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行(半虛構散文)韓星孩
我與一場雷雨同時到達石梁。天驟然黑下來,空氣驟然涼快起來,坐在門口新修的路廊上,就如在自家客廳裡。剛勁的樹林蓋下茂密的蟬鳴,雷聲拋下一陣陣粗大的雨點,在枝葉上閃爍出密集的低音,凝滿陰涼的空氣向我全身滲透,使我像飽滿的鮮花一樣舒暢,耳更真,目更明,我感到我的鼻子正在喜悅而緩慢地一口一口呼吸著。
終於到了,飛瀑就在這些枝葉的下面,我已聽到它了。金教授打著傘從濃蔭遮蔽的石徑上走來。他已退休,現在天台山佛學院教古漢語。
第二天上午八點,我坐在下方廣寺左廂的木質走廊上。暑假在家裡,這時往往還剛起床,而在這兒,我重新擁有了早晨。隨著古寺的晨鐘起床,黎明的山谷沉浸在輕霧之中,古寺似還在夢中,而不遠處的飛瀑似乎也叫得安靜一些。金教授帶我從客堂後的小門出寺,穿過菜園與竹林,一直沿著飛瀑下游溪谷中新修的“唐詩之路”走了一大圈。回寺用早齋後,他又帶我在飛瀑上下左右好好大量了一番。
隨後,游客漸多。他們坐車爬上萬畝松林中的三百六十道山彎到了這兒,在飛瀑前贊嘆一番,留個影,然後就走了。這樣匆促,他們又能看到什麼呢?
而我既然難得來了,又難得住在這兒,我自然要好好去感悟一番。於是,我獨自走上飛瀑上游的溪澗,在那根著名的石梁邊依牆瞧了眼飛瀑後,我坐在溪邊光滑潔淨的石頭上。溪中的水潔淨,與一般溪水一樣柔弱,但它再往前幾步,它懸空了,化為千萬碎片,化為神異的音響、舞姿和色彩,然後又重新凝聚,重新靜靜地、柔和地流動。所以,是這懸崖的高度使這水流成為名揚天下的奇景,但這高度對於人來說卻是要命的,我覺得石梁就像地獄的入口。兩只灰色的小鳥在梁上自如地一跳一跳,如履平地,就像魚不怕水深一樣,這高度對小鳥來說是虛設的。也是這高度,這殘酷的美,使得古往今來的眾多游客克服高山險嶺來到這兒,並且在石壁上種上一個個籮大的漢字,而兩側的寺院,無疑也是著飛瀑孕育的。
更多的時間,我是在房間裡看書。這兒不像山下的國清寺那麼熱鬧,但也通了電,房間裡都裝了電扇和電浴器,生活還是很方便的。吃的是微舔可口的高山無藥蔬菜,飲的是寺院自制的雲霧茶,我知道我是在接受罕見的享受,我的身體承受著這一方靈地的愛。寺裡的和尚都很好學,方丈月真師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我的要求下,金教授帶我去見了月真師。他給我講了一些基本佛理,比如戒定慧,他說,人如水,戒是杯子,是岸,使水穩定不亂溢,使水靜,靜則定,水裡雜質下沉,這樣你就可以判斷,因此慧就是用來判斷和選擇的。他還說了力行,認識到的佛理要去力行,否則等於沒有認識。談到做事的心態,他說,做事多不順是正常的,想辦法去解決它,而不是去埋怨人。
我更迷戀的是他的親切,他表達的清晰,他是一個優秀的生命,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具有豐富的知識並且把它們寓於生命實踐的人。從他身上,我看到了精神生活能給人帶來的高度,與飛瀑相比,我更以有當面傾聽他之緣而欣喜。
正如他所說的,靜則見塵,在古寺幾天靜思以後,我日益不能忍受自己的混濁。和尚和詩人一樣,是一精神生活為上的人,但他們清守在深谷古寺,而我卻樂於為按摩院捧場。與常人相比,我只是更無恥地深陷於欲望之中。
所以,多有不舍之意,還是准備盡早下山,以免濁身污真境。在寺門與教授揮手作別後,我一直在分辨摻合在蟬聲中的飛瀑的聲音,在寺中三天,這聲音無時不在響著,但此時,它讓我感到了離別親人時的憂怨。這聲音一直送我到景區門外的拱橋。
在拱橋上我佇立回望,只是婆娑枝葉、澗水嘩嘩,我在心裡發願,我還要回來,等我的生命潔淨和豐富到可以不羞對此境時回來,那時,飛瀑的聲音也會在這拱橋上開始響起,否則,我永遠到達不了石梁。19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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