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泗三日有三笑

作者: rgmao

導讀題記一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南宋•方岳 外出旅游,也不例外,常遇“不如意事”。然而,適時調整心態,至要,不能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題記二 是否能換一個視角來看此名言 --“行萬裡路,讀萬卷書”? 旅行,尤其是“獨游”,你就能更專注地欣賞萬萬千千的如畫風景、更便捷地接觸形形色色的人群,更自由地見識千姿百態的世相,如此 ...

題記一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南宋•方岳

外出旅游,也不例外,常遇“不如意事”。然而,適時調整心態,至要,不能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題記二

是否能換一個視角來看此名言 --“行萬裡路,讀萬卷書”?

旅行,尤其是“獨游”,你就能更專注地欣賞萬萬千千的如畫風景、更便捷地接觸形形色色的人群,更自由地見識千姿百態的世相,如此旅游,乃“讀萬卷書”之壯舉也!

題記三 為保護“二笑”中莊主的隱私,並避開當“莊托”之嫌,莊名乃虛擬,請列位賜諒!題記四 若想看更多照片,請點擊 - http://***/rgmao1818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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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老同志,不要睡覺!”

2008年7月21日上午10時,在上海南浦大橋搭乘大巴,車行一個半小時,抵蘆潮港,在空蕩蕩的碼頭登“舟橋2號”(406次)渡海(車船聯票RMB109)。茫茫大海,居然海市蜃樓般地出現一座宏偉大橋!“舟橋二號”從“東海大橋”下緩緩駛過,甲板上聚集許多乘客,不少人誤將此橋當彼橋(杭州灣大橋)。下午3時,“舟橋2號”緩緩靠岸。



從地圖上看嵊泗列島,有詩意,有誘惑。列島位於舟山群島北,散落在杭州灣外的東海上,北上,就是長江口。嵊泗有大小近400個島嶼組成,有人煙的僅19個。嵊泗屬於浙江省,建制為縣,縣城所在地有一個別致的名字 – 菜園。

嵊泗的出租車,不打表,以固定區間計價,且可還價呢。船碼頭 - 菜園 - 基湖村,RMB30元。基湖,一個漁村,隸屬縣城。我所以選擇小住基湖的“漁家樂”,因為基湖有全島最好的海濱浴場。

“漁家樂”的房東已候於村口。基湖村面積不小,大多是兩層樓的別墅式建築。入室,放下行李,稍事休息,就去海濱。

海濱浴場的大門,是個木制牌樓,橫匾上書“碧海金沙”四個大字。從大門到沙灘,有實木搭建的通道,免去泳客攀上爬下之累。出更衣室,下台階,入沙灘,此時,迎面而來的,是失望喲。

沙,非“金沙”;海,非“碧海”。

“亞龍灣”的海濱,海藍藍,沙軟軟,椰樹婆娑,賓館林立,是個典型“大美人”,那麼,基湖海濱(嵊泗最好的沙灘),海黃黃,沙硬硬,不見樹木,沒有賓館,是個十足的“黃臉婆”!

-- 然而,沙灘上,淺海邊,“游人”如織,他們並不在乎“金沙碧海”是否名副其實,並不在乎是“大美人”,還是“黃臉婆”,與我到過的別的海灘一樣,一樣喧囂,一樣熱鬧,一樣快樂。幾匹棗紅馬,幾輛沙灘車,載著游客,在廣闊的沙灘上來回奔忙著,海面上,遠遠地可見防鯊網的白色浮標,救生艇在巡邏,腳踏游船漂浮在遠處海面。

海水,初極淺,才沒腳,漸行漸深,但不同的是,別處的海灘行幾十步,就由淺入深,可以游泳,此地海灘坡度極緩,離岸涉水而行,走100多米遠,海水才深及腰部,此時,黃橙橙水色也變得清汪汪起來。

縱身一躍,投入大海的懷抱。或蛙泳前行、或潛入海中、或仰臥波上、或踩水站立。酷暑中的等待,終於實現;數小時的車船勞頓,終於報償!

此生獨愛游泳,尤愛海邊擊水!

置身深海區,水清浪湧,泳客寥寥。偶爾,有腳踏游船或是救生艇從身邊“路過”。回望沙灘,那一帶人群密集,人聲鼎沸,幾乎是兩個世界。 -- “離群索居”的我,忽發奇想:若把沙灘比作地球,那麼,淺海區就成了大氣層,而此時的我,豈非獨居“外層空間”了?

香港有位影星在CCTV上說,他靈感最多的時候,是淋浴的時候。

每每置身深海區,揮臂擊水,則是我思維最為活躍的時候!

這是一種怎樣的自然環境,一種怎樣的人生享受!

水中睜眼,海水清洌,可見小魚兒,“佁然不動,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 柳宗元是站在小石潭的上面觀看,而我輩卻是在水中張望喲!

出水遠望,無邊無涯,浩浩蕩蕩,“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 曹孟德是站在海邊興嘆,而我輩卻是在海中體驗喲!

舉目看天,水天一色,遙相呼應,那朵朵白雲,好似上帝在牧放羊群!

----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步入老境,少時所學,便會時時凸顯,尤其外出旅游,身處佳境。

---- 老漁夫在海上一無所獲地漂流了84天之後,他釣到了一條巨大無比的馬林魚,這條魚比他的漁船還長2英尺,馬林魚拖著漁船整整兩天兩夜之後,才被老漁夫刺死。老人並沒有得到這條大魚,在遭遇鯊魚之後,經殊死搏鬥,馬林魚最後被鯊魚撕咬,最終只剩下一副骨架。

骨骼,乃精神的支柱,海明威沒有讓老人桑提亞哥成功,但那僅是表像,白生生的馬林魚骨骼,無聲演繹著老人生命的硬度。

---- 1954年夏天,毛澤東來到北戴河。他給女兒李敏、李訥寫信說:“北戴河、秦皇島一帶,是曹孟德到過的地方。他不僅是政治家,也是詩人。他的碣石詩是有名的。”

其實,毛澤東是更偉大的詩人,他在那兒揮筆寫下了不朽的《浪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

海上游泳,非江河泳池可比,海水含鹽,浮力就大,稍胖者幾乎不擔心會下沉,海上游泳,蛙泳最佳,久而不累,若想換一種泳姿,便可仰臥海面,微閉雙眼,雙臂抱胸,遐思悠悠。

一艘腳踏游船,輕輕地,從我身邊“路過”。

---- 孩子一懂事,一定帶他到海邊來玩!

---- 對,就是節衣縮食,也要帶他到海邊住上幾天。

---- 在海邊,讓他認識地球,讓他認識個人的渺小,讓他懂得風浪……

---- (女的說得正來勁,男的打斷了她)還有讓他嘗嘗海水的苦味,還要給他買小鏟子,小籃子,讓他玩沙……。

夫妻之間的海上交談顯然還在繼續,可是,腳踏船漂遠了。真有意思,一對年輕夫妻,思維取向各異,卻構成互補!

抬起身子,踩水站立,我向這一對年輕夫妻行注目禮!

上海,上海,其實見不到海!

我第一次見到大海,是在1967年7月,正在復旦大學“求學”,文革進入了“形勢大好,而不是小好”的階段。

冒著“武鬥”的炮火(非“冒著敵人的炮火”),我來到了青島,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大海。

在彙泉浴場,我帶著軍用水壺和兩只饅頭,在海裡游了兩個小時,又在岸邊的礁石上呆坐半日。

那天風大浪湧,一個巨浪過來,猛砸在礁石上,浪花四濺,綿延海岸,卷起千堆雪!海浪那麼堅毅,一次次地砸打和衝刷,而你嶙峋的礁石,則巋然不動。

如此壯觀的場景,不知延續了多少萬年,而21歲的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面對無垠大海,心靈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很自然,又想起劫難中的復旦校園 – 整幢圖書館大樓的圖書封存了,全部教授“下課”了,約1/3的教授的日常工作是打掃衛生。廁所裡,遇到一位我所敬仰的林同濟教授,林教授蹲在地上,以他平日治學的嚴謹,正在一塊一塊地洗刷便池的瓷磚,他對我輕聲說道:這是復旦歷史上廁所最干淨的年代!

21歲的我,聞之,豈止是心酸 -- 心在滴血。

沉重的心,在海邊礁石上坐了幾個小時之後,居然漸趨釋然。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 – “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毛主席語錄)我還是要抓緊時間讀點書,大治的天下必定需要知識,而不是愚昧無知!

大海,滌人心肺,大海,催人遠視!

11年之後,以高分考入杭州大學,獲得了“回爐”資格,補足了本科學業。

35年之後,讀到了一位作家的一段話,如遇知音。他寫道:

---- 從此,每當我撫摸著新出的長篇,心中漾起成就感的時候,一想到大海,我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一滴水。從此,每當我為一己私利、一度挫折而苦悶、而傍徨、而浮躁的時候,一想到大海,就豁然開朗。

突、突、突……

救生艇載著身穿橙色救生馬夾的救生員,不停地在寬闊海面上轉悠,一圈又一圈。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游呀,游呀,不時仰臥海面,閉目養神。

漂呀,漂呀,任憑海浪的推拍;

漂呀,漂呀,任憑思緒的放飛。

“老同志,不要睡覺!注意安全。”

突然,一個聲音,把我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哦,那是救生員在對我喊話。我隨即站立,踩水海中,救生艇已經遠去。

---- 啊?叫我“不要睡覺”!

---- 沒聽錯吧?在他看來,我是海面上“睡覺”了!

---- 我真有這本事,不就成了“浪裡白條”?

夕陽懨懨地西沉,海面波光開始泛紅。 -- 不能再“睡覺”了,該起身回“漁家樂”去了。

於是,我朝淺海游去,游過了“大氣層”,最後登陸“地球”。

泳客減少了,救生艇,仍在遠處海面上巡視,,好一個盡職的救生員!

“老同志,不要睡覺!” – 想到他的那聲呼喚,不禁啞然一笑。



二笑:“本戶是節能減排標兵戶!”

基湖的漁家樂,喜歡取名“小莊”。比如“聽潮小莊”、“觀海小莊”、“漁家小莊”,等等。

基湖村,依山傍海,常住人口逾3000,近年來,由於海產品的枯竭,真正的漁家,數字銳減。而外地人口則不斷流入。村口,聚集著賣西瓜、甜瓜的攤位,攤主一律操外地口音。詢問之下,方知他們來自安徽、江西,到島上承包了幾畝地,種瓜種菜。

“外來人口”還包括從散居在周圍小島上的漁民,他們向嵊泗聚集。錢多的,買房置屋,錢少的,租房而居。他們遷徙大島,出於孩子前途的考慮,為了讓孩子在縣城學校接受更好的教育。

攜程網上一轉悠,出門旅游不用愁。

我住的“海霞小莊”,牽線搭橋者,攜程網也。“莊主”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漁婦,她主動讓我稱呼她“阿婆”,說不喜歡別人稱呼她“老板”,或是“老板娘”!

“海霞小莊”是一幢兩層小樓,獨門獨戶,一個院落,整潔干淨。這在上海就叫“別墅”,基湖村幾乎家家戶戶,都住這樣的別墅。別墅連片,連同這裡的空氣、海鮮、海灘等,令城裡人暗羨。



回到“海霞小莊”,已是晚霞滿天時。

拉開抽屜,放入零星物品,忽見一小紙卷,打開一看,上書:

本戶是節能減排標兵戶,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吧!

研究語言的我,頓時發楞!

---- “節能減排”乃當今之國策,世界之潮流,好事呀!

---- 啥叫“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勸我搬“家”?

前任房客寫的?字跡如此娟秀,像出自女性手筆。

付之一笑,把紙條揉成一團,扔回抽屜。

天色漸暗,開燈。忽然發現吸頂燈的亮度不夠,抬頭一看,哦,吸頂燈,原本有四盞燈,現被卸掉了三盞,只剩下了角落裡的一盞,孤零零的。

哎,暗就暗一點兒吧,車船勞頓,又在海裡游了近兩個小時,雖然有夜讀習慣,今晚破例早歇吧!

入淋浴房。水流細小,開足龍頭,頭上蓮蓬頭流出的,仍然是涓涓細流。文學作品裡的“涓涓細流”,富有詩意,可是,此時此刻,卻毫無“詩意”可言。

站立在逼仄的淋浴房內,淋身、打皂、搓洗、再噴淋,平時,10分鐘的淋浴,足足花費了半個小時!

想起2006年金秋與女兒去日本旅游時,32歲的導游胡劍偉(港人)講述的一個故事,他剛到日本,生活艱難,竟無處洗澡,後來朋友介紹到一個廉價的淋浴房去淋浴,不料,那是計時的,淋浴淋了一半,水斷。而此時小胡渾身上下還都是肥皂泡!

水小,就讓它小吧,不斷水就行!-- 我想。

淋浴之後,頭腦清醒。再取出那紙條一看,方對“節能減排標兵”幾個字有了一點兒切身體會!

世間,最微妙者,莫過於人之心理也!

手持紙條,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水滸》中的一段文字:

武松乘著酒興,大步走到景陽岡下,看見一棵大樹,刮去了一塊樹皮,上面寫著兩行字:“最近景陽岡出現了老虎,凡是來往行人,最好在中午時分成群結隊過岡。”

武松見了此告示後,笑著說:“這准是酒店老板嚇人的玩意兒,好讓人們到他酒店住宿。我怕什麼!”他對告示置之不理,依舊拖著哨棒走上山岡。

---- 說不准,這紙條也是“嚇人的玩意兒”,好讓人們到他酒店住宿。我怕什麼!

獨自思忖,覺得有點荒唐,但腦中確實閃過此念喲。

---- 抽屜裡的那紙條,亦算“告示”?沒錯呀,節能減排,是環保的需要。

---- 家裡的吸頂燈,燈頭多達六盞,實在有點奢侈,雖然是節能燈泡。夫人也批評過我,認為可以減少兩只,尤其是炎炎夏日。

---- 家裡的淋浴噴頭水也太“生猛”了,噴頭調整到massage(按摩)一檔,水柱急噴而下,“嗖嗖嗖”地噴淋身上,皮膚還有點疼生生的感覺呢。

---- 不過,尚不知,下一步,阿婆還有什麼別的“節能減排”的絕招呢。

尋思間,覺得有點燥熱,遂開啟空調。一看,溫度設定為26度,在家裡,我的“清涼書屋”的夏日常溫設定在21度。於是,我在遙控器上調溫,在箭頭朝下處,按了幾下,沒有反應。何也?後來發現,原來,遙控器上的溫度是定死的,既不能往下,也不能往上。不知住過多少回賓館,也住過好幾家“農家樂”,遇到如此遙控器,尚屬首次。

看來,紙卷上所寫,絕非虛言也。

---- 不過,上海市政府好像出過一項規定,規定夏季辦公室和大商場的空調設定溫度就是26度呀,阿婆沒什麼錯呀!

人,是動物,畢竟是高級動物,習慣了21度室溫的我,好像就是不能相差這5度。

走不到半裡路,看見一座破廟。廟門上貼著一張縣衙門的布告。武松看了這才相信有虎。他本想轉身回去,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自言自語:“怕什麼!既然來了,倒要上去看看。”

---- 沒什麼,既然來了,倒要住下去看看。

想是這麼想,畢竟有點“心虛”起來。

“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 沒想到呢。

問題是,過兩日,我的一個老友將攜妻來嵊泗度假。我們之間已經說定,他們將住宿我住過的漁家樂。-- 現在,我倒要好好思量一下,到底是否要介紹他們來此居住了。

一台電視,端放在床的另一端,躺臥在床,也能看電視。

國人百年期盼的奧運會進入了倒計時,只剩下十來天了。電視不可不看哦。

去電視機的頂部去取遙控器時,昏暗中,只見電視機的頂部,又放著一個紙條。

---- 又是一張紙條,心中一涼!

轉過亂樹林邊,一步步挨下岡子來。走不到半裡多路,只見枯草中又鑽出兩只大蟲來。武松道:“阿呀!我今番罷了!”只見那兩只大蟲……。

小心翼翼,打開紙卷。上書:

為了您的健康,為了旅游順利,請您少看電視,請您早點休息。謝謝合作!

顯然,這紙條不是前任房客留的,而是房東留的。

---- 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 不過,這話也說得在理呀。明日還有起早,去六井潭去看日出呢。

電視還未打開,忽然想到晚餐後尚未服藥呢。

於是,開門,到門廳裡的飲水機上取水。不料,只有冷水,沒有開水。彎腰尋找電源的插頭,沒有,尋找飲水機的開關,不管用……。

-- 老先生,別找了,飲水機剛從樓下搬上來,這裡沒有插座。

-- 哦。我想,怎麼就沒熱水呢。

-- 我給你燒了一瓶水,你就喝熱水瓶裡的水吧。

-- 謝謝。(此時,我才發現,老房東的手裡提著一只熱水瓶。)

-- 我們海島的條件比不上你們大上海,還住得慣嗎?(老房東一臉憨厚的笑容,隨我進入了房間)

-- 蠻好,蠻好!(我“有口無心”地應對。)

-- 海島缺水,自來水流不出大水,水小,洗澡還行吧?

-- 還行,還行!(我“恍然大悟”地應道。)

-- 我女兒把空調的溫度定在26度,你人胖,要是嫌熱,我到樓下去換一個遙控器。

-- 行,行!(我“真摯”地回應。)

說著,老房東轉身下樓去了。

隨她下樓。 -- 我換下的衣服還浸泡在院落的水槽裡呢。

-- 你明天一大早還要去看日出吧?

-- 是啊。

-- 早點睡覺,電視不要看得太晚了,上個月,一個客人電視看到半夜,一大早,天不亮,就趕到六井潭去,那兒路不好走,那位房客摔了一跤,皮擦破了,差點兒骨折呢,幸好巷口就有衛生所。晚上缺睡,白天缺力。我在電視機上還給客人留了條子,提醒提醒。

-- 哦,對!晚上缺睡,白天缺力。我喜歡早睡。(我“感激”地說)

只見那兩只大蟲在黑影裡直立起來。武松定睛看時,卻是兩個人,把虎皮縫作衣裳,緊緊繃在身上,手裡各拿著一條五股叉……。

拿了新空調遙控器,走到水槽邊,准備洗衣。

-- 阿婆,我的衣服呢?(發現衣服不見了)

-- 我媽把你換下的衣服早就洗掉了。(阿婆的女兒站在遠處說)

-- 啊,謝謝!那多不好意思!

上樓,拿出手機,馬上給我的友人發了一個短信。全文如下:

此地甚好,你就住“海霞小莊”!

放下手機,拿起空調遙控器……

打開抽屜,取出那張揉成一團的紙條,攤開,壓平,把它和船票放在一起,帶回上海去,也是一個不錯的紀念哦!

“節能減排標兵戶!” – 想到紙條留言,不禁啞然又是一笑!

欲知“三笑”,且聽下回分解。

三笑:“老板,這個蟶子是否正常?”

一生能吃會睡,睡前決心四點起床,出發去六井潭看日出。

一覺醒來,拉開窗簾,豈料,天色大亮,還看什麼日出喲!

日出看不成了,六井潭還是要去的。去六井潭,只能打的。房東阿婆交待說,要價100元,可以砍到80元。果然,在基湖村村口上出租車,20分鐘後,到六井潭,門票20元。

六井潭,位於泗礁本島之最東南。 -- 觀海上日出、看浩蕩海景之理想景點。六井潭,乃面對東海的一大片山崖,崖上崖下,遍地嶙峋,草木茂盛,山道曲折,且有護欄;山上,崖壁高聳,威風八面;山腳,礁石盤踞,驚濤拍岸,白浪翻卷。1988年之前,這裡曾是軍事重地,駐扎一個解放軍的炮兵連。遺跡處處,最觸目的,要算當年的部隊伙房,隱蔽在山窩裡,煙囪尚在,那是一個半地下建築。山崖上,矮矮的黃楊樹,東一叢,西一簇,也許是當年戰士們種植的,至今,迎著海風,精神抖擻。六井潭,最醒目的建築是建於1952年的“白朝陽燈塔”,一盞名副其實的海上“指路明燈”!

大海、礁石、海浪、漁船、山崖……,“似曾相識燕歸來”。

1970年,離開復旦大學之後,被“分配”到杭州喬司部隊農場,接受解放軍“再教育”一年半,然後,再被“分配”到浙江玉環海島工作。

在海島,我被“分配”到坎門教書,女友(現在白頭偕老之夫人)則“分配”在縣城(環山鎮)教書。【你看,計劃經濟時期,一切講“分配”】

周末,我們常聚於坎門。

坎門,一個漁港,地處海之角,開門能見海。“生猛海鮮”這個名詞好像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才開始流行的。其實,那時我們每天吃的,就是海鮮,而且真的“生猛”。

女兒未出生之前,周末,我們經常去登山觀海、漫步海灘、沙灘拾貝、出海垂釣;女兒出生並稍稍懂事之後,海濱沙灘,更成了三口之家的樂園。至今還常跟女兒說,小時候,你可是一個“漁家女”!

進入第七個年頭的文革,已成“強弩之末”,國愈窮,民愈貧。

那時沒有“月薪”這個概念,每月領取工資48.5元而已,沒有一分錢的獎金或外快。夫人與我,每月分別往上海父母彙款15元RMB。父母為了拉扯大我們三兄弟,負債累累,寄回家的15元用於還債,父母並沒有享受到;夫人家境略好,寄錢回家,為了盡孝。那時候,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堅守著一個傳統:工作之後,彙款回家。無論貧富,不論家境,算是表達“寸草心”。

海風陣陣,船來船往。沿大卵石鋪成的石級下行,欲往海邊礁石,零距離觀海。

迎面上來一位漁民,雖然腳蹬一雙雨靴,全身半濕。步履匆匆,右手提著一個塑料袋,沉沉的。

---- 請問,袋子裡裝了什麼呀?

---- 海鮮。

---- 什麼海鮮?

---- 蟶子、淡菜、梭子蟹、海鰻、虎頭魚……

---- 靠海吃海,真不少呢!啥時候過來的?

---- 天還沒亮,大概兩三點鐘的樣子吧。

---- 辛苦!

---- 沒法子,兒子在縣城讀書,要花錢啊。

---- 噢……

---- 上海來的吧?我聽得出。

---- 是的,……,泗礁島上什麼海鮮最有名?

---- 蟶子啊。你看……(他拉開塑料袋口)

---- 哦,殼子薄,而且顏色也白一點。

---- 你蠻懂!

---- 大學畢業後,我在玉環坎門教過書。

---- 怪不得,坎門也是一個大漁港。我也去過多次。

---- 我給你拍張照片吧。

---- 不,不,菜園飯店老板正貨呢!我走了。你在這兒慢慢玩。

提著沉沉的海鮮袋子,他拾級上山。好一個勤勞善良的漁民!

懷著敬意,我給他拍攝了一張“背影”。



“背影”在目送中遠去,舊事卻在海浪聲中回放。

蟶子!

年輕時在玉環海島最喜食的貝類!玉環海島,一個真正的海鮮世界呀。全家對蟶子情有獨鐘。除了味美,還因價廉。那時,物價穩定而且低下。至今記得,大米0.12元/斤;豬肉0.65元/斤;鮮活的梭子蟹0.15元/斤。物價雖低,工資更低呀。

兩個大學畢業生,帶一個女兒,寒暑假要回滬,一點點余錢,統統扔在滾滾車輪裡了!月底,常借“互助金”度日。(所謂“互助金”,現在的人,尤其是年輕人,也許聞所未聞。-- 每位老師交10元,學校的四五十個老師,可籌得四五百元的“互助基金”。手頭緊的老師,可向“互助基金”借款,40元封頂。其條件是,必須在下月發工資時扣除。如調離本單位,則予以退還。

---- 蟶子,只有0.10元/斤,是我們吃得起的最廉價的“海鮮”,雖然當時的大黃魚僅0.35 元/斤(房東阿婆告訴我,現在野生大黃魚在海上的收購價是500元/斤)!蟶子,渾身裹著泥,洗淨之後,在水裡(適當加鹽)養上一兩個小時,讓它吐泥,即可烹飪。當時,經常食蟶子,烹飪也漸漸入門。 -- 燒湯,清炒,紅燒、豆豉清蒸,蟶肉炒蛋(味美甚“牡蠣肉炒蛋”),甚至還發明了“油炸面拖蟶肉”。我愛吃,夫人愛吃,女兒更是愛吃。

有客登門,蟶子,即成一道“大菜”,是公認的我家一絕。

---- 40年前的中國,人,不能盡其才;物,不能暢其流。上海菜市場難覓蟶子的蹤影。初到玉環,第一次買回蟶子,經咨詢,將洗淨後的蟶子,浸泡於鹹水中,讓其吐泥。

忽聞夫人在廚房大聲呼我。以下對話記憶至今:

---- 不行,不行!你看,你看!

---- 看什麼?

---- 你看,蟶子肚子裡有蟲子,而且有兩條蟲子呢!(夫人臉色趨白)

---- 啊?真的!(但見蟶子殼裡面吐出兩個尖尖的“小蟲”,竟然長達一寸多。動一動,還會縮進去!)

---- 哈哈哈!你們兩個上海人真逗!(鄰居聞聲大笑!當年的簡陋廚房,五六家合用)

---- 這不是蟲子,是蟶子的兩只腳,它就靠這兩只腳在海泥裡爬行覓食!(另一鄰居解釋道)

---- 哈哈哈!(這一回,輪到我和夫人仰笑了)

下六井潭,上出租車。抬腕看表,駕駛員等了我一個半小時。

車過基湖,沒有下車,讓司機把我直送菜園。景海街,乃縣城著名的海鮮一條街,當地人稱之為“木屋海鮮街”。那是臨街的一排兩層的臨街木屋,有十多家海鮮店,類似海鮮大排檔。馬路對面則多為賓館。



還早,飯店裡食客不多。據實物,點菜三只 – 蟶子、牡蠣炒蛋和淡菜,外加一瓶啤酒。

不到10分鐘的功夫,上菜,開瓶,美味入口,獨酌開始!

-- 老板,這個蟶子是否正常?

-- 什麼不正常啦?

-- 別的蟶子有兩只腳,這種蟶子怎麼只有一只粗腳?

在玉環吃慣了“兩腳蟶”,另外,在三門縣,吃過竹節蟶,沒見過如此怪怪的蟶子呀。幾年前,曾在上海一家大超市買了蟶子,興衝衝帶回家,烹飪之後上餐桌,燒熟之後,發現盆裡蟶子肉,像發酵一樣,“膨脹”起來,且食之無味也!

嘗了之後,全家忍痛決定:扔掉!

我們想:

-- 難道在人工養殖的過程中添加了“化肥”一類的東西?

-- 難道出售之前,奸商用什麼特別的“藥水”浸泡過?

當時,“注水豬肉”、“敵敵畏火腿”、“洗衣粉油條”,等等,正風靡各地!打那以後,蟶子再也沒有上過餐桌。玉環的“兩腳蟶”之美味,作為記憶塵封起來。

因此,今日一見形狀有點怪異的蟶子,就特別敏感,疑心大發!

-- 哈--哈--哈!(老板發愣,旁桌的兩位食客竟然朝我大笑起來)

-- 好吧,我去忙,請你們兩位向老先生說明一下,這種蟶子時是不是正常。(老板對鄰桌說。說罷,即離去)

鄰桌,是一對年輕男女。

-- 聽口音,也是上海來的吧?

-- 是。

兩人輪番介紹,我才弄明白,這蟶子原來是嵊泗特產,別處沒有。俗稱“獨腳蟶”。它有別於一般的“泥蟶”,生活在海邊較深的沙土中,外殼比“泥蟶”要薄、呈透明狀、肉質肥美鮮嫩,非“泥蟶”可比,其價格自然也貴許多!

-- 你們怎麼知道?

-- 我們是第二次來嵊泗了,第一次來的時候,跟你一樣,當了“洋盤”(滬語:外行)

-- 現在“獨腳蟶”越來越少,小了,而且貴了。它是野生的,不能養殖呀。

嘗了一只,果然味美無比,肉質之細,口感之鮮,確非“泥蟶”可比!

-- 裡邊的塑料盆裡養著兩種蟶子,你怎麼就挑選這種“不正常”的蟶子呢?

-- (苦笑,知道她的“不正常”有所影射也)我,我是看見兩種蟶子養在盆裡,這種蟶子看上去白一點,我就……。

-- 對,旁邊那個黑一點,小一點的,就是普通的“泥蟶”!

-- 來,來,來,都是上海人,我們拼在一起吃吧。(女的發出邀請)

他們兩人點了滿桌的菜,我只點了三菜,不好意思“拼桌”。不料,山不轉水轉,男的已經把他們的菜一只一只端到我這張桌子上來。

滿滿當當一桌海鮮喲!-- 清蒸小士魚、松鼠盜版黃魚、螃蟹炒年糕、淡菜、野生蟶子、紅燒黃螺、小跳魚、還有梭子蟹。

交談之下,方知男孩姓王,大學外語系畢業一年。一年之中,跳槽三次,最近待業在家。原供職江蘇盛澤一家絲織品民企,由於最近美元急劇貶值,原材料價格猛漲,民企打烊。他說,現在90%的盛澤絲綢民企皆不景氣。女孩姓汪,江蘇大學外語系畢業,兩人相聚相識於盛澤,也在待業。

-- 老先生,別不好意思。你看,中國有十三億人口,我們能在嵊泗一起吃頓飯,也是緣分!(汪說)

-- 不行,讓我再點兩個菜吧。(我堅持)

-- 好,我同意你再點兩個菜,不過要等這麼多盤子吃得底朝天。行嗎?(王說。說完朝汪得意一笑)

兩人皆待業,這似乎與他們的精神狀態和消費水平背道而馳。

也許兩人讀懂了我的心事,就先後有了自我介紹。

-- 失業了,我和小汪都是“啃老一族”!

-- (“啃老一族”,並不光彩,王卻落落大方,爽快承認)啊?

-- 我的爺爺奶奶旅居美國多年,前兩年回到上海,買了房子,還贈我一套。每月還給我一筆開支的錢。爸媽不讓他們這麼做,但拗不過他們。

-- 所以,是否上班,對你來講,問題不大。你也有後台老板吧?(我轉問小汪,避免使用“啃老一族”)

-- 我姨夫在盛澤辦廠,前幾年效益好的時候,拉我爸媽入伙,爸媽賺了一筆,在上海買了幾套房子,現在,當當地主,收收房租,他們不在乎我上班不上班呢。

-- (真坦誠,我又問)你們結婚沒有?

-- 沒有,現在是考驗期。(王說)

-- (汪馬上翻了白眼)誰考驗誰呀?

-- 彼此彼此吧。

-- (汪不示弱)你到底是我的second boyfriend,還是first husband,還要走著瞧呢!

second boyfriend,即“第二個男友”,可以理解,這說明小汪已經談過一次戀愛。可是,first husband則是“第一個丈夫”,此話怎講?內心一震。

-- (不解,我問)first husband怎麼解釋呀?

-- 考驗及格,就結婚;結婚以後過得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散!散了,他不就不成了我的first husband?哈哈哈…..!(小汪伶牙俐齒,一氣說完)

-- (王,毫不示弱)到那個時候,她就成了我的first wife啦!

-- 哈哈哈……!(兩人,不,三人一起笑了起來)

哎,現在的年輕人!

這已經不是代溝(generation gap),而是“代山”(generation mountain)!

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幸;一代人,有一代人自己的不幸!

啤酒已經開了5瓶,海鮮的殼堆得山高(這裡的服務員沒有替食客換盆習慣),酒酣耳熱!

-- 老先生,你看,你要點什麼菜,就點吧!

-- (小汪白了小王一眼)神經病,你說還吃得下嗎?

-- 你真的將了我一軍!現在,我來將你們一軍!

-- 歡迎呀!

-- 你們都是英語科班出身,現在桌子上有一道海鮮,跟一個英語成語有關,你們誰能先說出?(學了幾十年的英語,改不了的習慣,更換話題,竟與英語搭界起來)

-- (小汪腦快)你點一個牡蠣炒蛋,是嗎?牡蠣英語叫oyster,有個成語叫as silent as oyster呀!(as silent as oyster / 直譯:像牡蠣一樣沉默)

-- 蟶子,英語怎麼說呀?(我又問)

兩人皺眉,良久,皆搖頭。

-- 蟶子,叫razor clam!

-- (又是小汪)哦,這麼簡單,這麼形像!

-- (見小王還沒有反應過來,小汪說)你看,我說你笨,你不承認!razor 就是你們男人剃胡子的剃刀,而clam,就是“蛤”呀。

-- (恍然)真的,真的,真形像!

-- 你一定是跟我爺爺一樣,從美國回來的吧?

-- 這個,我們免談。

-- 是,是,肯定是!

酒過數巡,話越來越多。

千裡搭涼棚,沒有不散的宴席!

兩個半小時後,握別!

等我找到老板埋單時,老板告訴我,吃飯途中,他們已經給我埋單了!

我趕了過去,但“寡不敵眾”!

-- 你還教了我們一個有用的英語單詞呢!(汪小姐白了我一眼)

-- 對,razor clam!(王帥哥說)

目送他們進入對面的“和諧賓館”後,我上了回基湖村的出租車。

--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 (左邊的駕駛員一怔)嵊泗海鮮不錯,吃得開心吧!

-- 是,是!

可是,他哪裡能理解我的笑聲!

我笑! ----

-- 你看,蟶子肚子裡有蟲子,而且有兩條蟲子呢!(夫人40年前的笑話)

-- 老板,這個蟶子是否正常?(今天,我的笑話)

兩句傻話,不恰好構成了遙遠而又自然的呼應嗎?

我笑! ----

-- 當年,我們大學畢業,發了工資,就忙不迭地跑郵局,給父母彙寄“寸草心”;

-- 現在,社會造就了“啃老一族”,還忙不迭地為我埋單,出手竟如此闊綽!

我笑! ----

-- 當年,我倆戀愛為婚姻,離異被打入“另冊”;

-- 現在,他倆戀愛為找樂,離異被視作“兒戲”!

此笑非彼笑。

笑得出來,卻說不出來 – 個中滋味兒。


精選遊記: 嵊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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