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0。火車開動。到金口河大峽谷去。
唐說,來玩牌,還有4個小時才會到。靠背椅上搖頭,繼續對著外面變化的景物發呆。感冒,低燒中,嗓子啞著。聽肖在對面講三江的旱螞蟥是如何地嗜血。朱拍拍我,說,又遇上了。我笑笑,低了聲回他,彼此。聽他提及去年12月在喇叭河的舊事。繼續發呆。
夜裡21:35,在一片黑暗裡走下火車。蟲在叫,空氣有花草味,滿天星宿。各自負了背包睡袋等物,沿長的月台在黑暗裡尋了亮處去。腳下謹慎。打手電的陌生人在盯視。懷疑的。
迎面有男人上前問,是12人嗎?逆了燈光,我看不到他的臉,只簡單應,是。
這邊走。
隱約看見站牌“金口河”。沒有侯車室。
不知身在何處。
只跟了那人往上走,車站背後是上山的道,幾戶人家散在山坡。乘面包車翻山,山下的車站和人家變得微小,對面山巔上月亮從雲層裡出來,灰暗的雲塊跟著它。
車燈閃過,瞧見路邊豎了告示牌——非開放區,外國人未經允許不得進入。
金口河鎮系縣級鎮,住進財政局接待站,住宿條件竟不比市內三級酒店差。意外地緊。
買藥,吃飯,洗澡,睡眠。
3月30日起身,下著雨。
沿大渡河岸往峽谷口去。
大渡河水由甘孜州經瀘定縣而來,在進入四川盆地前,橫穿西南邊緣的瓦山,衝擊成金口河大峽谷,跨三地,處樂山市峨邊縣、雅安市漢源縣、涼山州甘洛縣交界,長約26公裡。
在入谷口的白熊溝停下,整理行裝,戴上帽,外套防水,豎了衣領,進谷去。10:45。雨落急。
從半山壁上下去。懸空的鐵架上放了零落的木板,腳底是彙集的水流垂成瀑布。滑。下至谷底,踩著溪水,溪自前面的山壁呈Z字樣轉折再轉折出來,左右是千米高的峭壁,露了岩質,玄武層碳酸層。不時有瀑布跌下。只見頭頂一片天。
帶路的向導是唐上次來時認識的郎姓彝族教師的妻。性子隨和,瘦弱然健步如飛,行走極快。
溯溪而上。
水流在石和草木間變著法改道,循了它。兩邊山崖上鳥雀聲不斷,野花開在水邊。異色,不同姿態。溪水寬闊處搭有或粗或細的圓木作橋,木上附了水泛著光。馮在過第2座獨木橋時滑了下去,濕了鞋褲,過第4座時背上負的衣掉下去,濕透。自己很小心,到底還是成了第9個失足的人。跳過寬闊處時想借力水流中心一塊尖石。它比想像的滑,右腳一空,跌向左邊一塊大石,下面是一米深的水,顧不得水會漫過高幫的鞋頸,往水面下一塊石踩去,瞬地感到水溫的冷。借力往大石的斜面上躍,右腳單膝跪上石面,痛得咬牙,左腳出水,所幸OZARK的登山鞋防水,進水不多,濕了半截褲腳,背包和相機無事。嘿嘿。
小腿骨上青瘀了巴掌大一塊。揉揉,繼續。
一路不見人煙。會有人家?
看大團濃霧從後面山口湧上來,迅速移近,包裹住。14點時,瞧見土牆青瓦,勝利村。真有人住。搖搖頭,柳暗花明。桃花樹下一家人在自家窄院裡接水管,水自千米外水澗引來,房用土混了竹木建成。屋檐下掛了玉米棒無數。山裡鮮有生人來,他她靦腆地笑,極熱情地招呼著,端水送茶,主婦張羅著要做午飯。算計下時間,若今晚趕不到古路村就無法在周一前趕回成都。向導和那一家人搖著頭說,今晚趕不到,下雨路滑,得攀崖登天梯。
11雙眼睛瞪著唐,他嘿嘿笑,說,上次我也沒走這麼遠。眾人無語。如果可以,他已被插成刺蝟,用凶惡目光做成的刺。22支。
面峽谷而坐,遠山重疊,分不清是從哪個山口過來,溪流已經在山谷底,隔了百米寬的峽谷,對面山崖上有另一戶人家,那邊在大聲地喊來了什麼人,清晰可聞。只是後來用了40分鐘繞山坳才到了那裡。可望不可及。
鞋底沾層泥餅,走著打滑,用竹簽細細剔。怎麼著都感覺像是在用燒紅的鐵條烙豬蹄的細毛。笑。雨停了。
意見出奇統一,5女7男,一致通過連夜趕到古路村的彝人寨子,不能誤了工作。
再往前。
開始在懸崖邊行走。峽谷內最寬不過200米,谷深竟近2600米,貼著懸崖邊的小道走,各自拄截木棍向內做支撐。上到更高處,眼前孤峰突起,刀削樣的絕壁偶爾長了樹裸著地質層的變化,地殼變動的力清楚折皺岩層,地質地貌與張家界極同。
沒能多看,顧著下一步落腳點。一失足,便成千古。
山風呼呼。
尋了稍寬處坐下,面前是深淵,身側朱的小妹突然“啊”地叫出聲,緊挨她的朱比她叫得更慘,也沒來得及看清,第一個反應是以為朱踏空了跌下崖去,也跟著“啊”地叫出聲,發自肺腑。慘叫聲和了驚嚇聲在山谷內回蕩。旁邊幾人一臉緊張地問怎麼,朱稱他坐下時被草地裡的刺扎了臀股,痛得叫出聲;他的小妹以為他坐到了她身上;我,神經緊張,想像力豐富。尚有潛力可挖。
虛驚。
見識了山裡人所說的很好走的天梯。瞠目結舌。
在臨近山巔處,無路可上,便在岩壁上鑿了錯亂的石坑,攀附而上,上面僅容一人的小平台上用兩根手臂粗去皮的樹干固定在山石上,中間用山藤和稍粗的鐵絲綁上小臂粗的木棍,用手扯扯,還會上下移動。左邊是萬丈深淵,做自由落體運動的絕好之地,看不見底。還好,長著一棵樹,葉子裝飾樣像征性地擋住些視線。
摸摸鼻子,出行前可是答應了人要好好回去的,笑了笑,踩上去,輕了怕滑重了怕斷。還是怕死。能生多少回。唔?
口裡說著下面的人小心滑,上去了。竟又是一個這樣的木制天梯,左邊一根支撐木成圓弧狀往崖外彎,不得不讓人懷疑它的重心和建成年份,梯木間的平行木棍因岩石的突出使兩階間跨度增高,只有上。沒有退路。朱在下面一層天梯叫,這就是唐說的沒問題?!我回過身笑,上來上來先。
唐在電話裡沒提過這些東東。
上到最高一階時,沒了樹葉的遮擋,整個峽谷就在眼前,霧氣在山峰間翻滾,山風呼拉拉刮響背心,心裡空了,背上濕了,我知道腳軟了,懸空掛在山壁。會想什麼能做什麼。一片空白,只記得稍加用力踩著了實地。沒回頭看,上面是寬闊許多的平台,靠著山石坐下,長長出口氣,放眼望去,一覽眾山小,眾山小。得意大笑,不得不笑。
更吃驚的是郎氏的妻竟負了自己3歲大的女兒也從天梯上來,孩子用雙手扣在母親脖子上,郎妻和她談笑風生間就上來了。那孩子竟也不怕,咯咯笑著。不知道這是不是不知道比知道幸福。看得心驚肉跳。五體投地。
各有各生存之法。
郎妻說還沒有山外的人從這裡走過。往山下行走。沿一個又一個的山坳。沒完沒了。天色漸暗。
同朱和馮走在前面,向導在後,他二人在前帶路,繞過一個山坳,路越走越險,身體呈45度貼近山坡面,進到荊棘之地,隱約像是有人踩出條路,越看越不像,叫住前面兩人,大聲叫郎妻,她在對面的山口回應,錯了錯了,往回走。
掉回頭去。
19點時,天色朦朧。仍在山坳裡打轉,前前後後在念叨昨晚的竽兒燒雞是怎樣香辣酸菜魚是怎樣的嫩火鍋是怎樣地誘人。。。越說越餓,越走越快。走過天梯也不覺得後面的路險。擔心天黑,山路難
辨。心裡發笑,還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在無人的深山裡泡著。沒告訴爸媽。
遠遠傳來巨響,以為是春雷,滾滾轟鳴,郎妻說是山下炸山築路的爆炸聲。19:30,前面山口有人在喊話,是寨子裡來接應的人。精神為之一振。
古路村,什麼樣的地方。
近了。下起細雨。天色已暗,只聽到人聲,隱隱有人影晃動,混了大人孩子說話的聲音,村子裡狗嚷成一團。眼前一片開闊地,大概能看出房屋的輪廓,沒有電沒有燈。左邊似乎是條大河,以為是大渡河。懶於取手電,深一腳淺一腳跟在郎妻後,進到郎家。
到了。
19:55。
天色黑盡。
第一批抵達。完整的。
堂屋裡用啤酒瓶在瓶口塞了棉花,當作柴油燈,火苗隨風搖擺,伴黑色的煙。兩張桌,幾條凳,看不清供台上奉的是什麼。坐長凳上再不想動。山裡冷,主人端來三盆火。木炭燒得火紅透亮,烤衣物,取暖。郎氏教師先行到達,端了新煮的雞蛋出來,兩個下肚。很香,道地的土雞蛋。
黑暗裡一個小小的身子靠到我身前,冷的手抓住我的雙手。定晴看清,是郎氏那3歲大的女兒,背對著我,用小手拉了我的雙手環在胸前。黑暗裡覺得暖和,能讓小小的孩子覺得依靠,也不錯。素日並不喜小孩。她只語不發。只是拉著我的手。我笑笑,低身問,冷?把手給我。火光閃動,她的眼睛很亮。放手在我手心。小小的信任。抱她在腿上坐著,她不鬧,突然害羞地笑。我也不問。
想到小妹。笑。
最後4人在20:25跨進門,譚面色蒼白地進來,看上去生氣全無,唐說她畏高,路上提攜過來,看看她手,右手全是劃傷,因為怕,一路抓山石和灌木枝所致。
放了大堆土豆在火盆裡烤,香氣四溢。掃蕩光。
借了火光,白日裡撞出的瘀青腫了,發散開。
附近人家都來看,問著好。很淳樸的地方和人。以為彝寨裡男人應該是扎頭巾穿黑色帶須的扎爾瓦,女人會是著彩邊的黑底長裙。大都漢化了,只有郎家的老阿媽穿著黑裙。似有所失。
23點吃飯,喝彝家自制的杆杆酒,用高梁和玉米發酵制成,密封一年,喝時加水進去,細長的嫩竹杆用鐵絲鑽成中空插在酒壇裡,喝時用力吸取,稱之杆杆酒。肺活量小者不得嘗。好味,七分像清酒,又不是。酒精度大約20。斷續喝了一碗,幫助睡眠。
在裡屋的火塘上取了懸吊著的滾水燙腳,舒坦。
熄了火,在火塘邊支開帳篷,鑽進睡袋,睡眠。唔,沒洗臉。沒多的水。
3月31日清晨7點,各種聲音響起,木門的吱呀聲,腳步聲,最裡面老阿媽的咳嗽聲一直未斷,狗吠聲,受不過外面有人說,這樣好的景色。。。索性起身。一身酸痛。
對面是面絕壁,初生的晨光烙紅在上面,雲霧倏忽,天很藍。門前山坡上散著桃花梨花。夜裡初到時所認為的那條河卻是道深谷,看到的河不過是夜霧沉積在谷中所成。
9點,往山下走。一群孩子站在山口看我們遠去,我問郎妻附近有村小嗎,郎妻輕輕地說,都是文盲。從太陽鏡看過去,暗了一大片。沉甸。
遠遠的見到長河壩在山下大渡河邊,得從那裡搭14:45的火車趕到烏斯河轉乘從攀枝花發往北京的特快118號列車。
下山路上,又見識了鐵梯。從幾乎垂直的山壁上垂下,鐵制,帶扶手,沒有任何遮擋,對著群山,對著大渡河。看得發笑,竟到這份上。馮面對山壁先我而下,站在下面叮囑小心。背對山壁而下。下到中間,忽地坐在鐵梯上,大喊,“混蛋!”。山谷間不停回響混蛋二字。唐在山坳對面的山口舉著老尼康大喊,側過來我給你拍一張。好氣好笑。一群瘋子。
一路下鐵梯。看到綠色斑點尺許長的蜥蜴,跳躍的松鼠。經兩個村落,80多歲的老夫婦在自家門口對著山色出神,也許他她沒了機會再下山去。亂石坡久久不見頭,走得不耐,小跑,輕松些。
13:20抵一線天橋,隊裡第二人。
成昆鐵路線從天橋上穿過進到隧洞。
仰頭看身後的山。從那上面下來的?後怕。
沿公路往長河壩走去。地面上用於鋪路的石英岩閃著光。
放了背包,在大渡河裡洗臉泡腳。青山不改。
從河裡上來時,其他5人租了拖拉機從一線天過來,還有4人尚在下山路上。以為他她趕不上去烏斯河,戲劇性的一變是火車到站前一刻鐘,他4人竟出現在本應該是火車出來的隧洞口,是從一線天隧洞沿火車軌道經3公裡過來,遠遠迎了上去,肖崴傷腳,譚傷了手臂,弄黑臉,在隧洞裡躲避飛馳的火車造成。
15:15上了火車。途經全國第一個在隧道中的火車站,關村壩站。15分鐘後抵烏斯河,在月台上坐了兩個多小時。手機有了信號,給朋友發短訊報平安。
17:50上到118號車。坐下便拉低帽沿,不摘太陽鏡,睡眠。唐拍拍我,說,下周去三江。三江?賊笑笑。
22:12。回來了。
一陣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