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有俗語雲,“一過日月山,又是一重天”。到了青海,才感到此語果然不錯。坐青藏線上的火車西行,出西寧站一路循湟水谷地爬坡。雖因高寒而植被稀疏,樹木稀少,但梯田中外地早已不見了的春小麥則剛剛成熟,在9月的高原勁風中颯颯搖曳;土豆的小白花也綻開著。一過日月山,這些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伏不平的山巒和如茵似毯的高原牧場。日月山是青海農區和牧區的天然分界線。火車翻越日月山時,如牛拉著一般,在盤旋線上掙扎。我簡直想打開車窗跳下去,與火車比賽一下。不過在4000米左右的高程上,我是否還能跑出13秒2這個1979年5月我上研究生院一年級時跑出而獲名次的速度,跑出後會不會馬上倒下,實在不好說。
在青海湖東岸下車,俯視前方,山水的組合與色彩的對比簡單是鬼斧神工的傑作:蔚藍色的睛空,白色的雲朵,綠色的牧場,深黛色的遠山層次分明,金色的陽光下,黃色的沙丘也閃著悅目的光,而這一切,都倒映在一泓藍晶晶的湖水之中。
照了幾張片子,我便興衝衝地向湖邊走去,原以為10余分鐘能到的路,走了足有35分鐘,我想,或許這是錯覺造成的:這是一塊沒有污染的樂土,空氣純淨而能見度特別大。不過我並不後悔要多走十幾分鐘。走在牧場上的感受也給我帶來了欣喜。
這裡的草並不像人們一般想像的那樣是無邊無沿蔓延開去的。草是成簇成團地長著的,一團一團之間露著貧瘠的土地。細長的莖葉韌性大,剛被我踩倒,一抬腿,又像彈簧般地挺直了。曬著太陽的野鼠和蜥蜴、野兔聽到我的腳步聲,忙不迭地往洞裡鑽,一路上觀察到許多鼠穴。若非這次親眼所見,真不相信野鼠怎麼會破壞得了牧場草原。黃鼠狼和鷹這類天敵被人類剿滅後,老鼠可就無限繁殖起來,人類要對付住在地下的野鼠雖然不難,可是撒了毒藥後想不毒死牛羊、老鷹和黃鼠狼等老鼠的天敵,不毒化水源,就難了。
9月份,高原上的黃金季節已進入尾聲,只有無名的黃、藍兩色的野花,用生命的最後力量點綴著這裡單調的綠色。環顧四周,獨我一人,在蒼莽的自然面前感到很渺小,很微不足道。我被大自然的氣勢震懾了,體會到陳子昂寫著“念天地之悠悠”時的感受。野性呼喚著我,躺倒在草上,望著飄逝的白雲,拼命地叫了幾聲,聲音一下子散得無影無蹤。看著長條狀的白雲緩緩掠過左前方的日月山頭,山頂馬上有了一層銀裝,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覺得王昌齡寫“青海長雲暗雪山”時,看到的是冬日長雲下雪山暗了一大片的情景,從而把古戰場的荒涼、肅殺氣氛渲染得更甚。而我眼前的景,是“青海長雲白遠山”,荒涼中卻也透著一絲溫情。
青海湖水面下降得很迅速,沙灘已有300余米寬了,可以看到年輪般的水位下降的痕跡。沙上蒙著一層白花花的硬殼,間或還有生命力極強的一串串野草。我一步一個深深腳印,到了距湖水還有百米處時,沙灘上積著一灘灘的水,已是寸草不生了。生怕遇上流沙被陷,便尋著動物足跡前進。到最後實在找不到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居然毫無問題到了水邊。我首先掬起一捧水,這鹹水湖的水還不如菜湯鹹呢。這才抬起頭來四處看,突然發現不遠處長腳的水禽正在淺水中覓食;身邊圍著一群小蚊子,頗讓我掃興。
為攝影,也為避開蚊子,我正東一張、西一張地拍片子,猛然見到沙灘中露出羊的白骨,還發現了幾個不知是狼,還是狗的足印。頓時毛骨悚然,萬一遇上狼,連救命的人都沒有。要自救,只有一架金屬制的相機和一個沉甸甸的銅制皮帶扣。頻頻環顧四周,並無異常動靜,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心始稍定,但游興已大減。稍停,三步一回頭地踏上了歸途。
坐在火車上翻越日月山,看著這道農牧區分界線,覺得如何發展西部,需從多個角度來考慮。比如這片草地,從世代務農的人眼中看,不過是一片長著雜草的荒地,只會產生墾荒種地的念頭。他全然不會想到,這不是荒地,而是牧民的草場;他更不會想到,在高寒而土地貧瘠的條件下,若已干下墾荒的蠢事,再要補救,退耕還牧已是不可能了,因為干旱、高寒及貧瘠使植被極難恢復。君不見50年代青海曾有過這種無知之舉,近30年了,墾過的地雖退了耕,仍是寸草不生,反而助長了沙漠化的趨勢。青海湖邊的沙丘和水土保持能力下降導致青海湖面積不斷縮小,不正是明證嗎?
新疆伊犁開墾“荒”地的事,在從事農業的維、漢族和從事牧業的哈薩克族得到截然不同的反應,也說明了從多個角度來規劃西部發展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