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國人只要往上數三輩一般來說多少都跟農村能拉上點兒關系,我們家裡那位德高望重的外祖母大人也一樣,雖說在城裡住了六、七十年了,可還有好些鄉下的親戚讓她惦記。她有個小她近二十歲的遠房妹妹來過幾回,在我印像裡那是位很干練的小老太太,每回她一來,外祖母就興奮得不得了,深更半夜了老姐倆還躺在那兒使勁兒聊,隔著門都能聽見說話聲兒。
姨婆和外祖母一樣不識字,外祖母說,農村裡能說能干的人多了,這和念不念書的沒什麼關系。
更何況我那姨婆即使在農村並非等閑之輩,據說年輕時就是人梢子,大約是40年代末50年代初吧,她在娘家當閨女時就被上邊派來的工作人員看中,選成了婦女隊長。可她父親老腦筋,說當個隊長當時得鬥這個整那個的都是街坊鄰裡不想得罪人,匆匆忙忙地就把她給嫁了。
姨婆嫁的這家雖說也種地,卻是住在縣城城關,家就緊挨在城門外邊,她們那兒是老區,男人大她好幾歲,早好些年就底下給八路做事了,是解放前入黨的老黨員,後來就一直當著村支書。這位姨爺爺只來過我家一次,個子很高,不擅言詞,一副很厚道的莊稼人模樣兒。
姨婆生了一大群孩子,長大後,女兒們全嫁走了,兒子們大都出去工作,畢竟是村支書的兒子,但凡有外面招工的指標總緊著他們。
留下的一個兒子跟她挨著住,但不一鍋吃,娶了媳婦就分開過了。
身邊的這個兒子是個電工,在當地算是個顯要人物,據說逢年過節的一個月裡吃請都不斷,平時街上打了架只要說是他的親戚別人馬上就讓三分。
一個電工為何有如此能量?事情是這樣的,農民無論是種田澆地還是住家用電都要花錢,而在她們那兒每戶到底該交多少電費居然不按表計量,全由她這位電工兒子——按輩兒論我該叫表舅的主兒張口說了算。
姨婆說她們自家用電從來是敞開了白用,她兒子當然也更用不著花這份兒錢了。
所以我那位表舅的日子就過得比較寬裕,這是好多年前了,當時還沒興起經商打工等事兒,農民基本上沒什麼掙錢的機會,他那生活就很為人羨慕了。
他有一雙兒女,老二算是超生的,有路子,罰點兒有限,他們那兒家家都超生,不算什麼。
他還交了個女友,就是住他們後鄰的街坊,一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姑娘。
他帶著那姑娘到縣城裡去跳舞,還帶她出去玩兒,跑天津、跑石家莊。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住得緊挨著,他媳婦知道了,跟他吵架,他躲出去不回來,媳婦就去找婆婆鬧。
我姨婆說,我已經給你們蓋了房擺了桌兒出了彩禮把你像模像樣地迎進門兒了,剩下的事兒就操不了那份心,你自個兒的男人自個兒得能看住才成。
我那表舅媽見不是個兒,扔下孩子跑回娘家了。
電工表舅趁機和那相好的女孩子一起,樂得媳婦不回來。那女孩從家裡做好了飯給他拿來,姨婆說:“嘛好吃她給他做嘛。”
表舅媽為難了,照當地規矩媳婦要是賭氣跑回娘家的話,是得要男人來接才能回家的,娘家還要趁機理論一番,沒有自個兒又回婆家的道理,丟不起那份兒人。
可總住娘家也不是事兒,也實在太想孩子。她成天到村口上去望,終於有天見到她的婆家姐夫——我姨婆的一位女婿趕著車打大道上過,忙攔下打聽,聽說是去縣城就趕緊爬上車去跟著走了。
這好歹也算是婆家的車接回去的,可還是沒擋住厲害婆婆拿當笑話說,還說到北京來了。
聽這故事時我大概只有十幾歲,正是那種覺著自個兒什麼都懂、實際上什麼也不明白的年齡。
我就問姨婆那表舅媽她為什麼不跟表舅離婚?她丈夫已經另有所愛對她不忠了,何必還非低聲下氣地回來?
姨婆說她才不肯離呢,咱家好過。她們管生活叫過日子,生活富裕就簡稱好過。
我問那回來以後呢,將來有什麼打算?
姨婆說既然回來了她就湊合過下去唄,等過幾年那丫頭出嫁了就沒事兒了。
到了這個份兒上,我又覺得怪凄慘的,於是我說當初表舅結婚時要是找的就是現在這位姑娘該有多好呀!
姨婆說哪能呢?歲數差太多,你表舅娶媳婦時她還小呢。再說她跟別家的男人胡搞,也不是個正經東西,說媳婦哪能找那樣的?
聽說表舅兩口子一直到現在還好好地一起過著,那姑娘早多少年前就嫁走了,那檔子事兒當然也沒人再提。他們的女兒已經出嫁,現正張羅著給兒子說媳婦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