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穆罕默德”們

作者: 我是你的血雨腥風

導讀十個埃及男人裡,我想至少有六個本名叫做Mohamed。 “假如你爸爸、你爺爺的本名也都叫Mohamed,那你的全名是什麼?”,我問Dahab的Bishbishi旅店的伙計。 “那就該叫我Mohamed. Mohamed. Mohamed再加上我的姓”,Mohamed用一個長貫口做了回答。 原版的Mohamed是伊斯蘭教的先知,是他將真主安拉的諭示彙編成了古蘭經,在伊斯蘭世界裡有著無尚崇高的地位。埃及人沒有中國式的避諱,表� ...

十個埃及男人裡,我想至少有六個本名叫做Mohamed。

“假如你爸爸、你爺爺的本名也都叫Mohamed,那你的全名是什麼?”,我問Dahab的Bishbishi旅店的伙計。

“那就該叫我Mohamed. Mohamed. Mohamed再加上我的姓”,Mohamed用一個長貫口做了回答。

原版的Mohamed是伊斯蘭教的先知,是他將真主安拉的諭示彙編成了古蘭經,在伊斯蘭世界裡有著無尚崇高的地位。埃及人沒有中國式的避諱,表達敬意顯示虔誠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管自己全家男丁都叫Mohamed。

埃及爺們兒們不僅在名字上,在任何方面都不吝於直抒情緒。

經常可以看見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當眾上演刺激的見面禮:先雙手緊握,半擁著把對方身體往自己懷裡拉,同時仰起頭准確地將嘴正對嘴,帶著口水聲“啵、啵”嘬兩下,最後才貼貼面分開。盡管每次看到這情景總會覺得背部有要斷裂般的不適,但還是會被那種依依的兄弟情感動。

你甚至很容易和一個埃及人互稱兄弟,幾乎每個埃及人都喜歡跟中國人聊天,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摟著你肩膀在手機鏡頭前擺POSE,每個小販都會告訴你他們不僅知道中國還知道浙江,會告訴你所有東西都是中國產的,除了砸向布什的鞋,那可是阿拉伯人的驕傲。

有埃及人的地方一定會有音樂響起,能放音樂的手機幾乎是埃及人的精神支柱,走路時攥手裡、喝茶時放桌上,沒人帶耳機,音量全都設到最大,無論男女老少只要有手機全都這做派。最可怕的是在長途車裡有人坐你後座上用手機放宗教歌曲,長吁短嘆一驚一詐的,不時還歇個十來秒,當你以為終於消停了,人家“嗷”的一聲又開始新一輪折騰。而且,你還真不敢扭臉去叫停。

初看埃及人會感覺他們很像是總也離不開手的“吸下”,有著一副算是精美的外表,遵循著傳統而煩瑣的儀式,但吸吐的煙霧全是熏天的香料味道,對神經幾乎沒任何刺激作用,滿足了所有外在感官需求,“吸下”惟獨很少能起到煙草最本質的作用。

一句話,有點華而不實。

埃及人走在大街上都儀表堂堂的,就算是特硌硬地打著補丁的皮鞋也都會擦得锃亮,年輕人喜歡用水者哩把黑發向後梳成油乎乎的粗綹,歲數大點人西裝再怎麼破舊裡邊一定會穿著馬甲。

但似乎全世界都知道懶惰才是埃及人的特色,LP裡提到即便海灣國家的阿拉伯人都把午休稱為“埃及人的體育鍛煉”。

事實好像也確是如此,街上隨時都站滿了游手好閑的男人,很多人會伴著杯紅茶在街邊坐上幾個小時,連報紙都不用看就這麼楞呆著。整個埃及最勤勞的就是茶館的伙計,從早到晚不愁沒生意,座位上永遠坐滿了無所事事的人,到處都能看見小伙計們單手捧著放滿杯子的茶盤,或是拎著水煙壺一邊猛吸幾口把炭火弄旺,小跑著忙前忙後。

勤勉的另一族,得算是各個景點的小販。

吉薩金字塔聚集著很多不僅勤勉而且慷慨的小販,每天出沒的目的似乎不是為掙錢而是結交朋友,尤其是中國朋友,他們會主動上前要求白送你些明信片之類的禮物,每次我都會拒絕,但終於還是在太陽船底下碰上一功力深厚的強人。

“中國?是嗎?你是中國人?”那家伙一邊倒退著把腦袋往我面前伸,“對不對?”。

“是吧,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中國人”,見我點了頭更起勁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們是兄弟!”

“中國功夫!!”一邊前言不搭後語,一邊蹦蹦跳跳地比劃功夫動作,他根本不在乎我一言不發只顧躲避他熱烈的眼神。

“我的兄弟,我要送你個禮物”,說著從塑料袋裡掏出一兒童用的阿拉伯頭巾,不由分說蓋我腦袋上又套上圈子,拿了我相機跑開幾步半跪在地上給我拍照。我嘴裡說“謝謝,不要”,但身體還是不由得跟著他的號令機械地扭過來扭過去,心想著埃及兄弟怎麼都那麼熱情,中國政府這些年對埃及是不是仗義得有點兒過了。

“我父親在中國工作,所以要謝謝中國”,老哥還我相機時深情地告訴了我他和中國的淵源。我開始打小算盤,想著可以回國後幫他給老爸打個電話帶個口信什麼的,這樣就有理由收下這小禮物了,貪婪的念頭一冒出來,推擋的動作就沒那麼到位了。

人家把相機還我扭頭就大步走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又同樣迅速地回來了,從包裡掏出幾張明信片硬塞我手裡,拍拍我肩轉身又走;走了三四步再回來,又送來三個小金字塔,再走,再回來,這次塞了四個藍石頭聖甲殼蟲。“再見,我的中國朋友”,一副打定主意只為讓我感動的架勢,這次走到五六步也沒再回頭。

憑白得了不少小玩意兒,我終於被感動了,大喊“上天保佑你,我的兄弟”。話音沒落,我兄弟已經一步跳回到面前,像卷軸一樣展開了張哀怨的臉,“你看,我家裡人要吃飯。我不要你給錢,那些東西是送給你的。但你能不能給我點你們自己的錢”。

明知上了賊人的道兒了,腦子還是沒轉過來,中了邪似的打開錢包說沒中國錢了美元行嗎。結果給了5美元,人家嫌少又加了20埃鎊。

在每個景點內,除了小販還另有一類熱心人。他們會主動湊過來告訴你哪裡能拍到漂亮的畫面;會事先用木棍將本來開放的區域攔起來,再煞有介事地告訴你,他可以給你行個方便,放你進去;還有人干脆穿著長袍坐在地上等好奇的游客過來合影。

我碰到最誇張的事情是在Kom Ombo神廟,一個穿著藍色便裝的警察挎著衝鋒槍在廟裡巡視。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我隨口說了句“那是MP5吧”。警察見我說出了他的德制衝鋒槍的型號,眼睛刷就亮了,神秘兮兮地招手讓我跟他到廟廊外人少的地方,二話不說就把衝鋒槍往我手裡塞,另一只手還做出摁快門的姿勢。我心說這玩意兒都能隨便送人啊,也不知上沒上膛,萬一抱著拍照時讓別的警察再當成搶槍的恐怖份子,抬手把我射殺了多不值當的啊。嚇得連“謝謝,不要”都沒說趕緊把手揣兜裡閃了,便衣警察還不死心,一直差幾步尾隨著我不停擠眼睛。

景點裡的埃及人,千般模樣萬種身份,想從你身上得到的無非是幾鎊的小費,其實他們的要求根本不高,多數也不會死纏爛打,所以很是不解為什麼很多人在網上教唆中國人帶著清涼油去當小費用。在埃及5鎊小費已經能通行,而國內一盒清涼油也要賣到8、9塊錢,況且大多數索取清涼油的都是不提供任何服務的公務人員,比如檢票的、搜包的、看大門的,又沒帶炸彈去何苦行賄呢。還聽有人說送個清涼油能免費上收費一兩鎊的廁所,這帳算的。

對小費我開始也挺抗拒,可不久就習慣了對滿意的服務用小費表示感謝。

我們爬西奈山的向導叫哈桑,話不多但很會照顧人,陪我們凌晨開拔,上午10點才回到出發的修道院。我們上了回去的車,哈桑很靦腆地管個子最顯眼的荷蘭人提出小費的事情,我和荷蘭人決定每人給10鎊,其他人自願給多少都行,兩個西班牙人馬上表態自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拒絕,兩個阿根廷人不說話,兩個韓國人剛巧睡著了,糟糕的是我和荷蘭人都只有50鎊的鈔票,還好最後回來的美國妞兒給了5美元,算是沒讓他白忙活。回去路上司機說,上西奈山的導游分不到我們交的團費,只有靠小費來維持全家的生計。

哈桑在車窗外一臉無奈和委屈、想要求又無力爭辯的神情我記了很久,當小費甚至小詭計的目的只是為了維持起碼的生活,我真沒理由再去斤斤計較。

在盧克索的門農石像前,看見一個老人牽著小孫子的手遠遠望著大群游客站了好久。那老人估計有70多歲,差不多是出生在波洛探長的年代,應該一輩子沒離開過尼羅河岸。從他還是個孩子起就能看到滿眼的歐洲游客來了又走,稍微大點估計就試圖從游客身上討生活,靠這個收入成家生子,到四十幾歲的時候家門口開始有了日本游客,老到只能牽孫子挪步的時候,成群結隊地換成了中國游客。一生就這麼過去了。他孫子呢,可能不久會看到印度游客,接著有巴西的,也到70歲時,從大巴上下來的或許是埃塞俄比亞游客。而他們自己幾十上百年,不過多學了幾種只夠搭訕的外語而已。

以旅游做支柱產業的第三世界國家裡,類似的悲哀絕對難以避免,更何況埃及的陷落者是那些原本驕傲而執拗的穆斯林。因此,在埃及你經常能看見Bob Marley的畫像,那是雷鬼音樂的教父,一個沒有忘記自己非洲根的牙買加人。回國後搜來他的歌聽,歌裡充滿了屈辱和心中傳統與身外現實的衝撞,恰如在生命的尊嚴和生存的需要中掙扎的埃及人。

在埃及時間長了,我知道大瓶水2.5鎊,小瓶水1.5鎊,LM香煙5鎊,我知道出租車如果打表12公裡才不過3.9鎊。那個當水手時去過上海和南通的出租司機說,他每天的收入在25到50鎊之間,而普通人的月薪不過五六百鎊。

我終於有機會透過迷霧,看到一些和旅游無關的埃及,也終於接觸到越來越多的普通埃及人。

那些不想和你交易本該和你擦肩而過的埃及人,才是普通埃及人。我不會忘記是他們陪著我走到遙遠的公交車站,告訴我買張票只要25皮亞斯特;是他們打電話求人解答我的各種奇怪問題;是他們主動給我寫上目的地的阿拉伯文地址,逐個解釋阿文的菜名;是他們把能上網的電腦讓給我用,幫我把自行車抬上河堤;是他們毫不吝嗇地綻放笑容,打消我對陌生世界的所有猜忌。

旅行而非旅游帶給人的一大好處,正是這樣,能確保你發現很多簡單的善良,能讓你感受到那些沉默的大多數的力量。



(開羅街頭的賣水人)



(亞歷山大的服裝攤主)



(吉薩金字塔以“白送”做誘餌的小販)



(景點旁等著合影的努比亞老人)



(神廟裡塞槍給我的警察)


精選遊記: 開羅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