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白馬寺萬古石苔青

作者: 簡古古

導讀《一夢白馬寺 萬古石苔青》 這幾日忽然追問起了自己的前生,又回不去,又想不起,佛點化我,我愚鈍而猜測不透,竟茫然失措而致有些心灰意冷了! 那時我小,篤信的只有今生和當下,總覺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要去熱愛的物件,只要通過自己的執意找尋總是可以找尋得來,然後我就可以全意地去愛護和保有這樣我愛的東西,我要的不多,千萬件器物中我看不中就什麼也不拿 ...

《一夢白馬寺 萬古石苔青》

這幾日忽然追問起了自己的前生,又回不去,又想不起,佛點化我,我愚鈍而猜測不透,竟茫然失措而致有些心灰意冷了!

那時我小,篤信的只有今生和當下,總覺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要去熱愛的物件,只要通過自己的執意找尋總是可以找尋得來,然後我就可以全意地去愛護和保有這樣我愛的東西,我要的不多,千萬件器物中我看不中就什麼也不拿,億萬樣人事裡如若我看上了,那我挑一樣拿著就夠了。

竟日惚恍,那多年前常常在夢裡出現過的空中景像,竟也日日近逼,夜裡總要在兩三點醒來,他們說失眠的人,大概離抑郁症不遠了;自我去學習練習瑜伽兩年以來,舒緩身體的同時,悟得了一點:那就是傾聽身體的聲音!於是在暗夜裡拉開窗簾,看這市鎮的夜空,想那些人和事,這澄明的夜晚不再困擾我了。

晌午的時候,我在陽台邊的書屋裡看書,看累了又來看一看前日在高原攝回來的圖片,漫漫翻看過來,翻到了那五彩的祥雲……

還是惚恍之中,似乎我一瓢一笠來到了古都洛陽,洛陽城到處是布衣飄飄酒旗招展,這中州大地是我們的中土世界,是離開我們的過去最近離我們的前世最近的地方,我記得鳩摩羅什在此地宣講佛法,那繁盛的景像究竟是在西京還是東京!我自己確乎是一個特異的人,走在古都的路上無人識得,叫賣的販夫走卒,過往的王公貴族全都對我視若無睹,但是我顧自走著,到了這裡我的心安了。

洛城的風貌,或許在舊時最繁華時期也不過如此,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我忽然想換上舊時衣裳……我在酒肆點了酒菜,店家的包子說是傳自開封府,是名震京都的灌湯包,店家的燒酒溫得也恰好,一邊抿酒一邊聽鄰座的兩位客官議論近日洛陽城裡鬥雞大比。

其中一個叫沽酒的,五官周正相貌堂堂,開口說話聲如洪鐘,只聽沽酒說:近日雞瘟蔓延,

真乃流年不利呀!

另一個年齡稍長的,個頭稍比沽酒小些,但那滴溜溜的眼神,一看便知是個精明角色,接口說道:是啊是啊,我這只“神華”蘆花,是實打實的白沙尾,還指望他今年能一唱天下白,為我撈回些本錢,不曾想這雞瘟來襲哇!!!

見老頭作捶胸頓足狀,那沽酒舉杯勸道:醉翁,不要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且待我們磨劍十年,看雞瘟能奈我們何!來,干!

他二人東扯西拉,忽然沽酒說到,在洛城的東頭不遠處,有一千年古剎名曰白馬寺,這在洛陽城裡是無人不知的名勝古跡。我在一旁聽得仔細,白馬寺三個字一出,心頭不禁一陣凌然!

正暗自思忖之間,忽見他二人興起,竟當即邀約前往白馬寺一游,我在一旁聽得仔細,恍惚前世曾經到過白馬寺一般,立刻喚店家出來結了酒錢,悄悄尾隨二人直奔洛城東面白馬寺而去。

出洛城東行,一路梧桐夾道,未落的梧葉尚在風中傲然立於枝頭,冬日的中州地界一派荒蕪之氣,迷迷蒙蒙間一輪昏明的冬日在遠天靜靜默默,我知那枝頭其實已經在孕育春來的萌動,但我心下落寞不知道我離開我的家人,怎麼流落到這個地方!

沽酒和醉翁他二人談古論今褒貶時弊琢磨段子一番,到也高高興興,我尾隨其後想聽則聽不聽則想到也愜意得很,過城東約莫十裡,忽見一市鎮,走近一看正是雲集於白馬寺寺門前的眾商鋪,有劉居士僧衣部,觀音財神玉佛堂,龍門古禪書院雲雲,可謂香客往來,鬧熱非常。

那二人在門口推辭爭搶一番,花三十又五兩銀錢取得了通關文書,徑自順白馬寺右側牌坊朝寺門而去,我緊隨其後,猶如那遁形的異人與他二位形影相隨,心下暗想:跟得如此二位活寶,到給我這洛城古寺之行平添一分樂趣!正是凡聖同游,人天共仰也!

朝前走,遠遠看見蒼松翠柏之間石欄內兩匹石馬溫順立於紅牆之下,那紅牆,紅得莊嚴肅穆,紅得威儀內斂,紅牆莊嚴分列呈南北走向,中間青瓦紅牆拱起的正是寺門,門樓分五間,最外兩間牆上開窗,居中三間開拱形門供香客出進,門樓兩側紅牆用方形橙黃塗料作底,再用渾圓形白料襯一層,八個渾圓形中間還是用那正紅的顏色書有八個大字“利樂有情 莊嚴國土”,門樓正中掛一牌匾,上書“白馬寺”三個大字,好一派古寺儀容:威而不怒,威而不呆,威而不恃。

進得寺門,庭中古柏蔥蔥,順路前行,只見一大殿立於庭中,殿門上書一聯:是大英雄能覺悟為諸菩薩振綱維,永護僧伽登十地長持寶杵應三洲。

拜過韋陀,進大雄殿,殿門上又書一聯道:慈悲普度信者得救成正覺,過化存神禮之獲福悟無生。

正看得半懂不懂之間,那沽酒下了台階朝殿門右邊的大石碑而去,我即刻尾隨過去,只見一方精美無比的石碑正矗立一側,中間似有“佛法中興 世界和平 一鵬大詩碑”字樣,那石碑基座所刻畫的瑞獸,經來往香客撫摸,非但不顯污穢損毀之態,那光滑黝黑之感反而增添了一種歷史的厚重感。

我正自疑惑是:一鵬大師碑呢,還是一鵬大詩碑呢!忽然聽得那醉翁老兒三呼萬歲,回頭看時卻原來在一鵬大詩碑前,合抱的古柏樹下,正好放置一張雕刻花紋的石桌,桌旁還擺放三張圓凳,豈不是專為我等煮酒論詩而設!

於是我隨他們飛身上去,一人占據一席,在那石桌旁邊作一番悟道參禪狀,引得過往香客訝異非常,多是怨我等大驚小怪,如此佛門淨地破石頭桌子一張,三喝四喝作麼生,果真是少見多怪!

看我也是良善之人,既已同席而坐,那沽酒醉翁也就不拿我當外人,於是三人攜手繼續前行,游興自是越來越濃。

進得接引殿,我見“接引”二字,心下一片索然,近日正為前世今生之事疑竇叢生,莫非接引,可以引我安然過渡!心中不免煩躁一番,進得大殿,斂容叩首一拜,心中既無所求也無所欲,也並非真的無欲無求,當時心下只想,佛或者我的心,自會指引我去該去的地方,我就這一個鈍然的人,在佛的下面,讓佛看到我罷了!

出得接引殿來,忽見庭院中順溜走來一群虔敬的老太太,個個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肩上還都挎一黃色掛包,看她們人人鶴發童顏,儀容安然,不禁又想:有信仰,就是好!

我們三人轉過接引殿,忽見一面磚砌紅牆,雖有斑斑駁駁之態,卻仍然堅實穩固,一看便知是寺中舊物,沽酒因販買海鮮獲罪從浙江臨海流亡此地,邇來三年有余也,其間多次流連白馬寺,對寺中古跡了如指掌,加之酒兄自己領悟的一番心得,聽這廝說起寺中一草一木,竟真有古寺大覺之味。

順接引殿後走,拾階而上,忽見一磚砌拱形門,門廳上書“清涼台”三個字,搭配牆上一盞青燈,忽然一股清涼之意撲面而來。

進得門來,觸目一看,這個庭院著實精巧,庭中三面回廊,庭院中種植千年古柏偃臥正殿兩側,那古柏已是一樹光禿枝干與另一有樹皮包裹的枝干分離爾後合抱,我使手上去輕觸,心中油然而起“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之意,合抱古木一側另有腊梅花一樹,那鼓鼓的花苞正自孕育,站在中庭舉目一望,正中正是白馬寺五重寶殿之毗盧閣!

我佛威儀,那醉翁老兒進得門來竟然凝神仰視良久,真有視通萬裡思接千載之古意,我見沽酒也合掌叩拜,不禁暗自欣然:三人行必有我師也,佛豈不是在時時處處點化於我的麼!

再看毗盧閣上,正中匾額題寫“獅密”二字,兩側對聯道出白馬寺由來,正是“金人入夢白馬馱經 讀書台高浮屠地迥”。另一牌匾上還書有“登無上座”四個字,怎奈我等學識淺薄,自然悟不透佛家真言,但是虔敬的心中,總覺得這些句句都是金石之言。於是三人仰視良久,還是那醉翁心細,竟然發見正中對聯所題寫文字的間距和疏密各不相同,那一定是隱藏了某些玄機,這廝醉是醉了,確乎又是清醒得很,裝混裝到了家了!

既已拜過了五重大殿,我三人於是順馬寺右側通道出來,在僧房門口正好有一三輪單車,那醉翁翻身上去,竟老夫聊發少年狂起來了,我也毫不遲疑飛身上車,那老兒拉著我,奮力蹬車於馬寺大道上,好不樂呵,沽酒乘機拔出那西洋傳來的攝人心魄的寶物,說是要把我們駕長車踏破馬寺草地的醜行一一記錄在案。

白馬寺清幽淡遠,所來的游人不多,庭中古柏參互,碑林林立,更顯古寺風采。鐘樓門上還書一聯:八百杵鐘聲撞醒痴夢 五千言慧典參***,一個“撞吉祥鐘,十元三響”的招牌遮住視線,我上去揭開招牌,原來正是:五千言慧典參破禪機。

我正疑惑五千言慧典是指何物呢,沽酒之前言說有西域高僧在此地翻譯四十二章經,欲知四十二章經為何物,且看《鹿鼎記》韋小寶說是,我想那娶六七個老婆的廝,問他四十二章經作甚,於是將信將疑繼續前行!

鐘樓門前還有紫荊花樹一株,中州境內冬天樹木多有落葉,但那紫荊樹上,還能看到紫荊那特有的豆莢一般的種子執著地懸掛在枝頭上,我中華大地博物,中土更是五行五谷一樣不缺,怪得成為我中華文化之發端之源流之祖庭。

忽然沽酒說前面就是菩提樹,喚我們前去探看,上得前來,正是一株菩提樹,立在鐘樓背後的房角上,仰頭看時,鐘樓飛檐上一盞紅燈籠高高懸掛,透過疏落的菩提樹枝椏,那燈籠顯得格外空靈格外鮮艷格外有一種佛的意境……

不知道哪個有心的人,在那一株菩提樹下安放了蓮花台,我在上面小坐,那兩位異人忽然口中念叨: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惹塵埃啊惹塵埃!

待我起身去摸那菩提樹杆時,看見樹杆上一塊一塊凸凹起的樹皮,用手一觸竟有松動之意,正要回頭看二人作甚,沽酒猛然癲狂一般唱道:不是幡動,不是風動,是沽酒心動!不是幡動,不是風動,是沽酒心動!醉翁老兒更是妄意哄笑,忽然三人開懷大笑,直呼菩提樹下紅衣少女動了沽酒的心,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三人駕車一番,再到菩提樹下悟道片刻,游興大增,轉出來看見禪書院,又拜了竺法蘭大師之墓,越過中庭大道再拜攝摩騰大師墓,攝摩騰大師墓前正好有一炷燃香,裊裊青煙升起,映襯一邊的紅牆,頗有一種非凡的意境,沽酒突發感慨:紅牆之內古木森森,紅牆之外,紅塵滾滾。

通往攝摩騰大師墓地的路旁也有一塊碑,上刻玄奘法師奉御旨翻譯的般若菠蘿蜜心經,這時我方明白沽酒所言不虛,今日所拜白馬寺來頭和地位絕非等閑,雖然我等已是走馬看花囫圇吞棗,也已覺大寺悠遠,寺內處處時時充滿歷史的記號學問的跡痕!

出得寺門,沽酒說還有一個絕妙去處,我們於是朝南走,穿過白馬寺廣闊的山門內大院,居然在西南角上看到了狄公仁傑之墓,這等人是一定要拜,於是我三人在狄公墓前虔然列開,約齊了叩首下去拜了三拜!

拜完了繞狄公墓一周,然後上比丘道場,過了廊橋,我們已置身齊雲塔院的外牆。我們意欲朝下走,但是走不通,折回來上了路,一個圓形的拱門,門上刻兩個字“性海”,我看了有些惑,再看醉翁,醉翁也看了,看去也有些惑。

我們繞齊雲塔走,按沽酒說的,一面走一面拍手,希望聽見蛙鳴聲,傳說這齊雲塔乃是中土第一高塔,是最古老的木塔,人在塔周圍合適的地方站立以手擊掌,會聽見蛙鳴的,這顯見又是我古人高超技藝與智慧的結晶,古人的智慧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一樣一樣的印證下來,就只好越來越嘆服他們。

我們在齊雲塔周徘徊一番,順著塔院水池邊的道路走出來,通過一扇也是圓形的拱門,回頭看時,門上赫然書有“解脫”二字。

原來來路與去路,都是我們的選擇,但是有時我們只是懵懂地找路走,所幸走過了曲折的海,最終來到了解脫的門。但是人的性情總是在如此的寧靜中隱藏著激烈的響亮,這走出了解脫的門,真的是解脫了嗎,不是那麼容易的,這樣想著的時候,路邊的池水裡,無數垂柳的落葉正呈現一個渦輪的樣式漂浮在水面上,醉翁想起了什麼了,我問是不是落花流水春去也,自己一陣大笑,忽然又想起紅衣少女,沽酒和醉翁就說,你看,我們都放下了,唯獨你還放不下。

北方的太陽,還是那樣的在混混的迷蒙中,但是我們穿過白馬寺山門內那一片蕭瑟的庭院的時候,忽然有了陽光,陽光照耀在庭院裡種植的水荀子上,果子紅彤彤的使我想起了南方的四川西部的那些高山和埡口,陽光也照耀在紅牆邊一排茂盛高大的梧桐樹上,使我想起了那個叫做昆明的城市有著我的故事和那些愛我的人……

我還想起了什麼,在白馬寺門前那一雙石馬的後面,有一方靜靜的池塘,說他靜靜是因為浮萍已經覆蓋了全部的水面,然而有一些殘荷,那些葉子和枝條,像藝術家刻意安排的那樣高低錯落地點綴在水池上,池邊有兩個面貌和悅的僧人,穿飄逸的道袍,黃色的,在激揚地說著什麼,時而衣袖輕拂時而回身反顧,他們兩個仿佛也是我的故人,和這走在我前面一高一矮的兩個人一樣,他們說著,走著,仿佛片片蓮花從空中紛紛墜落……

那後來我似乎離開了洛陽,在空中回望來時路,我心中沒有悲喜沒有起伏,但是什麼東西打濕了我的眼睛,然後她們漫漫的打濕了我的衣襟,我沒有去理會旁邊看我的人,沒有去理會淚,我如此豐富而充實,被盈懷的愛包圍,縱然她們讓我累了,然而不悔!

那一夢,願長睡不醒!



(對付瘋子最好的辦法莫過於不予理睬,難怪佛不理會我們!)



(大夢到洛陽,夢見牡丹放,花中子建好,醒來空留香。)



(何枝可依,何枝可依!他人恍若牆頭草,哪邊可依哪邊依;我獨傲然和塵同,任風中東北南西!)



(請受小徒一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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