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天涯

作者: bbyanzi

導讀4月26日,周六,晴 08:15(廣州——成都) 機場冷清。“蒙面超人”們神色凝重,徒增白色恐怖氣氛。 握著六折的機票,背著沉沉行囊,踏上乘客寥寥的航班,兩小時之後飛到我的“五.一”之旅的首站:成都。 機場中巴—公汽—步行,找到了武侯祠附近的“夢之旅國際青年旅館”。一進門,行李還未卸下,即向店家攤牌:“我是從廣州來的。沒病。可以住嗎?” 前台的� ...

4月26日,周六,晴

08:15(廣州——成都)

機場冷清。“蒙面超人”們神色凝重,徒增白色恐怖氣氛。

握著六折的機票,背著沉沉行囊,踏上乘客寥寥的航班,兩小時之後飛到我的“五.一”之旅的首站:成都。

機場中巴—公汽—步行,找到了武侯祠附近的“夢之旅國際青年旅館”。一進門,行李還未卸下,即向店家攤牌:“我是從廣州來的。沒病。可以住嗎?”

前台的小胖子姓黃,一臉和氣,利落的幫我辦妥了入住手續。黃兄隨口問起我的行程,我說准備去丹巴,反正就一個人,走哪算哪。他把我領到吧台旁的一面巨幅四川旅游地圖前,建議我走“成都——四姑娘山——丹巴——新都橋——康定——成都”的環線,途中風景絕色。我忍不住噴笑。黃兄仍在指點江山,大惑不解,我說咱倆蠻像紅軍研究戰略部署。

25元的十人間只住了三位客人:兩個瑞典姑娘和我。向來佩服老外的體育精神,無所畏懼,橫衝直撞。她們掏出一幅剛買的字畫請我翻譯: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我當場就傻眼了。洋妞的跨文化品位,高!

入夜,點一盞橘黃小燈,我們趴在雪白松軟的枕上聊旅游感受。彼此眼中都盈著晶亮的光芒。臨睡前,她們說:“如果明天來不及,那麼現在先跟你say goodbye”。

都是勇敢健康的女孩子,我們背著青春走天涯。

4月27日,周日,晴

07:30(成都——四姑娘山)

出門前沒休息好(以後要注意),昏睡一路。連汽車翻越四千多米的巴郎雪山也渾然不覺(網上說有高原反應的人最好不要睡覺)。冰寒刺骨,從背囊裡翻出外衣裹在身上。恍惚間停車,司機讓我們找地兒“解決”。我正憋得難受,一躍而起,一個香港女孩也跟著我下車。待我搞定之後,見她還在一旁發愣,便催促:“快啊,要不沒時間啦”。她指指幾步開外的萬丈深壑,說:“我實在不敢”。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媽呀,趕緊撤!

13:10到達日隆鎮。我們四個一起下車的背包客結伴而行。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正午驕陽下負重暴走了兩小時(共九公裡)。因為沒塗防曬霜,帽子又借給了香港美眉,我的臉開始泛紅,灼熱,脫皮,以致形像大毀(慘痛代價啊)。

投宿著實費了一番周折。“抗擊非典”的概念如今已深入民心,無論多麼天高地遠。我們四個,兩個北京,一個廣州,一個香港。這樣的組合,若身份暴露還不被揭竿而起的父老鄉親們扭送當地派出所(或鄉政府)法辦了嗎。無奈我被推舉出來用自己胡謅的湖南話投石問路。

終於尋到一間位於四姑娘山腳的藏家客棧。25元/人。進房稍作休整,下午四點半的光景,我們租了輛車到“貓鼻梁”遠眺大、二、三、四姑娘山全貌。

雲霧繚繞,四姑娘始終猶抱琵琶半遮面,我們惟有吹著山風痴等雲開霧散。

倆老外走來,他們准備用一星期時間登上四姑娘山(海拔六千多米,據當地藏民說至今尚無人成功攀越)。我們告誡他們要小心,老外為了顯示自己的強健,拉著藏民比手勁,我在一旁跺腳加油:“別給中國人丟臉!” … 結果我方慘敗。藏民連連嘖嘆:“好凶啊好凶啊!”(川方言凶即厲害)

四個人的晚餐,青稞酒喝多了,臉滾燙的,很不舒服。香港女孩太嗲,北京女孩太衝,唯一的男士又太悶。得,拆伙拆伙,我寧願一個人走。

那晚吐得一塌糊塗。好容易回到客棧,摸到自己的床,拉開厚厚的被子,倒頭大睡,就是天亮。

4月28日,周一,晴+雨

08:30——游四姑娘山

14:30——(四姑娘山——丹巴)

一早乘車游雙橋溝。四姑娘山不過如此。也許是季節不對,但有詩雲:“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不明白為什麼所見之處皆是百花落盡,枯木老藤。

但也自有美處。

隱約間雪山聳立,草原溪澗,犛牛悠閑飲水,旁若無人。漂亮的導游小妹指著一座白塔說藏民奉之為神,舉石塊順時針繞行三圈可心想事成。我立即扛巨石陀螺般旋轉起來(在三千多米的高原不容易啊)。導游小妹又指著一條清亮小河說在此洗手可助你願望達成。洗左手升官,洗右手發財,洗雙手桃花。只可三選一。後來發現,99%的人都狂洗右手,好像只有我伸出雙手!

在途中遇見同樣來自廣州的小谷他們,一個個背著專業相機,准備進藏。真羨慕他們能結伴游天涯,而我,只能獨自上路去追尋世外的星光。

他們的行程是下午出發赴稻城。我請小谷順路把我捎到丹巴。她很爽快的答應了!還掏出燈影牌的香辣牛肉干給我,我也把我的巧克力扔給他們。臉上的曬痕漸褪了,昨夜又睡得安穩,現在精神充足,笑容燦爛。告訴自己未來的旅程還那麼長,那麼美,要勇敢的向前衝。

到丹巴已是下午5點。這是一座古舊小城,色調灰暗。依著大渡河,傍著橫斷山脈,它靜靜的存在,恍若世外。我背著沉得讓我直不起腰來的行囊,塵土滿身,走進這遙遠的鎮,然後,停下腳步。

丹巴國際青年旅館。前台小妹是純正的丹巴嘉絨藏族女子,好看。我知道他們不會拒絕廣州游客,因為他們的老板有廣東人也有香港人。

依然是25元的雪白整潔的房間。濃濃的消毒水味道,提醒我病毒也會飛越天涯海角。整幢青旅只有我一個客人。我的房間在盡頭,如果去衛生間,要走過長長的走廊。大風吹,冷雨墜,樹影飄搖,燈光黯淡。不知拿什麼來抵抗孤獨。

不敢熄燈,迷朦中聽見飛蛾螢蟲在夜雨裡頑強敲窗的聲音,有點怕 … 怕著怕著就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4月29日,周二,晴+陰

08:30——(丹巴縣城——甲居)

12:30——(甲居——巴底鄉——丹巴縣城)

很幸福。睜開眼看見窗外明媚清澈的晨光。人間四月的天。

今天要去甲居看藏寨,然後沿路徒步去巴底鄉(傳說中的美人谷)看美女。

抓了一把巧克力(高原旅行必備)塞在腰包裡。戴上墨鏡帽子和相機,握了一瓶水和一張丹巴手繪地圖就出門了。

天那麼藍。山巒層層疊疊,森林無邊無界。心情飛揚,輕輕唱:“詩情畫意雖然美麗 / 我心中只有你” … 盤山的公路一圈一圈,海拔漸高,走急了會喘氣。修路的山民,他們停下手裡的活滿臉驚異的看著我走過。我捏著地圖扮學者狀,沒准他們以為我是考古學家或公路工程師。:)

走了約一個半小時隱約看見滿坡蔥綠掩映下的點點村落。小小的,鮮艷的,美麗的,錯落的。這就是甲居的藏寨。

因為正值非常時期,原本10元/人的門票也免了(根本無人售票)。我大搖大擺的進村。樹林裡的木屋,溪水旁的小徑,雞犬相聞,阡陌交通,桃花源也。

藏家老奶奶坐在露台上曬太陽。我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她讓我參觀了她美麗的家園。我攀上爬下,連房頂也不放過。最喜歡的是色彩斑斕的窗欞,典型的臧式建築。

不覺闖入花間。問修枝剪葉的大叔可以拍照嗎?他連連點頭。問他為什麼沒有梨花呢?(網上介紹這裡的春天千樹萬樹梨花開,漫山遍野)大叔說現在花時已過,要三、四月間才可一睹芳容。

山裡有一間破舊的希望小學。我經過的時候,裡面傳來清脆齊整的讀書聲:“姨——阿姨的姨;旗——國旗的旗 …”帶讀的是一位背著嬰兒的中年婦女。孩子們看見了我,都從教室裡跑出來趴在走廊的木柵欄上,咯咯的笑。我向他們揚手:“照張相吧!”,孩子們嘩的全都貓到柵欄下去了,又忍不住露出半個小腦袋來偷看。老師用四川普通話發令:“站好照張相嘛”。我才得以用我不那麼清晰的鏡頭錄下了他們天使般的笑顏。純美如春天的梨花。

柳暗花明,山重水復。我必須找到下山的路(因為要繼續徒步去巴底鄉,而又不願沿原公路返回)。不清楚當地藏民是如何下山的,反正我是根本找不到有路可走!所謂的“路”,荊棘密布,石峭坡陡,除非四肢並用,披荊斬棘,否則無法通行。問了幾個老鄉,她們好心指點迷津後都問我同樣的問題:“就你一個人嗎?”我說是。她們露出奇怪的神情。這讓原本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在荒寂的大山裡孤身打轉時開始心跳加速。

我在想,我的巧克力要省著點吃,盡管我已餓慘了;不記得帶上手機,這可真是太大意了!現在若沿原路返回還來得及,若再走遠可能就體力不支了 … …

腦海百念交集,可腳步始終沒停下。前路迢迢未蔔,倔強而盲目樂觀的本性領著我向前,向前,向前。

當我看見山腳公路的那一剎很有點長征後紅一方面軍與紅二方面軍勝利會師的感覺。連滾帶爬的衝了下去,然後一屁股坐下來倒倒鞋裡的沙石,拍拍渾身上下的塵土,用山泉水好好洗了把臉。低頭看看,新買的褲子已經是傷痕累累了。

喘了口氣,繼續上路。

這裡離巴底鄉還有20多公裡。依山傍水,楊柳夾道,偶爾過往的車輛,揚起一卷塵土,真是一條“光輝”的道路 —— 一路光是灰。

沒有人陪,也可以滿心歡喜。翻山越嶺,只為了風景美麗。

走累了我就在路邊歇歇腳,哼哼歌,然後等著搭一程順風車。

沿路看見一些穿民族服裝的藏家婦女,皮膚黝黑,身形瘦削。她們友好的盯著我瞧。我朝她們大喊:“你們都很漂亮!”她們笑得那麼純真,露出潔白的皓齒。

丹巴境內的少先隊員會向所有駛入車輛及游客敬隊禮。從未見過如此情景,不管什麼車迎面開來,孩子們都會認真的把右手舉過頭頂,隆重的向您致禮。有的孩子才五六歲,脖子上的紅領巾還戴得歪歪扭扭,敬起禮來卻毫不含糊,車跑老遠了他的手還沒放下。據聞,這是因為丹巴縣轄區內有許多所希望小學,學校的老師告訴孩子們:“知道你們的學校是怎麼修起來的嗎?就是這些外面來的叔叔阿姨們一起捐錢把它蓋起來的。”多偉大的老師,多可愛的孩子。

斜陽殘照,晚風漸冷。終於呼吸到了幾分人氣。前面不遠處有三兩間小賣店,七八幢平房,幾個男女蹲在路邊閑扯家常。一問才知道這就是美人谷巴底鄉公社了。

我買了瓶水,坐在人家小賣店門口望著越來越黯淡的遠山發呆。心裡盤算著今夜何處落腳。這時,一個年青男子走過來,深目高鼻,輪廓剛毅,略長而凌亂的發,帥。

“從哪裡來的?”

“丹巴。”

“你肯定不是丹巴人。從哪裡來的?”

“成都。”(打死都不能說是廣州)

“來干嘛的?”

“來考察這裡的希望小學。”(打死都不能說是旅游)

“你今晚必須走。這裡絕不可以留宿。”

“為什麼?”

“你還問我?這種非常時期,你怎麼能從疫區到非疫區呢?你到鄉政府登記過沒有?”

“我又沒病。我一路上量了無數次體溫。”

“反正你馬上就得走。我們不能留你。”

“請問您是?”

“我是鄉衛生院院長,降初。”

我暗想這下真是賊遇上兵,認栽了。我也很想回丹巴啊,可是怎麼回去呢?末班車早開了,包車一趟要80,銀根緊缺啊。

降初又在催我(簡直當我瘟神來趕嘛,煩)。我告訴他我沒錢。他說那你怎麼過來的?我說我從丹巴走來的。他說,20多公裡啊,你這成都妹子居然 … 我說誰還騙你啊要不要看看我腳上打的泡。

他在無數次勸退未果的情況下,眼看天色愈晚,又見我一臉難纏,只好把心一橫,說,你等著,我送你!

就這樣我坐上了康巴漢子降初的破舊摩托車。陪同驅逐我出境的還有另一個康巴漢子。我像夾心餅一樣被擠在中間。但心中竊喜。一是因為不用夜宿荒野,二是因為 … 呵呵有帥哥護送。

風馳電掣。我把頭臉都縮到降初的背後,感覺頭發似群魔亂舞(不知我後面那位仁兄如何閃躲)。

康巴漢子們迎風高歌,雖然聽不清歌詞,但旋律很美,左耳是蕭蕭風聲,右耳是悠悠藏歌,伴著河流山川,暮色連綿,不亦樂乎。

降初唱著唱著扭過頭來,“前面有個大風灣,聽說如果車開得快,會被風吹翻。你信不信?咱試試。”說完就加速前進。我立刻大喊:“我信我信!你不用表演給我看了。否則咱們沒遇上非典,而撞上車禍啦!”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降初突然減速了:“嗯,我們有一個請求。。。你一定要答應。。。”

我當時本在游魂,被他這句話一驚,覺得整個時空都快凝固了。如果他當時回轉頭,一定能看見我瞬間睜圓如銅鈴的眼睛。我下意識的看了看左右附近,一望無際密密麻麻的老樹林,不見人煙。車依然飛馳,天已然漆黑。我想:“完了完了。這回啥也不剩了。。。”

我這人平日裡小事抓狂(我媽成天建議我去檢查有沒有得甲亢。小姑娘咋就那麼狂躁涅。。。呵呵。)。可遇大事反而鎮定。只見我故作老陳慢悠悠的問:“啥請求吖?說來聽聽。”。。。他猶豫良久,說,“嗯,就是,那個。。。你可不可以。。。回去以後。。。給我們衛生院領導寫封表揚信,表揚一下我們倆把你送回鎮上。”

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了“如釋重負”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我想我忘不了那夜在山嶺裡回旋飄揚的深情藏歌,忘不了不見美人的美人谷,忘不了疾風飆車給我一驚一炸的康巴漢。

4月30日,周三,晴

10:00——(丹巴縣城——梭坡)

聽說梭坡有全國保存最多最完好的古碉群,想去看看。

出發前跟服務台可愛的姑娘小伙們逗樂。我說:“喂,昨天我到了巴底美人谷,走路去的。”他們大驚,先是狐疑,繼而嘖嘆。我又說:“怎麼樣,我們漢族女孩不比你們藏族姑娘差吧?”他們豎起大拇指,“凶!真凶!”

腳底磨出了好幾個水泡,一瘸一拐的走著,好疼。不知是什麼心態,我對徒步有一種近乎自虐的瘋狂。迷戀那種前路迢迢,無邊無盡的感覺。身體走在地獄,眼睛看著天堂。我,要到很遠很遠的他鄉。

一位藏族婦女引路把我帶上了半山看古碉。它是那麼孤傲的矗立在這片悠遠寧靜的小村落,見證歷史的風雲,目送朝代的興替。於它們而言,一百年,也許只是一朵花開的時間。

路上遇見一隊中午放學的小學生。男孩頑皮的朝我眨眨眼:“嘿,照張相吧!”女孩靦腆的躲在後排。我把相機對准了六張天使的臉。

再回首,孩子們小小的身影依然立在村口,不停的向我揮手,一遍遍喊著“再見” …

攔了輛過路的拖拉機把我捎回丹巴。懶懶的午後,仰著臉眯著眼迎接西天的暖陽。

在丹巴汽車站買好了第二天一早去八美、塔公方向的車票。在集市裡買了鞋墊(拯救腳丫)、水果(拯救皮膚)、糕點(拯救肚子),然後挑了間順眼的發廊洗洗我風塵僕僕的長發。

晚上衝完涼(真是“衝涼”,因為沒熱水),把行裝收拾妥當,然後盤腿坐在床上,啃著水汪汪的梨,悉心研究從網上下載來的路線文章。

風繼續吹,簾櫳輕叩。明天,又隔天涯。

5月1日,周四,雨+晴

08:30——(丹巴縣城——八美)

12:00——(八美——新都橋)

從丹巴縣城到八美鎮約兩個多小時車程。我身邊坐著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口中念念有詞,念著念著睡著了會把沉沉的頭點到我的肩上。

暮春時節,景致荒蕪,但到了乾寧縣就完全不同。豁然開朗,土地平曠,牛羊滿坡,翠綠白楊,讓人想起韓紅那天籟般的嗓音,和她的美麗家鄉。好一派舒暢無垠的草原風光。

車駛進一個山谷,打瞌睡的那位藏胞醒了,掏出幾疊寫滿經文的彩色小紙片,從窗口揚撒開去,嘴裡喊著“拉索”。問他是啥意思,答曰祈求一路平安。

車到八美。在小飯館裡喝杯茶,歇歇腳。老板和老板娘都是熱心人,知道我還要繼續趕路,忙不迭的幫我跑來跑去看班車來了沒。還招呼我跟他們一塊兒吃午飯。

經過美麗的塔公草原(可惜沒看見網上推介的路邊天然溫泉),終於來到了“攝影師天堂”——新都橋。

鎮上沒什麼特別的(除了四川最大的監獄——甘孜州監獄)。我叫了一輛三輪車直赴揚名網絡的“康巴第一藏家莊”。

時已下午四點,天空又飄起細雨。寬敞的庭院,三層的藏居,彩繪的窗戶,主人一家四口已齊整的站在門外。

“能住宿嗎?”

“可以的可以的。”兩個藏家小姑娘利落的把我手上的行囊接了過去。

“我是廣州來的。但絕對沒病,你們放心吧。”

主人家沒說話,只溫和的笑。

要了一間雙人房,45元包晚餐和明天的早餐。我是唯一的客人。安頓好,便順著木梯爬上了屋頂。

高原日照時間長,現在正是明媚午後。我嚼著梨和巧克力,曬著離天堂那麼近的溫暖陽光。

天藍得讓你不敢抬頭看。草原無邊,貢嘎雪山咫尺眼前。風吹過,揚起薄薄的經幡。想起一位藏民的話:“風吹一遍,佛就把經文誦了一遍。”

美麗的草原小姐妹鄧珠拉姆和達瓦拉姆趴在天台的小凳子上做數學功課。時不時拿著紙筆跑過來問題目。一個四年級,一個六年級。我一邊記著游記,一邊幫她們寫寫算算,一起分吃著五色繽紛的水果糖。

風雲靜止,恍若時光凝固。

鄧珠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對面的山坡上趕羊。我高興得不得了。小鄧珠把她的雨靴給我穿(她自己光著腳丫),然後手拉手淌過齊膝的小河。

鄧珠說,再過幾個月,草原上就會開滿大片大片的野花,可好看了。我說,姐姐等到那時再來看你好嗎?小姑娘樂得咯咯的笑。

晚上,看電視的時候突然接到小谷的電話,馬上衝到院子裡。小谷說在稻城呢,營地的帳篷裡只有他們幾個(以往的‘五.一’可是人滿為患)。我們互祝順利,並約好回廣州交換照片。

聊著聊著,不經意的抬抬頭,那漫天的繁星,閃閃如水鑽,簡直讓人不舍得眨眼。我就這麼仰著頭一直一直的看,也不厭倦。

5月2日,周五,晴

新都橋

太喜歡這裡,就多住了一天。我沒去天葬台,也沒到附近轉悠,就待在藏家莊的院子裡曬太陽。

上午教拉姆小姐妹做作業。達瓦的成績不錯,尤其是數學。鄧珠就比較吃力了。我們在草稿紙上不停的寫啊劃啊,看著她似懂非懂的眼睛,我想起我的童年也是同樣困惑,從來就沒把一道應用題弄明白過。

其實應用題算不出來又有什麼要緊。我只希望天下的孩子都有無憂的幸福時光。

下午和鄧珠在附近溜達,見藍天白雲仿如油畫,讓她幫我照相(衝出來的效果真不錯,人人都問是否數碼相機)。可愛的藏族孩子在草原上狂翻跟頭,身上的藏袍好漂亮。我跑過去給他們也拍了幾張,拍完回家,孩子們在身後喊起來:“孃孃——再見!孃孃——再見!”我想起丹巴向我認真敬隊禮的孩子,想起甲居希望小學朗朗讀書的孩子,想起梭坡村口站著不走一直揮手的孩子 … … 他們都是天使。

今夜又是群星璀璨,寂靜如水。以往的長假總是八方賓客雲集,不但三層小樓擠滿,就連院子裡也搭滿了帳篷,而且必定舉行篝火盛會,笙歌熱舞,天涯共醉。

去年八月在雲南香格裡拉也沉迷於如此星光。那時還有stella陪在身旁。如果此刻的星光無法與誰分享,那就為自己留一個晚上。

5月3日,周六,晴+陰

11:00——13:00(新都橋——康定)

16:00——(康定——成都)

回程機票是4號下午四點的,因此今天必須趕到康定。聽說康定到成都的車次較多,也就放下心來。藏家莊莊主一大早就幫我聯系好了的士,20元包車去康定。

背好行李的那一剎,妹妹達娃說:“你看呀,我姐姐哭了。”鄧珠低著頭抹眼淚。我走過去摟著她們倆,親了親她們風吹日曬的粗糙泛紅的小臉蛋,舍不得這兩個靈巧懂事的姑娘。

一路放著老掉牙的磁帶,後座的胖子打瞌睡,我看風景。

沿途有許多兜售蟲草的藏民,辛苦的上山挖采,然後賤價賣給小販,然後由小販轉手賣出,直至最後我們以天價購入。

海拔上升,寒氣襲來。我們翻越了4298米的折多山。在頂峰居然看見兩個徒步的老外,女孩。我鼓起勇氣打開車門在山頂站了幾分鐘,冷得我連照相的衝動都沒有了。

下了山就是甘孜藏族自治州州府康定縣了。傳說中跑馬溜溜的城,李家大姐和張家大哥眉來眼去的地方。

直奔車站買去成都的票。居然沒有當天的!最早是明晨八點那班。可是二郎山隧道是必堵之地(網文介紹有堵了五六小時的),那麼我肯定趕不及下午四點的飛機了。5號就要上班,怎麼辦?!

跟過年游湖南鳳凰的遭遇一樣。初十要開工了,我初八還徘徊於張家界火車站冥思苦想票從何來。

辦法總是有的。出了車站,路邊停了輛中巴。一女子上來拉客,說是發往成都。我問幾時走,女子曰馬上,今晚可抵達。我立刻心中大喜,問價。開價100,我殺到80(比車站的固定班車足足便宜了40大元)。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什麼安不安全,陷不陷阱的,反正先上再說。一整車的老少爺們,不過看上去都還算是面目敦厚,也就不自己嚇自己了。

沒多久司機要我們填寫乘客登記表,又沒多久遇上路障大塞車,再加之中巴沿路拉客走走停停,天快黑了成都還是遙遙無期。24小時輪值的醫療隊三裡一哨、十裡一崗的上前盤查,通常都是大喝一聲:“有沒有廣東來的?”大伙齊心協力的喊:“沒有!”有一回我小聲嘟囔了句:“有也不敢承認呀”,坐我後面的那位拉薩來的農民大叔立即義正詞嚴的訓斥:“這是自取滅亡嘛!”嚇得我不敢吐氣。

坐著睡久了不管什麼姿勢都會酸痛無比。車到雅安,下了人,座位立刻騰出來了。我干脆整個躺下,頭枕著我的大背囊,全無警惕的睡了。車馬顛簸,渾然不覺,想必連日奔波已是疲倦至極限。黃粱一夢,睜開眼,成都新南門車站到了。

4號凌晨1點半。自己安好,財物安好,一切安好。

5月4日,周日,晴

01:30——16:30(成都)

17:30——19:30(成都——廣州)

也許我一直在逃離,也許我永遠無法逃離。

最愛的總不在身邊,追尋的總遠在天邊。道理是明白的,卻不曾放棄夢想。

天亮後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去了文殊院。一元錢門票,可以在裡面聞一上午的佛家香火,我並非虔誠弟子,但也恭恭敬敬的磕頭許願,祈求家人康健。

見到一幅對聯很有意思,就抄了下來。

“見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於覺覺生於自在生生還是無生”如何斷句,看你了。

之後去蔔了一卦,說我利於走四方,吉祥如意。哎,就算這是懵人的,咱也心滿意足了。

中午吃了成都的麻辣燙,然後搭巴士去雙流機場。

因為乘客健康登記表填寫有誤,起飛延遲。

飛行途中遇上了強勁氣流,晃動得厲害。我念了一路的“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這是我九天以來最害怕的時刻。

19:30。菩薩保佑。又回到燈火璀璨星月黯淡的塵世。廣州。


精選遊記: 康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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