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歌:
山那邊
雲下面
我的家在天之巔……
*********************************************************
插圖1:

(阿丙)
我怎麼都沒想到藏族同伴們也在阿丙村。我們竟又相遇了。
進村,在水溝邊,看見無語在洗著衣服,兩個馬夫正忙著做飯。卡夫在屋頂上。
“怎麼樣,嚇壞了吧……”,澤西跑過來,一把抓住我說道。
再次遇見他們,心裡百感交集。
我想自己肯定是在做夢,有點不相信的指著身邊說:這是老大麼?剛才我沒認出來。你們怎麼也會在這裡……
我以為走得快的藏人早已離開阿丙。
澤西說他們今天就在這裡過夜。
她領我去大部隊在村裡借宿的地方。泥水路高低不平,坑坑窪窪,一直穿過村子。
我倆高一腳低一腳的走到一個小賣部這裡。
門口的木回廊裡,藏族同伴們正四散坐在地上,靠門的地方有個灶台。
阿佳看見我,忙讓我坐下,倒了碗滾燙的茶。
我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左腳扭到的地方一直隱隱作疼,而且無力。護膝還綁在腿上,那裡的褲子早就汗濕了,膝蓋發疼。
澤西讓我趕快坐,她問我是不是怕極了,一個人在山上。
我說自己走得慢,是很害怕天黑還走不到村子。
澤西告訴我老大急壞了,看見那兩個姑娘都下來了,你還沒下來。他就一直站在村口跟人打聽,後來聽人說看到個漢族人一個人在埡口上,就說壞了壞了,要是天黑還下不來怎麼辦,還想上去找你……
聽得我眼睛濕潤。我說自己後來是一路跑下來的,扭到了腳。
澤西說:今天大伙一路上都在惦記你呢,都說哎呀小王一個人走這樣的路可怎麼辦,她可是最怕走這樣路的……
大姐氣衝衝的跑過來:“我把那兩個馬夫罵了一頓,怎麼收了你的錢就不管你了……”
我忙說不能怪他們,是我自己走得慢。
大姐說他們是說你走得慢,走得慢就不管你啦?……
我揉著發疼的腳踝,心裡很過意不去,又擔心接下去的路可怎麼辦,傷處已經腫起來了,照這樣我八天出不了山。還會拖無語和卡夫的後腿。
澤西也在喊膝蓋疼,她告訴我昨天是走了夜路了。我離開後,她就成了隊裡最弱的,今天同伴全都爭著給她背東西。
她捶著腿說,我是再走不動啦,明天就坐車出去了。
她告訴我藏民到了這裡,也算是完成了轉經。他們也要回去了。我估計他們是走格布往左貢的那條岔路。
澤西說咱們明天一起坐車走吧。我搖頭,轉經路才走了一半不到,我是一定要走完的。腳實在不行就在村裡歇兩天再走。
我想起無語和卡夫還在等我,於是匆匆和藏族同伴們告別,說一會吃完了飯再來找他們。
翻過回廊的木柵欄,我居然無力抬起腿。這麼一點點高的地方,現在左腳一點勁也使不上,心裡暗暗叫苦。
村頭第一家就是今晚的過夜處,也是個小賣部。藏屋的二樓是個寬闊平台,搭帳篷很合適。從一旁的粗大木頭圍欄跨上去就可以。
平時這點高度不在話下,但今天我的腳踝傷了,怎麼都爬不上去,疼得我呲牙咧嘴的。還是白費功夫。只能從一旁的梯子慢慢四腳並用的爬上去。
這裡視野很寬闊。阿丙的四周是連綿黑色的高山,它就藏在山凹裡。靜靜的。
馬夫們已做好了晚飯。我輕聲對他們說讓大家擔心了。感到很不好意思。
無語和卡夫今天下山似乎也有一段曲折。她倆不是同時下來的。
今晚有咖哩飯吃,很香。我們都走得極累。算起來有13個小時左右。比藏民走的路程還長。
無語邊吃邊說,這下坡比我走上坡還累……
我同意:可不是,那哪是路,全是亂石頭。
卡夫不滿的道:無語,我不是叫你了麼。那條路不對,直直的衝西,你偏往那兒走……。
原來無語是在山上就看見了底下的阿丙村。她一高興,就沿小路直接切下去。結果切到了一個斷崖處,把她嚇壞了,趕緊爬回來。
吃罷飯把帳篷搭好,卡夫把睡袋拖到外面來,她說想看星星。
時間不早,我得去找藏族同伴了。我還惦記著一件事。
爬下圍欄又費了很大的勁。
藏民借宿的小賣部,正放著電視。我給每人買了一瓶可樂。這裡的東西都從雲南運過來,價格比外面要貴一點。
老板反復數了好幾次瓶子才搞清楚。
澤西說小王你干啥呀。
這是我在無人區行走時就想好的,一到村子就買可樂。分別時以為再也沒機會了。現在又相遇了,我終於有機會感謝他們了。
雖然這點東西微不足道。
藏民們點著蠟燭,盤腿坐在木地板上。拿著可樂都很高興。
在城市裡隨處可以買到可樂,並不覺得怎樣。如果你長途跋涉了好幾天,忽然能喝到這個滋味,真是難以形容那種美妙。
這裡很安全,回想在山上,還是有點後怕。
四周的藏族同伴就像家人一樣,他們的目光善良而溫暖。
澤西告訴我,老大他們都說現在很想跟你聊聊天……
我看著老大,這個並不年輕卻快樂積極的老大。
我告訴澤西,我也好想和他們說說話。
此刻仿佛有千言萬語,但又不知怎麼表達。
如果我會說藏語,那該多好。
我們坐在地板上,一遍遍的喝茶。藏民的歡笑聲不時打破夜的沉寂。
阿丙是個藏族村子。翻過多克拉後,轉經路就行進到了藏區察隅境內。回想起去年和師傅悟空走怒江時,在路上過了
察隅縣的林業縣檢查站,當時因為是寫著西藏察隅縣,我們便圍在那塊簡陋的木牌子邊合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算起來,這也是我第三次進藏了。我最向往的地方,就這樣無意中走進了它的邊緣。
村裡的夜很安靜。泥土路的兩旁是兩層高的藏式土掌房。
女伴們開始在一邊鋪床。我問澤西明早幾點出發。她笑著看老大:“我們的頭還沒發話呢……”
還是四點半。
我說明一早來送送你們。
腳傷沒有任何好轉,我決定明天不走了,在阿丙歇兩天。
澤西和大姐都擔心我,我安慰她們說沒事。腳傷好了若後面能碰到隊伍就一起走。
澤西從兜裡掏出一樣東西,塞在我手裡,說:這個送你。
伸開手一看,居然是“轉經的禮物”。空行母的聖木做的。我一直眼饞他們會做,很想要一個的。
把禮物收好,告別藏族同伴,夜深了。心情很是惆悵,夾雜著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未來對我來說很茫然。
摸回村頭小賣部,那裡依舊在放著電視,兩個小馬夫正倚在牆角聚精會神的看。
我在投宿的這家也買了幾瓶可樂,分給馬夫們,告訴他們我決定在這歇幾天,等腳傷好了再走。
意外的變故讓往後的轉經路變得前途未蔔。
藏屋頂上,卡夫和無語正在帳外聊天。
遞給她們可樂,坐在地上看著黑暗的四周。我猛灌了幾大口可樂,真爽。
天地遼闊,安靜,因為是村莊,讓人格外覺得坦然。
我也拖了墊子出來躺在地上。多久沒這樣看過天空了。
眼睛沒有適應黑暗,一開始看不到夜幕中的閃動。
漸漸的,那一個個調皮而晶瑩的小家伙們爭前恐後的跑了出來。
仰躺著,四周都是山,沉默連綿著。回想起下山路,我又後怕起來。
兩個馬夫收拾停當,就在屋頂靠邊的地方打好了地鋪,他倆的被子上還蒙了層塑料布,嚴嚴實實的蓋住了頭。
先前我和卡夫都好奇的探頭去看,又驚訝又覺得好笑。卡夫說明早上她就把這個拍下來。
卡夫和無語也躺下來。
今天的行程讓我們幾個忍不住又說起下山的事。
我和卡夫都對無語如何能一邊打著傘,一邊拄著杖,還能切下山崖,發現糟了再爬上來感到好奇。
我們逗她。
無語嘆著氣說,那坡真把我累壞了。我要是再爬一點,就掉下去了,可把我嚇壞了……
我想起在下那通拉埡口時,也看到過阿丙就在山腳下。而轉經路卻是回旋盤繞的。
據《指南經》上講:“那通拉山在卡瓦格博的背面,小路開始折向北下山。山路完全可以繞過那通拉山,避開艱辛攀登又下山之苦,平行到那通拉西山腳下的阿丙村中,但這畢竟是古代的大師們開辟出來供人們朝拜聖地的轉經線路,所以行人所走的每一段路,都是有深遠的意義。……”
只是這深遠的意義讓我們走得幾近崩潰。
我閉著眼睛,夜晚的空氣涼爽,就這樣躺著很愜意。
卡夫的聲音傳來,若有若無,她說起在北京穿小五台時迷路的事。
我很愛聽她那口京片子。還想起了綠野。
無語在跟她說:小五台冬天多冷哪……
她倆聲音越來越遠,我快睡著了。不知何時天空忽然下起雨來,雨水砸到臉上真涼,猛的醒來,大家招呼著趕緊收拾東西回帳篷睡去。
把東西都搬進去。可是雨又不下了,卡夫還是要睡在外面。看她蜷縮在睡袋裡,只露出個小腦袋,問她:不會冷麼?
她迷迷糊糊的:不冷啊。露營挺好的。
這夜裡的雨似乎又下了好幾撥,還不小。卡夫最終搬回帳蓬睡了。我一直惦記著時間,不斷看表,四點的時候醒來。
昨晚和她倆說了我想留在這歇兩天養傷。無語說:不如你去察瓦龍休息吧,從阿丙去察瓦龍,過了拉康拉就有車子坐。
如果我能走,我希望不坐車,腳傷讓我擔心跟不上她們的速度了。
我喜歡阿丙這個小村子。轉經幾天來也想調整一下,一邊養傷,一邊村裡轉轉,如果還能碰上後面有隊伍就繼續跟著走。
已臨近十一了,我想應該有。
看看時間差不多,我掙扎著爬起來,腳紅腫依舊,比昨天還高。噴了雲南白藥似還未好轉。
外面是漆黑的。雨後的屋頂濕潤潤的。昨晚無語她們好像爬起來重搭帳篷了,雨大得都進水了。
我爬梯子,繞過屋後高高的苞谷地,翻過一個矮梯子,往藏人投宿的小賣部去。
遠遠就看到了手電光。藏民們早起來了。大家在收拾行李,阿佳在煮茶。
澤西看到我說,你怎麼不多睡會兒,別送了。
他們真的要走了。我感到不舍。
無語昨天以為我不和她們走,是要和藏民一起走,我是很想,但腳不行了。
男子們開始喝茶。阿佳給我端來一碗,大家盤腿坐在地上。
很熟悉的情景。
喝了挺久的茶,澤西問了我些情況。她也放下心來。
要出發了。天還是沒亮。我站在木回廊的外面。看著裡面忙碌的藏人。
一個小伙子躍出欄杆,說你再回去睡一會兒吧。
他們終於一個個走出來,沿著那條泥巴路穿過村子往前去。
女伴們還是先出發。和她們一個個擁抱。澤西說:路上小心……
阿佳依舊是笑著的,滿臉皺紋。
男伴們又喝了一遍茶,我也進去坐了一會兒。他們依舊是那麼快樂。
臨別。老大最後一個慢吞吞從裡頭出來。
天快要亮起來,是那種深藍的顏色。我低著頭,聞到空氣中的憂傷。
老大嘴裡喃喃說著什麼,伸出手來拍拍我的頭。
老大完成了他的諾言,把我帶出了無人區,來到阿丙。
這個一路上給了我那麼多幫助的藏人,我們曾經素不相識。
此刻,很想撲進他的懷裡。
我知道他說的一定是讓我路上自己小心之類的話。於是忍著淚點點頭。
他們的身影終於越來越遠,再也看不見。
空空的回廊裡不再有溫暖的燈光和熟悉的身影。
我站在那裡大哭。
------------------------------------------------------------
回到屋頂,鑽進帳篷,想想,又哭了一會兒,下起了大雨,累了,也不管是否會進水。
沉沉睡去。
這是我睡得最熟和安心的一次,似乎還打著呼嚕,天亮了也渾然不覺,直到馬夫來喊我吃早飯了才醒來。
無語和卡夫的帳篷可能昨晚沒搭好,進水了,睡袋都濕了。把東西全拿出來曬。
阿丙的早晨空氣清冷。山色岱青。苞谷地是金黃的。藏屋炊煙裊裊,底下黑豬正拱來拱去。
我的帳篷倒還好,沒怎麼進水,也把東西拿出來晾晾。
要和無語和卡夫分別了。我想起兩天短暫的相處,居然沒能給她們照上一張相。
於是,趁她們梳頭,抹臉,吃早飯的當兒,我拍了點照。
卡夫也在給我拍,我一直沒照過鏡子,果然看到自己浮腫的臉和眼睛。真是太不像樣了。
她倆的頭發都很長,我一邊照相一邊想自己有多久沒留過頭發了。覺得長頭發還真是好看,真有女人味,心癢癢的。
和她倆相遇的晚上,我們在火堆邊烤火聊天,無語一邊撓著手上的癢,一邊問我招沒招跳蚤。
我聽說過這裡跳蚤的厲害,密蠟提醒我帶藥水。但我挺幸運,至今還沒有被光顧。
無語恨恨的說,我一到德欽就被咬啦。
我想像:肯定是跳蚤們奔走相告呢。
她指望著晚上這玩意兒能到卡夫那兒溜達一會兒去。
吃罷飯簡單的收拾完,她倆要出發了。我要把飯錢給她們。
無語說不用,我說不行,我吃了那麼多。
她倆就是不肯收,說算了。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後來只好塞給馬夫,連馬夫都說馬費算了,那怎麼行。我就一起給了他們,讓轉交吧。
她倆要留點吃的給我,我說不用,到時候跟著這家的房東隨便吃點就行了。
借宿的這家屋旁有條從山上引過來的溪水,一直橫穿過村頭的路,那水還真大,嘩嘩的淌著。
早上馬夫在底下備馬時,我看到了一早翻山經過阿丙的轉經人,都在溪水邊洗臉。
阿丙是轉經路上的第一個村子,我想轉經人都會在這裡休息。所以很放心。我就在屋頂上,看得一清二楚呢。
小馬夫們站在馬的兩側,用力拉緊行李。
就要出發了。我忙從屋頂翻下去,腳還是使不出力氣。
無語和卡夫准備停當,穿著涼鞋坐在木回廊的欄杆上。
戴著帽子的她們讓我想起第一次和她倆相見的情景。
腳傷讓我實在難以跟上她們的腳步了。她們也是很好的同伴。
揮著手告別,我又一個人了。
心裡閃過一絲孤單。
但這種自由散漫的感覺這幾年來於我已很熟悉了。
插圖2:

(阿丙晨)
回到屋頂,又想睡一會兒。村子裡很安靜。
我站在那裡,看著遠處,仿佛能聽到嘹亮高亢的藏歌從天邊傳來。
閉著眼睛,我不知身在何處。
如果說能夠長久的住在這樣的村落,從內心來說我很願意。
雖然這又是我不切實際的念頭。
不知從哪裡跑來個小女孩,頭發亂亂的,怯怯的眼睛。我找了顆糖給她。
把髒衣服全都收拾出來,准備下去勞動。
記得HU說,她在阿丙呆了兩天,同伴都跑開了,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只好把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
但對於阿丙,她的印像一直很好。
這回出來我只帶了兩件衣服,一件快干衣是准備出山後狠狠洗個澡再穿上見人的,另一件是穿著進山,再怎麼髒都不換,隨它去。
沒想到現在有時間可以洗衣服了。
在湍急的溪水裡洗衣服,肥皂和衣服不時會被水衝走。
有背著竹簍上山去的男孩子經過,好奇的打量著我這個陌生的異鄉人。
太陽出來了,水不再顯得那麼冷,我換上了干淨的衣服,把衣褲全洗了,哼著小調晾在了屋邊的木架子上。
這麼辣的太陽,肯定會干得很快。
我又開始洗頭。
真舒服。轉經路上能這麼悠閑的停下休息,可真不容易。
穿著沙灘鞋,腳浸在水裡。男主人經過,看到我很驚訝,問我怎麼沒走。我說腳扭傷了走不了。
他看看我的腳說,那可不要下冷水啊。
我答應著趕緊上屋頂曬太陽去。
這裡的太陽能把人曬暈。
壺裡沒水了,我准備下去問主人討點水喝。中午打算泡面對付。
女主人穿著黑色的汗衫,正在小賣部裡給一個男子剪布。
她黝黑的臉,眼睛明亮亮的。和男子說笑著,比劃著一塊鮮紅的布,剪完又裁開一塊湛藍的。
我坐在回廊裡,看著他們快快樂樂說話的樣子。
我去問她討水喝,她做完了生意鎖了小賣部的門。示意我跟她來。男主人會說漢語,她好像不太會說,但基本聽得懂。
我們轉到後面主人家居住的二層藏樓下。跨過一根矮圓木刻成的梯子。進門前,女主人在門口砍起了柴。
我忽然明白了,她這是要給我燒熱水呢。
她讓我進屋,裡面黑黑的,但眼睛一會兒就適應了。
靠牆的灶台旁有敬神的地方,就和我在怒江看到的火塘一樣。女主人給大鍋添上水,讓我坐會兒。
這間屋子挺大的。是個吃飯起居的地方。她給我倒滿了酥油茶。
不一會兒,我早上在陽台上看見過的那個女孩跑進了屋子,原來她是這家的女兒。
有個穿黃衣服的小男孩也蹦了進來。這家有兒女一雙呢。
水很快開了。我謝過她,出去看看剛才洗的衣服已全干了。還曬得硬硬的。
爬上屋頂,快中午了。天上飄來一朵烏雲,忽然就下起了雨,我趕緊把曬在外面的東西全搬到帳篷裡去,拉好外帳。
這雨真不小,我提了相機包就躲到了樓下小賣部的回廊。主人家的一對孩子也正在那裡玩呢。
回廊空空的。外面雨嘩嘩的。坐在木頭椅子上,看著這倆小孩在那裡玩,給他們拍照,給他們看,瘋笑得不行。
雨下了好一會兒,還沒停的意思。
我坐在那裡,感覺到時光的悠然漫長。我始終是喜歡這樣的生活。
小孩子消失了一會兒,忽然又跑過來拉我:吃飯去……
插圖3:

(孩子)
我們來到屋裡。阿媽親切的笑著,桌上竹籃裡放著熱騰騰剛烙好的幾塊粑粑。她不好意思的說,中午隨便吃點吧。
我不安的坐下。先前和她說過想在她家搭伙。
阿媽又想起什麼,和小女孩耳語幾句。不一會兒小女孩跑進來,手裡拿著袋牛肉干巴,撕開了倒在搪瓷盆裡讓我吃。
我想那一定是他們家小賣部裡的。
兩個孩子很活潑,邊吃邊笑,阿媽問我喝牛奶不?我聽了眼睛都亮了。
牛奶很香,還灑了苞谷粒。小孩子邊打鬧邊喝,嘴邊一圈白白的。
正午的光線從窗外斜射入藏屋,照在孩子們稚嫩的臉上,阿媽看著他們,一臉的慈愛。
她問我:你可有小孩?
我搖頭。
小女孩想出了劃拳,輸了就刮小男孩的鼻子。男孩子調皮,不肯,小女孩急了,倆人在那裡玩得不亦樂乎。
屋裡不時爆發出快樂的笑聲。
吃飽了我就昏昏然的,眼睛都睜不開。有親戚來串門。我謝過阿媽,想去屋頂小睡一會兒。
鑽進帳篷,太陽又把雨水收干,於是拉掉外帳,就剩個內帳。睡在裡頭,還真是熱。
沒過多久,竟又下雨。趕緊搭外帳,這裡的天氣多變,飄朵烏雲過來就下雨,烏雲過後就陽光燦爛。
折騰了好幾回,忽然沒了睡意。
站在屋頂四處遛達。
小男孩亮黃色的上衣出現在對面的藏屋頂。他正忙著幫阿媽把金燦燦的苞谷堆搬到竹筐裡。
晚霞滿天,藏屋漸漸的暗下來,天空是令人思念的藍,堆積著朵朵白雲。
插圖4:

(家)
我想去村裡逛逛,聽說阿丙出美女。
村裡的這條坑坑窪窪的土路一直向下,我又經過了藏族同伴住的那間小賣部回廊。
無限留戀的看了空蕩蕩的裡面。
他們應該能到察瓦龍了吧。
我的腳踝還是在疼。
藏族土掌房左一間又一間的。全部用石塊和黃泥巴搭建,大多數屋頂堆著收好的南瓜和苞谷。
正是黃昏時分,村子裡人漸漸多了起來。
背水的女子,頭戴背筐,從屋頂梯子一步步退下來的女子,
帶著小孩的年輕女子,拿著曬籮的老阿佳,在黃昏顏色飽和的阿丙,一切顯得從容而緩慢。
快到村子盡頭時,居然看到了一張台球桌,有不少年輕人正圍著玩。
HU告訴我,她就是在阿丙學會了打台球。
插圖5:

(阿丙黃昏)
天色不早,有不少小孩子圍著我轉。有的還跟在我後頭走,我慢慢走回去,
在一家回廊裡居然看到了轉經人,他們好像是剛到,正在煮茶。交談中得知,他們是反轉的藏民,今晚在此借宿。
我爬回屋頂,天色漸暗了,今天一天都沒有從山上下來的轉經人,除了剛才看到的反轉的藏人。
我不趕時間,所以還不是很著急。加上腳傷並未痊愈。
天黑了,忽然狗叫了起來,村口處傳來聲音,還有手電的光。
有一隊轉山的藏民剛從山上下來,他們人好像很多,有些還在村口用手電照著後面的同伴並大聲呼喚著他們。
平台下熱鬧起來,我趴在那裡看:先到的藏民開始生火煮茶,年輕人在溪流邊衝洗著疲憊的身體,女子的笑聲尖尖的。
我爬下去到水邊洗漱,經過籬笆牆,看到裡面火堆很旺,有很多健碩的男子。他們聲音很大。
又在平台上坐著發呆,夜來臨了。
下面的熱鬧好像離我很遙遠。
木頭梯子發出吱嘎的響聲,我被嚇了一跳,看到阿媽和小男孩上來了。
他們手裡各拿幾個碗,阿媽還打著手電。
她笑著說,餓了吧?快吃。
此刻真是感動得不知說啥好。
中午在她家吃飯感到不好意思,本想晚上就別麻煩人家了。沒想到他們還給送上來了。
阿媽和小男孩送完就馬上下去了。她盛了滿滿的一碗飯,一碗菜,還有一大碗湯。
我努力的把這些吃完。飽得都坐不下來了。
樓下依舊很熱鬧,轉經的藏民陸續從山上安全的下來了。
他們今晚投宿在這家的小賣部裡。村中的這些人家一般都會提供轉經人投宿的空地。這裡是離開永支後轉經人到達的第一個村子。
阿丙村的人都很熱情好客,雖然轉經人流傳著這麼一句話: “餓死不吃阿丙飯”。
傳說阿丙最早曾有下蠱的風俗,誰若吃了村中人的飯菜,會得難治的怪病而亡。
所以轉經的藏民都對此心生畏懼。寧願信其有也不吃這裡的東西。
我也從資料上讀到過這些。
但今天在房東這裡,讓我感到家的溫暖,壓根沒想到過這些。善良而好客的村民是不會無故加害於人的吧。
阿媽來收碗,她看看我的帳篷,說晚上就睡這裡嗎,可有被子,冷不冷?
我拉出睡袋說有被子的,不冷。阿媽笑了。放心的下去。
樓下的喧鬧一直持續到半夜。我迷糊的睡著了。
不知何時,寂靜中一聲聲低吼把我驚醒。
我豎著耳朵仔細聽,帳篷外像有動靜。
由於怕夜裡下雨,我拉起了外帳。此刻外面一點都看不到。
但我清楚的感到了外面有東西在不停走動。頓時沒了睡意。
起初我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
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忽然聽到那聲音就在靠我頭部的帳篷外面,發出清晰低沉的吼聲,那是從喉嚨裡發出的威脅。
天,是狼。
那種聲音我想一輩子都不會忘,只覺得渾身都發冷。
一下子坐起來,它們還不止一條,在帳外轉來轉去的。
我在想怎麼辦,如果它們咬破帳篷衝進來怎麼辦。
我摸到了手電,握在手裡,全身都在抖。
如果它們衝進來,
我就用手電照它們的眼睛,然後大聲喊叫……
村裡人應該能聽見的……
我胡亂的想著,但此刻,怎麼沒人聽到它們叫啊。
我不能確定那些藏人此刻是否睡在樓下。
當危險真的來臨,我還是無法從容。
我感到巨大的恐懼,心怦怦直跳。
雖然曾經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