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的天堂

作者: anjingmoon

導讀大概是因為天太熱了吧,我一直處在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中。因此,當拿到車票的那一刻,我這才相信,通往我的夢中天堂——南麂島的旅程,開始了。 當炎炎的白日變為昏黃的夕陽,窗外的風光由城市變為田園,我們到達了去南麂島的出海口:溫州的鰲江鎮。可惜天不遂人願,由於海面上台風的原因,我們一行在鰲江等了三天。這三天對我來說是極其寶貴的:我放下了所有� ...

大概是因為天太熱了吧,我一直處在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中。因此,當拿到車票的那一刻,我這才相信,通往我的夢中天堂——南麂島的旅程,開始了。 當炎炎的白日變為昏黃的夕陽,窗外的風光由城市變為田園,我們到達了去南麂島的出海口:溫州的鰲江鎮。可惜天不遂人願,由於海面上台風的原因,我們一行在鰲江等了三天。這三天對我來說是極其寶貴的:我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和心事,整日無所事事,徘徊在小街小巷中。

海邊的小鎮有著別樣風情,特別是路邊的行道樹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以致於回杭州後,腦中還常常浮現出那麼一幅圖畫來:幽暗的小巷兩邊,參差的白蘭花樹,樹枝不粗而彎曲,樹葉是暗的卻是飽滿的綠。我們坐著三輪車從樹下飛快地經過,帶起的風拂起了我的裙裾,裙裾在略帶潮濕的海味的空氣中翻飛。這一定是在做夢,因為事實上,我穿的是牛仔短褲。可是,這真的是夢嗎?

空氣中,還有著淡淡的花香。因為樹上的花極少,偶爾發現幾朵,也是極張揚地盛開了的。纖薄修長的花瓣溫婉如玉,香味已經很淡,如女子的纖纖十指,真是“美人如玉,十指如蘭”。問了一下當地的朋友,才知道不是不開花,而是被行人采走了。循著花香望去,那采花的人兒,此刻又在哪裡呢。

逛遍了小鎮,在耐心正好用完的時候,台風恰到好處地離開了,我們得以乘坐快艇上島。當岸上的小小鎮漸漸遠去,迎接我們的,是清澈的東海水。白浪在兩邊的舷窗外如同天使的翼,拍打在窗玻璃上,留下一片白沫,又被海風吹得往斜後方飛快地流走。望著遠處的天,天是很純粹的藍,與海在遠遠的那邊親密地相連,無法區分開來。大朵大朵白雲下,翹首的大漁船輕悠悠地飄蕩在海面上,如同在我的夢境中出現的一樣。是的,這一切都在我的夢境中出現過,我開始恍惚了。我現在是做夢吧,或者那時的夢是真的?也許我是曾經來過這裡,然後在現在的夢中,我又一次來到了這裡.

掠過數個如夢般飄浮著的海島,船速變慢了,兩翼飛濺的浪花也謝了。迎面赫然是一座綠間盎然的大山:南麂島到了。船停靠在小小的石砌碼頭,石壁上密密地長滿了深色的貝殼。沿著濕濕的石階上去,在褐色的石牆與濃綠的群山組成的背景前,恍惚中,化做一位穿著陰丹士林旗袍的女子,拎著藤的小箱子,緩緩地拾階而上。碼頭上應有一位男子迎上來,接過我的箱子說,你像一只藥瓶,然後再低低道:醫我的藥。哦,這不是三十年代的香港,我也不是別人故事中的人,更沒有一場傾城之戀在等著我。碼頭上人很多,喧鬧聲將我從幻覺中拉回來,我還是穿著牛仔短褲和拖鞋。可是,誰又知道,就真的沒有一份動人的愛情在等著我呢?只是想像中的南麂島,還應當更清靜些。但既然我來了,為什麼別人就不能來呢?

我們預定了位於大沙嶴海邊的小木屋。盤旋在山間的窄窄的石路上,司機將車開得飛快。顧不得頭頂的烈日,迫不及待地打開了車窗。窗外招搖的是蘆葦的細長的葉子,以及撲面而來的鹹鹹的海風。另一邊的車窗外,是陡直的懸崖。約有幾百米深吧?我只看了一眼便頭暈目眩,不敢再探頭望了。只見對面的懸崖下,是壘壘的大石,幽藍的海水劈頭蓋了上去,又化作亂瓊碎玉無數,散了。

來到藍色小木屋安頓下來後,開始下雨了。海風斜掃進來,白色的窗簾舞作一團,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啪啪作響。木屋前蜿蜒的小徑邊,低低地匍伏著盛放著的點點藍色小花。采下一枝來,插在瓶中放在小桌上,再沏上一杯茶,恍惚中像是回到了杭州的龍井,只是漫山的茶樹變成了漫天的蘆花,雨也更野更肆意了些,不似江南的溫柔。

下午,我終於可以嘗試著走進涼涼的海水裡。由於下過雨的緣故,水有些渾,稍遠處就不能夠見底了。小小的浪快樂地撲上來,溫情無限地舔著我的腳趾。無數沙粒在我的腳邊亂舞,又無奈地被落潮帶走。繼續往前走去,我已不能夠看見自己的身體,只覺得涼的海水慢慢地漫上來,一點點地將我浸濕。試探著往前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著,每一步都有將會踏入虛空的感覺。但終究不是虛空,因我的腳掌底真真切切地踩在了沙上。但我仍恐懼得不行,生怕下一步就會踩個空而墮入萬劫不復。越往前走,浪越大,我不得不在每一次浪花襲來的時候側過身子以減少受打擊的面積。沉默無語的海,我是如此的渴望了解它,可是,在它神秘深幽的眼神裡,我產生了怯意……我怕我會沉沒在它的沉默裡!

終於我停下了腳步,在海水沒過了我的腰的時候。退下去的海水在水底無聲地帶走我腳底的沙粒,我可以感覺到它們飛快地隨著水底的暗流而去。我無法站穩,又一次的,我陷入了熟悉的恍惚中。我開始感覺窒息,盡管我仍然能夠自由地呼吸。我大口大口地吸氣,然後轉身逃回岸邊,面向沙灘,低頭看著海水一波波地湧來,又無限流戀地逝去。淺水中,沙灘表層的沙粒被帶走,在水中進行紛亂的舞蹈。在水下的沙灘上,我看到了水的影子。是的,確切的說,是浪的影子。光線透過舞動的浪在平整的沙灘上畫下了奇異的網狀花紋。花紋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在隨著沙粒的舞蹈而變化著,並且匆匆地向著大海移動,消失在漸渾的水中。這一刻,令人無比暈眩。恍惚中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現實的東西,包括時間和空間亦不存在,只有一個如沙粒般小小的靈魂,在隨著沙粒放縱地舞動著。如果我是在空氣中,那麼我是如何與沙粒共舞的?如果這海水便是空氣,那沙粒便是空氣中的塵埃,而魚,也就是空氣中的鳥兒了。那麼,包圍著我的空氣便是海水,而我,就是海水中的魚。我是魚嗎?也許是的呢,在真正的魚兒眼中。我又一次感覺到窒息,在空氣中。我突然體會到了做魚的無奈。如果一條魚能夠上天堂,它就是幸福的嗎?不一定,如果天堂裡沒有水的話。

再次注視著那些隨海水飛速退去的沙粒,那是從我身邊飛逝的時間吧?每一粒沙便是一秒鐘的時間……

真是奇妙啊……

一想到對於無法完全了解的世界有著的那種頑固的恐懼,我突然如同在空氣中的魚一般地絕望。

我盤腿坐在沙灘上,望著遠方海水消失在天的開始之處,開始沉默。

朋友們仍在開心無比地嬉水。

夕照下,在海邊的竹做的長廊中用晚餐。抿一口烈性的白酒,嗓子一辣,頭就開始暈。遠眺過去,兩邊陡峭的懸崖夾著一片一望無垠的海。海水是深深的藍色,往遠處去就變淺,終於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與天空成了統一的淺灰藍色。耳邊隱隱傳來漲潮的聲音,一聲響似一聲,如海的喘息聲,一聲急似一聲,不由舉箸呆住了。恍惚中轉向海面,已經不見夕陽的蹤影了,只有海水在微微地湧動著,泛著滿眼的碎金。

不覺有些悵然。明天我將會離開。我知道,我失去了唯一的一次觀賞海邊日落的機會。有些事情,過去了就永遠不可能再回來的。比如青春,比如這天海邊的日落。也許我還會再一次來到某一個海邊,也許下一次我能夠觀賞到海邊的日落,但已經不是今天的日落了。

再次靠在海邊的竹廊邊,已是深夜。寂寂的夜空如一張藍黑色的巨幕籠罩在海面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可遠處的巨大的海島的身影卻如被閃電擊中一般地異常清晰,清晰得有些詭異。海風很大,在我耳邊有些誇張地呼呼作響。我的頭發幾乎與地面平行一般地被拂起來,衣角也是。海仍在喘息著。屏住呼吸,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漲潮的聲音。那若隱若現的轟鳴,是我今生聽過的最美的樂聲。此時方明白“天籟”二字的涵意。慢慢睜開眼,看著深色的潮水鑲著灰白色的浪花一波波湧上沙灘來,如情人親昵的撫觸般溫柔無比。當潮水退去的時候,也如不得不分離的情人一般,萬分的依戀。我不由再次地恍惚起來,想要溶入到了這無邊的深色的海這涼爽的風這濕潤的空氣當中。身處這完全的自然當中,只想做一些完全自然的事情,比如隨風而逝,似乎連呼吸都應該放緩了,否則會打破這寧靜。我抓緊了胸前的竹欄,怕被海風吹走。恍惚中,似乎我就是這海風,和這海邊潮濕的空氣融合在一起,每一個分子都密密痴纏著。

海風本是這空氣呵。

這潮聲這夜色這海風這空氣充滿了蠱惑,我起身往海灘走去。

夜間的沙灘與白天完全不一樣。黃色的沙灘在夜晚就變成了銀色,閃著光。我驚訝地看著小蟛蜞們忙碌地跑來跑去,動作迅速無比。它們的數量是那麼的多,多得我不忍心多走,生怕會踩到它們當中的某一個。我只好坐了下來,在離浪花不遠的地方。潮聲變得更加清晰,夾著輕微的嘯聲,如茫茫暴風雨中人魚隱約的歌聲,誘惑無比。我抑制不住地想要投入到這夜色中,這潮聲中,這海水中……

為什麼呢……為什麼這個地方會令我如此的無法自我,一次一次地陷入到恍惚中去呢……想起那個使莊子恍惚的問題:是蝴蝶做夢夢見變成莊子,還是莊子做夢夢見自己變成蝴蝶?

那麼,是我在夢中來到了南麂,還是這以前的生活都是一個夢,現在只是夢醒?


精選遊記: 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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