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美的事物總是讓人不安的!六月初在杭州的時候,我選擇住在西湖北岸。杭州西湖,北雅南旺西幽東鬧,在北居住確有雅致的格調,香格裡拉酒店和蔣經國故居均坐落於北岸。保俶山下,遠離了城市的喧囂,夜可聽松濤,日可見湖色,實在是難得的佳處。清晨起來,騎著自行車沿白堤去樓外樓吃一碗雪菜肉絲面,午後再在望湖樓一品西湖龍井,我想這樣的日子堪比周作人之“飲一杯清茶,可抵十年的塵夢”了。一天傍晚,我沿著保俶路散步,突然聞到一縷熟悉的清香,那是梔子花的香氣。果然在不遠的建行門前,我找到了兩株梔子花。這兩株梔子花花期已接近尾聲,很多快枯萎了,但還能遠遠散發清香,真讓人愛憐。美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她不期而至到你身旁,你卻無法將她留住。《聊齋志異》裡許多故事有一個共同的情節是:書生秉燭夜讀,美女深夜到訪,黎明隨即離去。紅袖添香夜讀書和一夜纏綿終究不能常在--美讓人不安!
杭州西湖的美很大程度上也在於她的人文積澱。蔣經國故居前面不遠就是斷橋,遙想當年許仙於此見到驚艷的白素貞,一定也是不安的。一個雜貨鋪的伙計遇見天仙美女,心緒翻騰小鹿亂蹦是可以想見的。沿北山路往西到曲院風荷上蘇堤,穿過蘇堤往東可達雷峰塔。許仙白娘子凄美的愛情故事曾經讓多少人不安,雷峰塔的倒掉看來也是必然的了。重建的雷峰塔富麗堂皇,已看不出絲許悲情意味。七月七馬上就要到了,牛郎織女那不安的心靈只有在這一天通過鵲橋得以慰籍,讓人唏噓不已。或許愛情本就如此,幸福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伴隨人長久的只是痛苦和不安。我家樓下也有幾株梔子花,每年夏天都讓我期待,把她放在床頭伴著清香入眠,只有那一刻,是安定的。
從南山路到湖濱路,從傳說到現實,有回到人間的感覺。湖濱路上一天到晚都是熙熙攘攘,明張岱《西湖七月半》裡所描之景,大概與此接近了。一路上你會遇到很多美女,二十一世紀的美女與古典美女相比,衣著更加暴露,似乎也更令人不安。《紅樓夢》裡這樣描述林黛玉的美:“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三個“嬌”字從體態聲音嫻靜三個層面道出了女性陰柔之美的極致。如果說古典美女的“嬌”只是讓你心靈不安,那現代美女的“嬌”會讓你身心都不安的。湖濱路上會碰到老太太挽著籃子賣梔子花,買兩支回去會有助於睡眠。
夜裡的湖濱,酒吧鱗次櫛比,狂歡放縱的美也是令人不安的。一天夜裡偶遇杭州的傾盆大雨,沒有帶傘的我並不著急,因為我知道,暴雨如同人的激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反而那種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正如平淡的生活占據了我們生命的大部分。夜裡如果不去星巴克,泛舟西湖也是不錯的選擇。夜色下的三潭印月別有一份寧靜與溫馨,如果能夠“畫船聽雨”,那更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了。只可惜這一切也不能永恆,不安的心靈永久都會不安。所以每當我乘車旅行的時候,我都希望不要那麼快就到終點;每次乘船,我都期待永遠不要靠岸;每次到杭州,我都希冀時光能夠停滯。如果像《儒林外史》裡馬二先生那樣游西湖,實在是暴殄天物了。梔子花依舊會開,每次期盼她的花期,不安的心靈也許就能平靜吧。
浮士德與魔鬼的賭咒終究會有結果,短短的杭州之行也終於落下帷幕,漸漸遠去的車上回望保俶山上點點燈光,更增添了我的不安......
我也只能在試圖平靜的兩個月後記下那美得讓我不安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