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特的老佟與《神秘的羔羊》1．
和宋宋在布魯塞爾暫時分別兩天，她去安特衛普（Antwerp）和姐妹們逛街，我獨自來到根特（Gent），去看望損友老佟。
老佟和我同鄉，祖上都出自鑲黃旗，更為巧合的是，就連名子我們都一樣，於是長我兩歲的他成了老佟，而我則俯首稱小。五年前，老佟的女朋友——遠遠成了我的同學，在她的家中，我第一次見到了老佟。老佟身型不高，略有一些胖，單眼皮小眼睛卻十分靈動。最讓人印像深刻的是他那張嘴，從見到他的一刻開始就沒有閉上過，除了笑就是說，不停的說，把笑聲帶給身邊的每一個人。
不知不覺已到了根特。這座佛蘭德名城距布魯塞爾不到50公裡。十四世紀時，這裡是歐洲的毛紡織業的中心。英國出產的羊毛以極低的價格被送到根特，在這裡加工成奢侈的毛織品，再以高價賣往歐洲各地，一時間根特成了中世紀歐洲屈指可數的富裕城市。當年的市民們甚至驕傲地把根特稱為“親眼目睹了世界上一半以上的神靈誕生的城市”。時過盡千，這裡已不再是商海浮沉的大都會，只有熱衷於古建築者，學生和游客才會聚集到這裡，臨江懷古，憑吊城市昔日的榮光。
走出火車站，老佟笑著迎了上來，先是用力抱住我晃了又晃，然後揚起左手的拳頭，重重地打在我的胸膛上。我也伸手給了他兩拳，接著跳起來和他撞了撞肩膀，最後相視大笑。比起從前，老佟瘦了好多，一雙不大眼睛在他瘦削的臉上也顯得有些突兀，還好他的笑容依就燦爛。
“你小子還是這麼肥，是不是一天還是吃了睡、睡了吃的養豬作風。”老佟拍著我略有凸起的小肚子，笑著說。
“沒想到你這老家伙也能瘦下來，一看就是“相思成災”，是不是我不和你搶，你吃不下去東西啊，想我了是不？”我自作多情地回應著他。
“來根特干嘛，不光是要看我吧，還想逛什麼？上教堂、還是進古堡，我是你的全方位導游，還管吃管住。”老佟一幅東道主的派頭。
“當然是去看那張畫，這還用問，還不前頭帶路？”我想當然地給他出了個啞謎。老朋友的默契自然是一切盡在不言中，他當然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於是我跟著他上了有軌電車直奔聖·巴夫大教堂（St.Baafskathedraal）而去。
2．
坐在有軌電車上，輕輕劃過根特古老而狹窄的街巷，一大片沉舊而華麗的建築堵在前方。下車，走上聖·米歇爾橋，一股歷史的勁風迎面吹來，頓感靈氣逼人：這靈氣來自腳下運河翻動的銀浪；這靈氣來自城堡的塔樓上的巨龍；這靈氣來自市政廳前的畫家們的雕像；這靈氣來自鐘樓頂上響徹雲霄的巨鳴……。
在老佟的帶領下，我們徑直走進了傳說中的聖·巴夫大教堂。這是一座十二世紀的哥特式的傑作，高聳的尖塔、瑰麗的薔薇窗、迷宮般的長廊、奢華的大祭壇都昭示著在那個富裕年代根特城的卓而不凡，但真正讓這大教堂名聲顯赫的是一幅名畫，凡·愛克兄弟（van Eyck）——《神秘的羔羊》。
《神秘的羔羊》是一個由12幅獨立的繪畫作品組成的大祭壇畫，由凡·愛克兄弟合力繪制。畫在哥哥於倍（Hubert van Eyck）的有生之年沒有完成，直到1432年，才由他的弟弟兼徒弟的楊（Jan van Eyck）最終完成。組畫反映的是《聖經·啟示錄》記載，以流血的羔羊為中心，羔羊站立在祭壇上發出奇異的光，像征著耶穌·基督之死，喻意為以羔羊的犧牲為世人贖罪。但畫中無生命的表情，古怪的透視法，奇異的光線無不散發著神秘的味道，所以被後人稱為“神秘的羔羊”。這時悉知本地典故的老佟給我講了一個離奇的故事，這舉世聞名十二幅組畫中居然有一幅是贗品，因為真品已神秘失蹤了70多年。而七十年來，圍繞著這《神秘的羔羊》失落的一角而引來的故事，曲折、離奇。一時間，匿名信、神秘的游行、天文數字的贖金、當事者們的離奇死亡紛至沓來；為破案而加入的神探、特工、犯罪心理學家、退休警官、甚至出租車司機都滿懷希望卻最終無功返，其中的故事比希區柯克的電影還要迷離，比《達芬奇的秘密》更加難以解讀。1934年4月10日，深夜，幾個世紀來一直高掛於聖·巴夫大教堂的比利時國寶，《神秘的羔羊》的左下角“騎士圖”不翼而飛。頓時，大眾嘩然，舉世震驚。要知道這幅名畫是佛蘭德畫派創始者凡·愛克兄弟歷時十八年的曠世之作，而且這還是凡·愛克兄弟獨創的油畫顏料的第一次大膽的嘗試，被世人稱為“西方油畫的鼻祖”。更加令人費解的是被竊的只是組畫的一角，而不是下層中央的主畫“羔羊禮贊”，於是就他們的“犯案動機”引發的犯罪心理學研究和以此為靈感的小說就出了十幾本，更不用說連篇累牘的報紙和各種八卦新聞。
名畫失蹤之夜只是“神秘的羔羊”離奇故事的一個開頭。要知道，當時和“騎士圖”一起失蹤的還有右下角的“施洗禮者約翰”，為什麼“約翰”能夠失而復得？原來，名畫失蹤後的第二天起，聖·巴夫大教堂的主教就開始收到索要贖金的匿名信。一個月的時間內，前後共收到了來自比利時各地的匿名信13封，信中要求付100萬比利時法郎的贖金，歹徒為了表明誠意，言明若主教登報表示願意付款，他們將先免費奉還“施洗禮者約翰”。就這樣，“施洗禮者約翰”被人們在布魯塞爾火車的寄放箱中發現。但大主教堂並沒有履行他的諾言，被欺騙了的歹徒們最後寫了一封譴責主教“不守信用”的信後，就再沒了消息。唯一的線索就此斷絕，正當警方一籌莫展之時，又一個高潮即將來臨。7個月後，布魯塞爾大廣場上舉行了一次和納粹有關的神秘游行，突然，在游行的隊伍中一個中年人心髒病突發倒地不起，而眾多圍觀的人們都聽到了他的遺言，“我知道‘騎士圖’的下落，快、快、快找到我的鑰匙……”這名死者是比利時一個小鎮上有名的證券經紀人。警方循線搜查了這可憐的證券經紀人的家，果然發現了寄給大教堂主教的13封信件的原稿，但找遍了他家的各一個角落都未找到關於“騎士圖”的任何蛛絲馬跡，只是發現了兩個事實：第一，證券經紀人有夜盲症不可能獨自夜間作案；第二，他的銀行存款足有300萬比利時法郎，顯然金錢不是他的動機。與此同時，在比利時的另外兩個地方，又有三個人離奇的死亡，他們的死和這位證券經紀人有關嗎？比利時警方找不到新的線索，只能草草結案，但“騎士圖”到底去了哪裡？一位比利時退休警官孜孜不倦的為此事奔走了50多年，直至終老也未能有任何突破。一直到了1995年，他參觀中國的曲阜，受到了“魯壁藏書”的啟發，於是相信，“騎士圖”一定還藏在大教堂的牆壁裡，於是老人家借助紅外線探測了聖·巴夫大教堂牆壁上的名一塊磚，只找到了幾個陳年的老鼠洞，就再沒有別的發現了。進入二十一世紀，比利時又一次興起了全民搜索的大行動，幾位來自安特衛普的偵探們，荒誕地認定那十三封匿名信發出地點在地圖上的交彙點就是名畫的藏寶處，一時間西方報紙就這一發現熱炒了好幾天，但事實證明那的確只是個異想天開推測。一年後，一位比利時司機為尋找名畫在互聯網上創建了一個網站，全世界的偵探迷們都來一起分析，結論是名畫會出現在比利時XX小鎮的一個XX教堂的鐘樓上，事實證明這又是一場空。如今，《神秘的羔羊》一角“騎士圖”已經失蹤了七十多年，無奈的政府只能讓近代的畫家臨摹一幅“贗品”填補那失落的一角。“騎士圖”到底藏身何處？是否安然無恙？看樣子，只有上帝才知道答案。3．老佟還是這麼會講故事，我坐在大教堂的長椅上，注視著牆壁上的名畫。老佟已經結束了他的故事，如今正在聆聽著一位老樂師的豎琴的演奏。琴聲悠揚，充滿了快樂的味道，我也很快醉心於這快樂的音樂中，仿佛回到了四年前。
四年前，我滿載著希望與夢想來到了歐洲，落腳到了荷蘭，遠遠還是我的同學；而老佟則早我們半年去了比利時。聽起來大家好像天各一方，但實際上並不遠，坐火車只要三個小時，於是老佟成了我們那裡的常客。開始時，遠遠還Homestay（在老外家寄宿），於是老佟就成了我家地板上的夜宿者。他生性開朗，永遠有說不完的笑話，從中餐館少爺的摔跤，到比利時華文報紙的“烏龍”；從火車站前偷自行車的黑人兄弟，到歐洲電視台“Big brother”的橋段。我們常常徹夜長談，歡聲笑語直到天亮。後來，老P和小白也加入到我們夜聊的行列，我家的地板成了大學宿舍。就連老佟時不時冒出的一句沈陽口音濃重的佛萊芒語（比利時佛萊芒地區通用的一種荷蘭語方言）都會很快在我們的荷蘭小鎮的中國學生中間成為流行語，博得笑聲。
幾個月後，遠遠找到了新家，老P的女朋友Lailaimay成了她的鄰居，於是歡樂的聚會從男生宿舍，轉移到了女孩子們的家。老佟也從客居“笑星”轉型為家居好男人。那時候他對各種面食制作得心應手，所以博得了“面王”江湖名號，就這樣他教大家和面、包餡、發面、烙餅……。於是我們的留學生活變得多姿多彩，大家常常各顯身手，從此告別了單調的面包+花生醬，豐富的菜譜從寧夏發菜湯，到東北大拉皮；從日本鰻魚壽司，到越南鮮蝦春卷；從意大利蕃茄Pasta、墨西哥牛肉Taco，到西班牙什錦海鮮飯。游戲也從“拱豬”、“拖拉機”升級到四人劃艇、沙孤球…… 有朋友的日子永遠是那麼的美好，有那一次我們九個人一起去法國的裡維耶拉，由於沒有預定火車票，在巴黎上演勝利大逃亡；而在普羅旺斯的奔牛節上，奔跑如飛的老佟勇敢地衝在前面，博得法國小鎮人們的喝彩……。
4．走出大教堂，不知道何時，已下起雨來。我緊跟隨著老佟，沿著根特七轉八折的石板路拐進了大教堂後身的一條巷子裡。雜亂腳步落在石板路上的聲響在古老巷子深處驚起一片回響……。
“老佟，日子過得真快啊！還記得我們一起“拱豬”的時候嗎？”也許是受到窗外陰雨戚戚的影響，我顯得有轉多愁善感。
老佟苦苦地笑了笑，沒有回答，我也不禁一聲嘆息。我們走進了一個小咖啡館，看著窗外古城的落雨，老佟點起了一支煙，煙霧迷蒙，細雨迷蒙。
快樂的日子永遠過得很快，轉眼間，畢業就在眼前，前途未蔔。從前歡樂Party的參與者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決心要留在歐洲闖一番世界的老佟和思鄉心切的遠遠走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愛情與家庭；理想與現實；放棄還是堅持；選擇勇敢還是默默承受……
遠遠回國了，去尋找畢業後的出路，老佟睡回到我家的地板，唯一不同的是他沒了從前的笑話，取而代之的是憂郁的香煙。我親眼見到了從他抽的第一根煙，直到一根接一根噴出的煙霧中的無限頹廢。幾天後，他眼窩深陷，常常整晚都不說一句話，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怔怔地望著天花板。我卻想不出任何語言去安慰他。
直到有一天，我下課回家，老佟已經不在了，CD機還開著，在反復地唱著西城的一首老歌《Seasons in the sun》：
goodbye to you, my trusted friend
weve known each other since we were nine or ten;
together weve climbed hills and trees,
learned of love and A-B-Cs,
skinned our hearts and skinned our knees.
goodbye my friend, its hard to die,
when all the birds are singing in the sky;
now that the spring is in the air,
pretty girls are everywhere;
think of me and Ill be there.
we had joy,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but the hills that we climb
were just seasons out of time.
再見了，我真誠的朋友，
我們從孩提時就已相識、相知。
我們一起爬山，一起上樹……
我們從ABC開始一起學習，學著去愛，
我們心意相通、情同手足。
再見了，我的朋友，我實在不願就此離開，
當所有的鳥兒在天空歌唱，
空氣中彌漫著春天的氣息，
到處都能見到漂亮的姑娘，
想起我，我們就會在一起。
我們曾共享快樂，也曾共享陽光的秀節，
但我們一起爬山日子，卻隨著遠季節遠去……
5．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晴好的天氣也帶回了老佟的好心情，他掐滅了還燃著的半截香煙，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臉上。“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留在根特這個城市嗎？”老佟仿佛已完全走出了一年前的陰影。
“根特人是好鬥的一族，他們以凶猛的巨龍為圖騰，以套索作為整個的像征。雖然他們從來都沒有贏過，但他們還是一直在奮鬥。這裡沒有法蘭西的物華天寶，沒有意大利的帝國余蔭，根特人能富起來，靠得就是戰天鬥地的決心和自強不息念信。十四世紀前後根特又開始和布魯日爭風，鬥了上百年，布魯日是垮了，沒想到卻又讓安特衛普人借機會後來居上。更別說後來工業時代的列日和今天的布魯塞爾。但輸了的根特人從來沒有放棄過，他們相信總有一天會成為比利時的最大城市。我喜歡根特人的好鬥，愈挫愈勇，我也要拼出一片自己的天空。”
窗外，天晴後的空中幻化五色彩雲，捧著一輪赤日，慢慢地揭開了砌壘的雲幕，撇開了朦朧的愁網，冉冉走出，在宇宙中當時煥發著耀眼的奇彩！
聽邊響起振聾發聵的吼聲，“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
http://***/putstraat
(根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