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塘的路上,一直是下著雨的。下車後,只見一片現代化的熱鬧,雖然在雨中略顯寥落,卻怎麼也看不出古風古貌。有一片仿古建築也都是些酒店餐館,有媚俗的氣息。這時有三輪車夫過來搭話,說西塘古鎮還在裡面,進去還有不少的路。因有許多條弄可以通往古鎮,也就沒有設正大門。眼看著這雨不見停反而越下越大,便坐上三輪車,穿過一段寬闊的馬路後,車子拐進了一條小巷弄。那弄果然是窄,三輪車經過時不斷地磨擦著巷弄兩邊的老房子。這條巷走到底,眼前就完全是不一樣的景像。古鎮西塘沉浸在一片雨霧中,傍晚的天色已經暗然,西街上也沒什麼人,靜靜地只有雨聲在敲打著青石板路。
從一個幽深的弄堂走進去,漸次開闊,裡面竟然是一戶明代大戶人家的私宅。已列為一個民間景點,樓上作為家庭旅館。踩著數百年的木樓梯,吱呀作響,萬種風情。看一眼就非常喜歡,選擇了最裡面的一個房間,據說是當年小姐的閨房。雕花的木床,床邊框的光滑可鑒,是歲月的撫摸的痕跡,大理石面的舊式梳妝台,雖然鏡子有些破損,卻並不妨礙它的精致與優雅。卸下行李,稍作休整後,決定去看一看夜晚的廊棚。
走下樓來,廳堂裡的紅燈籠都已點亮,照著這古舊的一桌一椅,都別有韻致。雨依然下著,走過環秀橋,就是煙雨長廊。廊棚裡的紅燈籠也都已亮了起來,路上游人稀少,許多店鋪已在收門。在這安靜的長廊下慢慢地走著,微風輕輕拂面,不覺漸漸輕松起來,旅途的疲累也消解了不少。看那紅燈籠投射在青石板上的影子,泛著青白色的光。像是從天窗裡漏下來的一小方月光,也像是古井的水面倒映著一個月亮,有清涼安心的運韻味。
關於廊棚的起源,有著兩個傳說。一說是一喪夫女子為一愛慕照顧自己多時的男子免受雨淋日曬之苦而修建,並宥於古時對於這樣的女子的諸多限制,有了這樣一個廓棚便制造了同在一個屋檐下進出的意思,天長日久也就可自然過渡,也是那女子的良苦用心及聰慧之心;另一說是一煙紙店老板為一叫花子避雨臨時搭建,卻原來那叫花子是神仙所變來試探老板品行,後來老板自是發了財,於是修了一個固定的長廓。前者有著頗多人間煙火的味道,也屬人之常情;後者顯然更多了一些傳奇色彩,充滿著中國傳統因果報應的思維,兩相比較我卻更願意相信後者。
循著長廊走回來,雨仍然下著,在靠近環秀橋的一店鋪裡買了些小棕子,是稱為西塘特產的一口棕。黃綠的棕葉,用柔白的棉線緊緊地纏著,味道也很不錯。
回到住處,推開兩扇排窗,吱吱呀呀的響,仿若綿延了的嘆息,帶著些許哀愁,從遙遠的年代傳來,是深閨裡的聲音。這裡曾經生活過怎樣的閨秀,已無法想像,她們的氣息和痕跡卻散落在這房間的角角落落。洗漱完畢,靜靜地躺在床上。有些迷糊之際,樓下竟傳來了二胡聲,雖非如泣如訴,如怨如慕,在這樣的雨夜聽來,卻也有著幽遠悲涼的味道。並沒有讓我的心情抑郁起來,反而有幾分空曠悠遠起來。此良辰美景,雖無良人在身旁,卻也不覺得虛設。就這樣入夢,竟隱隱有種幸福之感。
第二天早晨醒來,睜眼看窗外,雨已停了,天色亮了許多,應該是個好天氣。翻個身閉上眼睛,並不急於去看清晨的西塘,對它有一種氣定神閑的把握。七點鐘左右走出去,西街上果然沒什麼人,只有一些早起的老人在生爐子,還有一些背著書包去上學的孩子。另有攤開畫夾獨占一隅的學生,用畫筆來記錄這醒得遲緩的西塘清晨。
從住處往東走幾步,就是著名的石皮弄,窄得幾乎僅容一人通過。這條弄作為西塘一百二十二條弄的代表,卻也是內斂沉靜的,曾有多少人在其中穿行,有多少人在它面前駐足,而它只是安靜地在此守著這一方狹長的空間,寵辱不驚的樣子。再往前走,或明或暗或長或短的弄堂果然比比皆是,選了其中一條看不出盡頭是什麼地方的走過去,走到頭竟然就到了馬路上。外面車來人往,與裡面完全不搭界的樣子。試想如果西塘還不像今天這麼廣為人知,如這巷弄更幽深狹長一些,從外面走到裡面,竟有些誤入桃花源的意思。見識過這樣的弄堂,再看其它的,就有些不以為然。短弄就像一面延長的鏡子,照得見對面河邊的楊柳依依。
走到一座古橋邊,有一老人在賣豆腐花。據他說,他挑著擔從一公裡外趕到這裡來,只要不下雨,天天都會來。老人有張黝黑發紅的臉,說起他的豆腐花,卻是一臉的自豪,好像來西塘不吃碗他的豆花,簡直就是白來一趟。有一對上海老夫婦慕名而來,吃過後心滿意足的離去。於是要了一碗,味道與其它地方的卻有些不同,也許是西塘的水靈賦於了它別樣的滋味。後來晚上在住處的一本西塘攝影冊上居然看到這位老人的照片,想來的他的自豪也是有些底氣的。
逛到燒香港時竟然還是沒有人,太陽已微微露臉。走到五福橋,才看見一群當地學生穿過長廊拐個彎又不知所蹤。有一身穿制服的警察,拎了一袋米,放在橋邊一家店鋪門口,與正在摘菜的女人閑閑地說了幾句話,轉身離去。再往前走,一老太太開門出來,把一鳥籠掛在門口,走過去時,聽到鳥語:你好。抬頭看看,原來是鸚鵡。
在長廊下有許多學生在畫畫。或水粉或素描,淡淡地看一眼便走開。卻見一女生只拿一個文件夾大小的畫夾,用黑墨水毛在畫一些簡單的構圖。她抬起頭,說我們莫不是在烏鎮見過的吧?是,我這才發現,我們在染坊書院都見過。她說她學環境藝術,並翻出昨天在烏鎮畫的一些畫給我看。烏鎮在她的筆下,竟變得分外簡單明了,仿佛並未承載過千年的歲月與滄桑。也許她格外年輕的臉,充滿神采的眼睛,並不能穿過千年的時光,探詢到歷史深處。
九點多鐘,已經將古鎮逛了個遍。人多了一些,卻絕不擁擠。覺得有些累,往回走回到住處。女主人正在晾曬剛洗好的藍印花布床單,便開始與她聊天,說到這老宅的歷史與往事。原來,她的祖上曾經在朝廷做官,後遭人陷害,歸隱後從山西遷入西塘,踏踏實實世代累積,後大興土木,又因當時太湖一帶強匪出沒,故門面做得甚為不起眼,在西塘一條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巷弄,裡面或者就有顯赫的深宅大院,大有深藏不露的意思。也許正是這種建築風格,使西塘具有了內斂、婉約、深沉的氣質。廳堂的梁上雕刻著龍鳳蜘蛛以及花中四君子,由於室內采光不好,光線暗淡,看不很真切。古人在這細枝末節處的講究比之今人,是高出幾倍的,雖然在現代人看來,對這樣繁復或許有著幾分不以為然。但想到祖輩把一份祈福與願望暗藏在幽密的角落,無聲地訴說著對子孫後代的期望與對宗族的祝福,仍是要起幾分敬重之心。門廳的一角擺放著許多舊時的生活用具,其中一個很像舀水的器具竟然是古進的熨鬥,加了燒熱的碳塊,就可熨衣服。另有一個小小的像鏟子一樣,卻尖尖的小熨鬥,用來熨衣領。真是匪夷所思又令人心生敬佩。
忽然想來昨夜的二胡,問起女主人。她說是她先生拉的,晚上常常會拉上一段,消磨時光,娛人娛己。又看到一條香案上有一本紅皮的證書,女主人笑言這是一次歌唱比賽是他們夫妻二人唱戲獲的獎。她先生拉二胡,與她一起唱,可謂是琴瑟和諧。我不禁心生羨慕,能這樣的夫唱婦隨,在這老宅中守著靜靜的時光,平靜地渡過一生,是多麼的幸福。只羨鴛鴦羨不仙。她家的門楣上寫著四個字:惟懷永圖,是教人一生都要胸懷理想,如今被演繹成這樣平淡堅守,卻也不覺得偏離本意。
如果說烏鎮的千年歷史文人輩出造就了它的沉穩與深遂,使他具有男子的氣概的話,那麼西塘就像一位婉約、清秀,知書達禮,儀態萬方的女子,她平靜的表情、內斂的性情,極具古典的感性卻又不乏現代的知性,我想女子若真具備了這些品質,定也是讓人心曠神怡,這卻是閑話了。
晚上,坐在梳妝台前,看那面鏡子上那道裂痕,是時光的裂痕,照過怎樣的花玉容顏,照過怎樣的愛與哀愁,它沉默著,而我也並不能看得出來了。覺得冥想一下,也似循著歷史隧道向回走了幾百年。躺在床上,明天就要走了,卻開始貪戀起這房間中一木一瓦散發出的陳年往事的味道。不過,西塘到底是鎮定自若的,它的氣質也感染了我,使我懂得了最深的喜愛,不是留戀不放手,而是把這份珍貴的回憶,放在心底,啟程踏上下一站,無論是旅途的或是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