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南隨筆:渡江“偵察”記(續)

作者: 醉翁之意

導讀閩南隨筆:渡江“偵察”記(續)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影子~~~ 青陽! 貌似耐人尋味的地名。每次“渡江”而來,我總喜歡走一走這座晉江的老縣城。嶄新的縣城,一條鬧中取靜的巷子仍然保留著被《明史》列為“鬮黨閣老”(如同洪承疇在老百姓口中曾一度是奸臣似)的張瑞圖的故居老宅,還有那香火鼎盛的白毫庵。這位明萬歷三十五年,以殿試探花頭銜登科入仕� ...

閩南隨筆:渡江“偵察”記(續)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影子~~~

青陽!

貌似耐人尋味的地名。每次“渡江”而來,我總喜歡走一走這座晉江的老縣城。嶄新的縣城,一條鬧中取靜的巷子仍然保留著被《明史》列為“鬮黨閣老”(如同洪承疇在老百姓口中曾一度是奸臣似)的張瑞圖的故居老宅,還有那香火鼎盛的白毫庵。這位明萬歷三十五年,以殿試探花頭銜登科入仕的無畫先生,在隆慶朝卻像坐直升飛機一樣,連跳了九級進入“內閣”。皇恩不能說不夠浩蕩,但“高處不勝寒”的氣場,使得書卷味十足的他決心辭官歸隱。醉心在白毫庵內,曾經的讀書處,沉浸於筆墨丹青,終成“北董(董其昌)南張”的一代書畫大師。這個時期的“又字無畫,號二水,別號果亭山人、芥子、白毫庵主、白毫道人”,便是他“裝瘋賣傻”躲過“魏鬮一黨”覆滅的劫難。民間傳說“張閣老裝瘋吃豬屎”的故事,後來成了泉州府風趣的一段歷史典故。由此產生的俚語俗話,在坊間千古流傳。至於“豬屎”是如何仿造得如此逼真,現今已是美食界考古攻關的一大“課題”,要是有了成果,開個例如台灣士林夜市的便所餐廳,肯定紅火而又“實至名歸”。但畢竟落伍了,閩北的武夷山不但“挖掘”開張了朱熹家宴酒席,而且連風流的“白衣卿相”柳永的才子餅也都上市啦。

路過青陽,我卻記不起有什麼特別的小吃,每次只能去找“老上校”補充些能量,盡管自己非常不喜歡“洋垃圾”,不過高熱量的食品對體能還真有裨益的。可見古人說得好,再毒的砒霜也是能治病入藥的。真的不是東西的錯,只有東西配伍(這詞比較生疏,多羅嗦一句,中藥用語也,非簡單的搭配之意,而是鮮活的、互動的)錯了。記住陽山,還不是有青梅可摘。當地人也把陽山叫做青梅山的。想到這,心裡不禁咯噔了一下,“青陽”難道是由此而來的?看來一點都沒有那麼玄妙也並不晦澀。

正如下一站:衙口,指的也就是衙門口罷了。

五、衙口,一幢榮耀光芒的靖海侯府

香脆的衙口花生,比施琅故裡讓人更記憶猶新。如同傳統節日裡的“好料”(閩南人的好吃也)的東西能夠使人想到節日,吃起土筍凍令人想念安海小鎮一樣。

施琅在閩南人眼裡,並沒有和同樣收復台灣的鄭成功一樣“功成名就”。也沒有與同朝代的李光地(安溪湖頭人)那樣彪榜史冊。這跟閩南人眾口鑠金的“反清復明”糾結有關,有如康熙皇帝冊封媽祖為天後一樣,祖廷廟名雖改,“老泉州”仍不改其口地稱呼明朝規制的天妃封號。

盡管備受朝廷恩惠的施琅,在泉州城內置有“春夏秋冬”四座花園式的府第,卻不如默默無聞的大清兩廣總督黃宗漢的故居保存得好。蕩然無存的背後,是大家對他背叛國姓爺的“鄭家軍”投靠清廷,並主張武力攻台復仇的痛恨。其實這是事出有因的,然而同樣是“人言可畏”,施琅的歷史功績也就這樣子在泉州人以及閩南一帶的百姓中故意被淡忘了。最終只有老家龍湖的衙口,才得以幸存著一座曾經輝煌的靖海侯府。

時過境遷,施琅將軍的故園,除了秋園“不知所終”外,新門外的春園,從拆遷的工廠裡被整理出來,成了幼兒園、小學的孩子們春游踏青的“芳草園”(早期也開辟了一小塊叫 “青年樂園”,曾一度成了游泳池),後來又在其間發現重建了“崇正書院”;南俊巷的夏園緊挨著承天寺,不過命運沒有泉州“三大叢林”之一的承天寺淪為棉塑廠那樣多舛,現在依然是晉光小學的領地,只在校門外不起眼處立了塊碑文;東街菜巷的冬園,還殘存著斷垣頹敗的老宅子,支離破碎的。偌大的園子曾一度做為農業學校的校址,現在學校搬遷了,我原以為會做為施琅將軍紀念館之類的,沒想到施市長升遷後卻被整成了“釋雅山公園”,老宅院子依舊在“規劃”中風雨飄搖。

衙口卻不一樣,鄉親們不但把被擠占得破陋窄小的故居翻修得金碧輝煌,而且海灘邊矗立起了施將軍高大雄偉的石像。做足了名人故裡旅游的文章,順著沿海大通道向四周幅射開來。這回的賣點可不僅僅是什麼花生了,而是赫赫有名的“泉州十八景”景區啦。

離開和二十年前面目全非的村子,我試圖在海邊渡口尋找到一絲依稀的記憶,卻惟有海水還在重復著潮漲潮落。荒涼空曠的防護林下的沙灘,變幻成的則是人山人海的景像。是啊,當年一起在這裡遠足戲水的老同學朝陽、江濱、瓊霞又在哪裡呢?……再過二十年,我們來相會~~~,朝陽依舊按照軌跡地每日東升,江濱終歸追隨著大海漲落起伏,瓊霞不也得照常在風高夜黑間隱去,當年的“四人幫”都早已蘊含著人生的“陰晴圓缺”。

六、深滬,一片滄海桑田的海底森林

泉州的龍宮市場,有家專賣深滬貢丸的攤點,生意紅紅火火。證券行業的人笑談:哦,深滬股市的源頭耶!提起晉江深滬魚丸,真的古已有之,只是不知哪朝哪代的皇帝好這口才給定作貢品的。不像現在動不動就是“宮廷”、“皇家”和“御制”什麼的,一般都不會“空穴來風”。

本指望到了原產地,不說“正宗”吧,鋪天蓋地的深滬魚丸,總該會有不少吧。當我從圍頭“不走回頭路”地順著海岸線大道,騎行而來才發現“這個世界變化太快”了。但相對台灣海峽西岸的這片有著七千多年的海底古森林來講,又不盡然。滄海桑田,說多了,臨了真正滄桑了,反而感覺像是神話。這裡會是遠古時代的原始森林?缺乏“科學發展觀”的人,寧可相信古老的傳說——“沉東京,浮福建”。

孩提時,這話沒少在耳邊飄過,老人們都這麼講的。一直無法明白,這東京咋就跟福建扯上了關系了呢?它們又是如何、怎樣地“此起彼伏”的?上學後讀了“地殼板塊”之論,多少才似懂非懂了些。面對著這一整片“浩浩蕩蕩”的地質奇觀,卻讓我聯想起了中國地質界的先驅——李四光先生。他老人家的“幾大預言”,在“汶川大地震”中又再次被應驗了,不禁擔心起了這最後的“福地”。老人們愛講:泉州是福地,福地福人居。然而,“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依”,瞧瞧,大自然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這些遠古時代的“密碼”吧!興許能夠從中獲取些什麼。畢竟七千多年了,為什麼偏偏現在才裸露出來了呢?可別光高興地顯擺著亙古未有的什麼“十八景”片區,也不要只知道靠著這“噱頭”來賺取不菲的旅游收入。回頭看看原先茂盛的紅樹林,和那成片的防護林,是怎樣逐漸地被消失了的!

七、蚶江,一次別開生面的潑水節俗

潑水節!大家都曉得那是雲南西雙版納的傣族風俗,我也有過酣暢淋漓的“落湯雞”般親歷。而“咱厝人”的海上潑水節,則是近年才從泉州新聞報道中看到的,算是“燈下黑”吧!“更黑”的是我居然分不清蚶江和涵江,誤以為是莆田、仙游境內的小鎮。實際上泉州灣著名的石湖港所在地就在蚶江,港灣上的航標,形制猶如東西塔的六勝寶塔,也在蚶江,就連以唐代航海家林鑾命名的林鑾古渡,鎮煞水患的水尾塔,全在這“漲海聲中萬國商”的泉州外海的蚶江小鎮。

說起節俗來,這“海上潑水節”其實就是端午節賽龍舟的“衍生”節目。也有人據經翻典地論證出,這節俗是蚶江人糅合了中原紀念屈原的“端午文化”與閩越族人的“龍子節俗”而形成的有趣現像。考古界也從發現的“與鹿港對渡碑”中,研究出在明清時期,蚶江曾做為泉州的一大港口,和東岸的台灣鹿港對渡。每逢佳節,兩岸民眾身披盛裝,同海競舟潑水,情誼交融,逐漸形成了具有閩南特色的又是蘊含著兩岸同胞親情的節日習俗。

隨著“對渡碑”的重見天日,這一斷絕了近百年的民俗傳統,終於又得以延續了。據說蚶江在每年的五月節這一天,都會在古渡上舉辦“海上潑水節”。四方八鄰的民眾,或駕著一葉扁舟,或駛著漁船湧向海濱。一時間,只見海面上百舸競渡,追逐嬉戲,掌勺提桶,相互傾潑,讓這天然的海水淋透,帶來吉祥、幸福和興旺。

從去年開始,台灣的朋友也前來參加,其樂融融。雖說這一切已離歷史漸行漸遠了,但是留給子孫後代的卻是一條血脈相連的親情紐帶。

由潑水節,我想起了“覆水難收”的典故,也想起了一句過去的俗語: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然而,晉江人的女兒潑出去的可是貨真價實的“千金”。晉江嫁女並不輸娶媳婦,在泉州地區可是舉世聞名的。披金戴銀的不在話下,重頭戲在那“帶著馬車來”的豐厚嫁妝。要不咋說晉江人是“土豪劣紳”呢?換句話講是泉州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罷了。

說到嫁女娶妻,又讓我想起了一則噴飯的“誤會”,當然!這誤解只發生在“新新人類”和“老泉州人”之間,“新新人類”即指“新泉州人”的新人(閩南話叫新娘為新人)。話說迎娶新人後的“相見”(北方稱廳堂見公婆)場面,喜笑顏開的婆婆拉著媳婦的手說了句國語,頓時“雷倒”了眾人,兒媳也嚇得花容失色——媳婦啊,進了這個門就是一家人了。來來來,這是“大家”送你的“手指”!

——“大家送手指”的說文解字:“大家”閩南話婆婆的妮稱;“手指”者乃戒指的“音譯”。

八、石獅,一頭石獅子旁的墟集市鎮

“80後”,這個時髦的詞彙是特指上世紀八十年代出生的“一族”。在八十年代初葉,剛好是“改革開放”正式起步的頭幾年。當年談起晉江的石獅,全國人民都不陌生,那個地方就是“小香港”。大包小包的顧客,用時髦的話叫做“倒爺”。相當於後來開放滿洲裡北京的倒爺一樣。琳琅滿目的“希罕品”,時代賦予了一個羞羞答答的名詞:小商品。商品經濟最終的“揚眉吐氣”是“鄧公南巡”後才確立的。當經濟大潮風起雲湧之時,石獅已悄悄地在轉型了。現在的石獅服裝城,已是品牌林立,譽滿全球了。當然隨著石獅“小商品”集市的退出,溫州商人在義烏把“小商品”給做大做強了。而武漢的“漢正街”,不也與時俱進了。難怪有人說,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

“昏睡百年”的雄獅,終究在東南沿海這塊偏僻的地方掀起了一個又一個的浪潮。俗話說,長江後浪推前浪。敏銳的晉江商人,或許是流淌在血管裡的傳統基因,才促使著他們避免了“前浪死在沙灘上”的“魔咒”。果敢地打拚出了一種“民營企業”占據泉州經濟“半壁江山”,乃至“一統河山”的氣勢來。真是時也,命也!

走進石獅街頭,迎面撲來的是那栩栩如生的石獅巨像。這尊蘊含著石獅人“精氣神”的瑞獸,見證了從荒蕪之地到有了些許人煙的村莊,又從墟集小鎮變幻為了彙集“五湖四海”的“淘金者”的“夢之城”。如此巨大的落差,必然也會變為一個“光怪陸離”之地。陌生、茫然的我本想找尋一家小吃,引回些許熟悉的感覺,卻發現闖入的是“地球村”。一處面線糊的招牌,令我信步而去。走近了才發覺不地道了,把豬血湯直寫不是閩南人的風格,咱們叫動物的血為料。

聽過這麼一個笑話,有位“老泉州”到“水門國仔店”(現遷移到美食街,由“新泉州人”承包經營),要店家小妹來一碗“豬料”。一頭霧水的女孩,尷尬地回道:老大爺!不好意思,我們這兒不賣“豬尿”的。也難怪,“血腥”的日本、韓國料理,還有那“血淋淋”的牛排館的顧客群裡鮮見“老泉州人”去光顧。

拐往寶蓋山頂的姑嫂塔,這座建於宋代的石塔,曾是出海在外的石獅人心目中永遠的燈塔。登高望遠,海風獵獵。撫摸著這沾染著凄涼故事的“望夫石”,我不知道在“逐鹿中原”的當代商潮中,悲劇是否還在重演?

九、永寧,一處潮汐湧動的黃金海岸

去看海豚表演,那應該是十年前了吧。黃金海岸並不是泛指,而是特定位於石獅永寧的那一片海灘,似乎由一家房地產公司在具體經營。人們口中的“什麼十八景之一呀,不就一條破船嗎?”(見上圖),便是這家企業的“副產品”,也是黃金海岸每年諸個“黃金周”旅游收入挑大梁的“台柱”。“破船”是一艘退役了的軍艦,經營著孩子們最愛的海豚、海獅的表演。當然細膩柔軟的沙灘,以及營造出富有“小資”情調的海濱度假城堡,同樣吸引著風情萬種的人們。臨海聽濤,由著潮汐的起落衝擊和蕩滌著躁亂的心靈;游水戲浪,順著潮流自由浮沉。而所謂的搏擊風浪,其實是一種征服欲望的狂亂掙扎。想想老毛那看似笨拙的“順水推舟”,方是識水智者的閑庭漫步;散步沙灘,拾撿起風浪衝刷過的晶瑩剔透的貝殼石子,遺下的串串腳印,海浪打來,只有沙灘上濤聲依舊。

十數年前,海豚表演是這裡的“獨角戲”。一個周末,正在看“動漫”的兒子,瞧見了廣告片花,嘟嚕了一聲——爸爸看海豚寶寶去。說著無意,聽著有心。身隨心動地打個電話過去,末場表演還來得及。抱起孩子,趁著那媽媽還在雲裡夢中的,拐跑似的衝出門去。根據提示在泉州大橋邊,搭上了“回頭”的石獅出租車。又在石獅振獅大酒店旁,趕上了前往永寧黃金海岸的公交。為了海豚寶寶,兒子出奇地乖巧和聽話。當鮮活的海豚、海獅和海豹真的出現在他眼前,心裡肯定覺得老爸太“了不起”了,喜不自禁又如夢如幻地和海豚來了個“親密接觸”。回家後足足跟我粘糊了一星期,解放了幾天的孩子媽媽,還是不相信我們的“瘋狂”——去永寧。

永寧,在大明王朝又叫永寧衛,和天津衛、威海衛同列為:“中國的三大衛城”。如今遺存的衛城有新舊兩座,最早的衛城原稱鰲城,建於明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石頭構築,粗略看來東西長約千米,南北寬近七百米,牆高五米。城門共有五個,除東西南北門外,還在東南方向開了個小東門。每個城門上都設有城樓,各城樓之間又配備了相應的炮台。然而,這麼一座貌似堅固的海防衛城,卻在明嘉靖四十一年(公元1562年),被倭寇攻破,遭到屠城。那些明初每戶“三丁抽一”組建的有近六千人的戍邊將士,到了明末卻連區區倭患都沒能“擺平”。“閉海守衛”的惡果導致了猖獗的海盜能夠輕而易舉地一路攻城拔寨,長驅直入州城首府。反倒是奮起抗擊,保家守土的民眾,自發地把倭寇淹沒在全民皆兵的“汪洋大海”。衛破家亡的永寧百姓,在重拾家園時拆舊了鰲城的西南牆垣,又另建了一座海防城寨。一直到大清,依舊是抗擊倭寇海盜的前沿關卡。後經施琅將軍重修,又逐漸形成了一座小有規模的石城,當地俗稱新城。

潮汐湧動的大海,正如“天空中沒有翅膀(飛過)的痕跡”一樣,輕輕地來,又悄悄地去。留下的,永遠是閃耀著“福兮禍兮”的黃金海岸。

後語

渡江“偵察”的“圖紙”總算粗略畫就,至於是否有什麼“戰略”意義,就不是“滄海一粟”如我者所必須考量的啦。

只記住一句話:你現在正在做的事,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即使是在剝一個橘子——何權峰·《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享受過程”而不是“計較結果”,正是台灣師範大學曾仕強教授在《易經的奧秘》中所諄諄教誨的!

2009年11月22日,小雪,稿於寸本堂

2009年11月27日,修改、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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