看著他同樣的側面,因為這個角度上看他最像你。台上他唱得投入,臉上卻沒有悲喜;台下我聽得恍惚,卻從來聽不懂曲詞。仿佛整個劇場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在各自的世界裡我們卻是孤獨的。

我央他教我唱評彈。他知道我不是誠心想學亦不是那塊材料,可依舊答應。

秋天,我們一起去了趟寒山寺。

我想很多人大概和我一樣,把寒山寺選做蘇州的標志,大概是暮色中的晚鐘千年來一樣牽系著天南地北游子的鄉愁,而楓橋,恰好是穿越千年的一個時空接口。

特意選擇了晚上,暮色四合的時候。正是淡季,寺院裡已經沒有多少游人。

第一次和你出去玩,去的也是一個寺廟。

他和你一樣,沒有什麼話。只是吸著煙,沉默著。我們坐在供香客們坐的長椅上,一瞬間我又有種時空倒流的恍惚,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也是這樣一個初春的天氣,我和你並肩坐在白雲觀安靜的後院,一起看著香客們的虔誠,看著香燭燃起的煙火在面前升騰。周圍很靜很靜,能聽得見鳥兒的啁啾。心裡忽然湧起一種感動。我能感覺到輪回的流轉,也感覺到安詳的氣息在流動。仿佛我們已經認識了幾千年,就這麼相對無言地坐了幾千年。

滄海桑田。而我已經回不去。我只能遠遠看著自己,想看一個別人的故事,永遠徘徊在故事之外。

當我終於把一曲小調《楓橋夜泊》唱得像模像樣,我知道,我又該走了。

蘇州畢竟是個太美的地方,美得憑空讓人生出許多寂寞。而我的寂寞,和風花雪月的蘇州無關。

到成都結束

人說“少不入川”,因為天府之國的富庶與安逸會讓人忘記奮鬥和進取。那麼我呢,我能不能在那裡忘記我的憂傷,從此過上安分的生活?

我踏著褪色的鞭炮的碎紙走在成都的老街上的時候春節剛過,遠處還傳來稀稀落落的爆竹聲,空氣裡還彌漫著節日慵懶的氣息,大街小巷的火鍋店依然生意火爆。四川人的安逸可見一斑。

現在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卻不是四川男子,而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他不愛讀古詩詞,也不像你那麼不愛笑,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他沒有你那樣深潭般的眼睛和安靜肅殺的神情,他的眼神成熟而又單純。然而他燒得一手正宗川菜,唱歌的聲音沙啞動聽。

是的,這個男子一切都和你不一樣。然而他給我安全感。

我可以自由地沉默,自由地大笑,不像和你在一起時緊張得表情都不自然。逛街的時候他會把我的手放在口袋裡,就像一個慈愛的父親。是的,父親。他總讓我聯想到這個詞。他會在家裡和我一起擺弄晚餐,他會習慣性地用大手摸摸我的頭。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這些溫暖對我而言已經足夠。

在遙遠的地方,另一個男子給了我我曾奢望你給我的一切。而你的她呢,是不是也在為你給她的一切幸福著?

他從來不問我為什麼來四川,就像他從來不問我走神的時候在想什麼。很有諷刺意味地是他居然說喜歡我的單純和熱情樂觀。很奇怪我在經歷了漂泊之後依然保留著十八歲一樣的單純眼神。就像你明明很年輕,臉上卻彌漫著霧靄般的滄桑,讓我心醉。

安妮寶貝說:只有當你很愛一個男人,你才能忍受他。如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是愛他的。

我不知道我還是不是會走,就像你發過的一個短信:其實人到最後都是追求穩定的,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如果你不幸言中,那麼我是會在這裡停留的吧。

只是偶爾,我會憂傷地想起,我離你是越來越遠了,遠得即使我在地圖上伸長手指,也觸摸不到你的城市。也許以後,我終將忘記你,和我從前一樣,過平靜快樂的生活。甚至記不起來我曾經那樣惦記你。那麼,你會不會認為我曾經的執著,只是孩子任性的小把戲?

我依然保留著坐在車站發呆的習慣,只是再不幻想著遇到你。一是知道不可能,二是我想即使再見,你也許也是早已認不出我的了。現在才發覺我們只是見過了有數的幾面,又是再這樣車水馬龍兵荒馬亂的青春歲月裡。羅伊和瑪拉式的重逢畢竟只發生在《魂斷藍橋》裡。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這真是我讀過的一句最哀絕的詩。

我從來沒有尋找過你,因為我知道你一直在那裡。我在飛行的時候遙望著你的水域,那是一片讓人心儀的深藍,它讓我感到一種憂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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