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霞湖
許平常
每年夏天，大概是6月底7月初吧，一出梅，南京就進入高溫酷熱天氣。每個游泳池都是人滿為患，像下餃子似的。沒劃幾下，就會撞著人。在人縫裡東躲西藏，礙手礙腳，游得實在窩囊。游泳池裡的水難聞，一股漂白粉的味道。加上小孩子常常在裡面撒尿，嗆了水也只好忍著。
只有紫霞湖，紫金山腳下的紫霞湖，才是大熱天南京人的好去處。那裡不怕人多，再多的人下了湖，也看不到多少人影。那麼大的湖面，你盡管游吧，要想撞個人還不容易呢。湖水不用消毒，水裡的生物自然會幫你淨化過濾解毒。不經意間吐口痰，馬上就會有一大群小魚游過來，爭著搶著把你吐的痰吃掉。站在靠岸邊水淺的地方沒一會兒，就會有小魚圍上來，在你的小腿上和腳趾頭上啄啄點點，癢癢的，怪舒服的。但是如果你的腿上有抓破的傷口，那小魚啄的就不是癢，而是有點兒疼了。
從新街口到紫霞湖，騎自行車大約要花40分鐘。一出中山門，就明顯能感覺到溫度降低了幾度，一條綠色濃蔭覆蓋的大路通向紫金山。順著城牆走不遠就是前湖，又叫燕雀湖。城牆拐了個彎，湖就在城牆腳下。前湖比紫霞湖還大，以前那也是游泳的好地方，只是這些年那裡成了養魚塘，湖底滿是淤泥，踩上去心裡難受，現在很少有人到那游泳了。前湖旁邊是前湖村，是個能同時欣賞城市風光和農村景色的好地方。過了前湖就是梅花山，南京人春天賞梅的好去處。然後就是明陵路，路中間有4對石翁仲。到明孝陵後再爬個小坡，左邊一個門樓，一條彎來彎去的石塊小路，通向紫霞湖。
到紫霞湖既可以從城東的中山門出去，也可以從後宰門那兒的城牆豁口走。那個豁口是人們扒出來的，幾次被堵上，又被當地居民扒開，畢竟不遠處的富貴山隧道是通汽車不通人的。後宰門那兒的居民要出城，只有從豁口走才方便。出了豁口是個叫琵琶洲的小村莊，左邊不遠處是琵琶湖，前邊右方是廖仲愷、何香凝合葬墓。往東不遠就是中山植物園，然後就是梅花山，往下就和第一條線路重合了。
第三條線路是從太平門出城，往右拐，沿著高高的城牆，爬到紫金山索道站的起點站，再順著城牆繼續走，下坡，拐兩個陡彎，到琵琶湖，再到廖仲愷、何香凝墓，又跟第二條線路重合了。
紫霞湖建於1935年，是虎牌萬金油的創始人胡文虎捐款國幣7萬元建造的，胡氏是新加坡華僑。紫霞湖當時是總理陵園管理委員會為解決陵區用水困難而修建的水庫，湖面約近70畝（4.7公頃），年蓄水量在22萬立方米。1980年時我才第一次聽說紫霞湖，借了輛自行車，跑去尋找。在明孝陵東邊附近轉了好一會兒，看不到入口。只好推著自行車，在樹林裡艱難搜尋，穿過那片樹林，總算找到一條石塊鋪的小路。當時是雷雨過後不久，輪胎上和鏈罩上沾了很多爛泥，推起來很費勁。一路上山，爬了10多分鐘，才上了寬寬的水庫大壩，看到明鏡般的紫霞湖。湖水清澈見底，游魚可數。湖的北面是紫金山的主峰頭陀峰，山的倒影在水中顯現，波光粼粼，半是青，半是白，寧靜宜人。那湖光山色真是出奇地吸引人，令人流連忘返。著名的金陵四十景中的鐘阜晴雲就在這裡觀賞。
紫霞湖的東側是一片樹林，看不見什麼。但樹林那邊卻是不為人知的東郊招待所，就是大機關裡的人常說的9號招待所，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毛澤東在南京的行宮之一。那兒常年由軍人把守，戒備森嚴，外人是無法想像裡面的情形的。80年代後改名東郊賓館對外開放，只要有錢就可以進去住了。裡面占地面積很大，一座座兩層小樓或單層的大房子散布在綠樹叢中，有毛澤東下榻的小樓，劉少奇住過的房子，周恩來住過的小樓，還有其他黨政要員的屋宇。那些房子外觀都不太顯眼，但是裡面的裝潢在當時可算是相當豪華的了。尤其是毛澤東的房子，大臥室，大浴室，大客廳，大辦公室，紅木家具，胡志明贈送的燈具，法國進口的潔具，應有盡有，令人大開眼界。
東郊賓館的大院裡有個紫霞洞，又叫朱湖洞，道書稱之為“第三十一朱湖大生之年，說法之洞”，相傳洞口常有紫霞環繞，洞中雕刻的卻是各種佛像。元末道士周典曾經在洞中隱修，周典是劉伯溫的師父，朱元璋登基後曾封周典為紫霞真人，紫霞湖就是因此而得名。但紫霞洞被圍在賓館大院裡，老百姓是看不到紫霞洞的。招待所對著紫霞湖的西圍牆有個邊門，60年代初鬧大飢荒時，幾個招待所的軍人帶了兩條軍犬，開了邊門到紫霞湖玩，兩條狼狗往北邊山上跑了去撒歡。沒多久狼狗狂吠起來，幾個軍人知道有情況，趕緊跑過去，發現那兩條狼狗逮住了一只大獐子。當兵的樂壞了，那年頭飯都吃不飽，一頓紅燒獐子可是難得聞到的肉香。
紫霞湖的西側是一條小山岡，樹木參天，擋住了人們的視野。那兒是明孝陵的後山，一般人也是沒去過那裡。湖西邊種了不少桃樹，據說就叫桃花塢。
沿著湖北面的石板路往山上爬5分鐘，就到了正氣亭。1947年的春天，蔣介石在此為自己選定終老之地。此地比中山陵低，比明孝陵高，其中寓意不言自明；東邊偏上有紫霞洞，西邊偏下有觀音洞，下方面臨紫霞湖，前照後靠，確是理想的風水寶地，因而建亭記之。但局勢逆轉，蔣介石未及建墓便離開大陸，最後客死他鄉。前些年蔣家還派人到此查看，拍了片子回去給宋美齡看。宋美齡在美國紐約表示，希望將來蔣氏能歸葬此地。正氣亭與紫霞洞之間原來有彈石路相連，此路一直延伸到中山陵拱衛處停車場，現在這條路已被廢置。
1980年時的紫霞湖，人跡罕至，雖是夏天，卻沒看到有人下水游泳。那天在湖的東南邊和西南邊的大壩上還看到立著2個大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寫著：軍事重地，閑人嚴禁入內！外國人未經允許，不得入內！口氣嚴峻，令人膽寒。湖的西側山岡與湖之間是條能通大卡車的山道，也許就是牌子上講的通往軍事重地的方向了。紫金山神秘之處很多，爬山的人不經意間就會誤入歧途，闖入禁區，被當兵的扣押。現在的紫霞湖早已大變樣了：夏天，那兒成了游泳愛好者的天堂，南京市民避暑休閑的聖地，人們成群結隊地湧向紫霞湖，享受那綠水青山的情意；冬天，也有一大群冬泳愛好者在湖裡暢游。這些人以中老年人居多，再冷的天，就是下大雪他們也照游不誤。那個大牌子早就沒了蹤影，不知道給扔哪兒去了。
在如今到處都是視覺、聽覺、味覺、觸覺污染的時代，世人都在尋找遠離灰蒙蒙的嘈雜的亂哄哄的城市之外的郊野，紫霞湖無疑是一方干淨樂土，都市人放松的樂園。但是且慢，紫霞湖未必就是一點不食人間煙火的西方淨土。我就曾經聽一位小伙子說過，有一年他在湖中游泳的時候，忽然聽到天空中傳來轟鳴聲，抬頭一看，一架飛機從頭頂飛過，同時，一陣藥水從天而降，原來是撒藥水治森林松毛蟲害。那藥水也撒到了湖水中，撒到了游泳的人身上，粘乎乎的，一股難聞的味道，湖水自然也受到了污染，好在好像不重。
兒子2歲時，我就帶他到紫霞湖浸禮。小家伙喜歡水，卻不肯學游泳，只是玩水玩泥巴玩石子，玩了幾年還不會游泳，周圍很多人都認識他了，都願意逗這留著桃子頭的小子玩。有一年我帶兒子在湖中玩水時，突然下起了雷陣雨，泳客們紛紛上岸躲雨。身上就巴掌大的一塊布片，早已濕了，在水裡還躲什麼雨！我和孩子站在水中，看暴雨從天而降。湖水是溫溫的，那雨淋在身上卻是冰冷的，趕緊托著兒子往水深處走，只露出一大一小兩顆腦袋在水面上。只見暴雨猛烈地拍打湖面，激起一朵朵如玉似珠的漂亮的水花，水珠四濺，蹦蹦跳跳；雲霧環繞四周，水汽彌漫，一幅迷離恍惚的意境。除了風雨聲，什麼也聽不見。一只手托著兒子，一只手不停地擦順著頭臉往下淌的雨水，睜大了眼睛看這難得一見令人驚訝的雨中奇觀。以前看雨打水面，都是居高臨下，身處局外，今天卻是在水中看雨，眼與水面平齊，從水面看水，看雨，看風。茫茫水面，遠遠近近，只有我與兒子的兩顆腦袋和滿世界都在沸騰的水花！人與水似乎都融為一體了，分不清誰是水，誰是我了。世界因我們而存在，我們因世界而獨立，雨水因我們而生輝。那情景真是前所未有，空前絕後，平生僅見！非文字所能述耳！
但事後才知道，雷雨天在水中是很容易遭雷擊的。一想到這就覺得有點後怕，以後在紫霞湖遇雨還敢呆在水裡嗎？恐怕是不敢了。
80年代的紫霞湖是沒人管的，自然也沒人收費。到了1991年間，中山陵園管理處動起了紫霞湖的腦筋，在湖北面修了個亭子，紫霞湖公園就算成立了。同時在入口處修了個門樓，次年就開始收費，先是5塊錢一張門票，沒過幾年又漲成10塊。許多住在附近的居民就從旁邊爬一段山坡，再從湖北面的山上下來，免得買門票。後來中山陵園發行年票，40塊錢一年，只要是中山陵園管理處管轄的景區，憑年票可以無限次地進入。但中山陵園只管收費，建設卻沒多大進展。只是到了1996年，在紫霞湖南面的大壩下，修建了4個高低錯落相連的戲水池，總面積4000平方米，但單個戲水池還不如一個游泳池大。因為周圍樹多，池水曬不到太陽，比湖水涼，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到湖裡游泳。戲水池成了孩子們和不會游泳者的樂園，也就變成跟城裡的游泳池一樣熙熙攘攘。每年到紫霞湖游泳的人那麼多，每天都有幾千人之眾，收的錢不知有多少。收了費卻不願管理，又害怕出事負責任，就在湖邊豎了幾個大牌子，說是嚴禁下湖游泳，違者責任自負，以此推卸責任。但是湖中那麼多人游泳也沒人干涉，沒人提供保護措施，出了事他們就說有大牌子，誰叫你們擅自下水的！那大牌子簡直成了他們的擋箭牌了！收了費卻不提供服務，沒道理的事，於理於法都是說不過去的。收人錢財，為人消災，既然收費就應該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游泳的人作為紫霞湖公園的消費者理應得到生命保障。而現在去游泳的人卻只能各自小心，自己照顧好自己了。
以前進了紫霞湖大門到湖邊的900米距離只有一條路可走，還有幾個急轉彎。有一次我和一位朋友游泳回來時，朋友就在快到大門的急轉彎那兒，因避讓突然冒出的來車摔了一跤，手腳跌破好幾處。現在那兒已經拓寬了些，彎道改直了點。在原來老路的西邊，緊靠明孝陵的旁邊又修了條水泥路，專供下山，這樣交通才好些。
紫霞湖的源泉主要來自紫金山南坡近百萬平方米地面的經流之水，山水順著東西兩條大溝衝下來，彙入湖中。湖西岸從北到南是山水直接衝刷形成的大溝，水都很深；湖的西南端是水閘和溢流槽；湖東的來水沿著北岸衝入湖西的大溝，因而湖的北邊也很深。只有湖東是一片淺灘，適合戲水族，因為那兒水淺，泥沙容易泛起而發黃，但黃而不髒。泳技好的就喜歡在深水區暢游。雖然紫霞湖是個好地方，但不宜只身前往，還是以呼朋喚友結伴而行為好。實際上，到紫霞湖游泳的大多是年輕人，一對對的情侶也很多。一家老小全家出動的，大多帶著救生圈、吊床、氣墊床等，吃的喝的睡的玩的，裝備齊全。還有一個單位的同事相約而來的，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數人是騎自行車，近年騎助力車的也多了，還有騎摩托車的，開汽車的，非常熱鬧。大壩很寬，正好作了停車場。
南京人真是幸福，離城市這麼近的地方，居然有這麼好的有山有水的好去處。既可以游玩野炊甚至露營，又可以下水游泳。春天看楊柳，夏天見桃花，秋天觀落葉，冬天賞雪景，實在是四季皆宜的世外桃源好風光，好景致。而且南京城市規模還在迅速擴大，紫金山東邊的亞東新區正在建設，很可能以後紫金山會變成城市的中心，那時的紫霞湖會更加珍貴無比了。
2001.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