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園,祭一回天涯淪落人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白園,祭一回天涯淪落人曾經在杭州西子湖的白堤上漫步,堤壩上垂柳生煙,斷橋畔荷花吐艷,油然讓我想起了,主持建造這一景觀的,是唐代杭州刺史、大詩人白居易。又曾在九江江畔,見到琵琶亭前,一尊漢白玉塑像,詮譯了天涯淪落人的廖落心情。白居易,這個曾把詩歌推向大眾化的詩人,死後魂歸何處,孤陋寡聞的我,卻很長時間都不了解。2009年10月18日下午,逛完龍 ...

白園,祭一回天涯淪落人曾經在杭州西子湖的白堤上漫步,堤壩上垂柳生煙,斷橋畔荷花吐艷,油然讓我想起了,主持建造這一景觀的,是唐代杭州刺史、大詩人白居易。又曾在九江江畔,見到琵琶亭前,一尊漢白玉塑像,詮譯了天涯淪落人的廖落心情。白居易,這個曾把詩歌推向大眾化的詩人,死後魂歸何處,孤陋寡聞的我,卻很長時間都不了解。2009年10月18日下午,逛完龍門石窟後,在龍門山對面的香山北端,有一座小山稱作“琵琶峰”,這座小山,竟然是白居易的埋骨之地,當地人把它稱為“白園”。多數游客在逛完石窟後,就在琵琶峰那裡過橋匆匆而歸,沒有把白園放在眼裡。我想,這原因主要是因為他們大都不知道,這裡長眠著白居易。我想,如果把“白園”改成“白居易墓園”,可能會更吸引游人的眼球。來到白園門口,見到的是一堵不高的黛瓦粉牆,中間開著一個小門,小門樓上也是黛瓦,這就好像白居易的詩風一樣,有一種平民傾向。恍然間,走進的不是大詩人的墓地,而是一戶普通民家小院。等到進了門來,卻是樹木花草扶疏,小溪淙淙流淌,山石錯落有致,竟是一處幽深的所在。那堵矮矮的粉牆,居然把小小的琵琶峰的山水草木都圍了起來,供白居易一人獨自享受。順著一條長長的直直的台階向上攀登,周圍的古樹青幽靜謐,我就這樣一個人去探尋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千古詩魂。應該說,白居易的仕途也像這直直的台階一樣,都是很順的。他年輕時游長安,以其詩去拜見詩人顧況,顧況用他的名字嘲笑說:“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可是,當他看了白居易16歲時寫的“蘺蘺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時,乃嘆道:“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難。老夫前言戲之耳。”果然,詩人在29歲時就考中了進士,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這以後逐漸升遷,到翰林學士、左拾遺等。一帆風順中,詩人結識了元稹和李紳,共同的藝術追求,竟然掀起了一場詩歌的新探索——新樂府運動。一氣爬到台階的盡頭,那裡有一座不大的石闕,我一下子坐在石闕旁的石凳上放松一下累得發麻的腿腳。方知道,人,是不能一直就這麼拼命地往高處爬,該放松時就要放松一下了。眼前就是白居易的墳墓了。墓前,依然是一通石碑,上面刻著:“唐少傅白公墓。”在右邊,還有三通大碑被砌在了一起,那是清代乾隆以後的三通古碑,向人們昭示著白墓的淪桑歲月。像我當年訪李白墓時一樣,也繞著白居易的墳墓走了三圈,以示對這位大詩人的崇敬。與李白墓不同的是,在這圓圓的墳墓周圍,還立著幾塊大石碑,居然是韓國、新加坡和日本人所立。細看一下碑上的文字,才知道,是韓國和新加坡的白氏後人,來到這裡參拜時留下的文字。而那幾個日本人雖然不是白氏後人,卻是白居易的極端粉絲。寫下的是:“偉大的詩人白居易先生,您是日本文化的大恩人,您是日本舉國敬仰的文學家。您對日本之貢獻恩重如山,萬古流芳,吾輩永志不忘。”看到這樣的文字,你一定會感到很肉麻。不過,認真研讀日本文學史,你就會發現,這,一點也不過分。白居易的作品傳入日本的時間最早是在公元838年,那時白居易仍然在世。是由一位日本官員在唐朝商人帶來的物品中挑出《元白詩筆》呈現給仁明天皇的。隨後,遣唐使陸續帶來了更多的作品。白詩一經傳入,立即刮起了一陣“白氏旋風”,深受當時日本文人的喜愛。當時,甚至出現能不能背誦白居易的詩,就知道這個人學問高低的現像。據日本史書記載,日本第五十二代嵯峨天皇對《白氏文集》最是鐘愛,相傳他在最先得到白氏文集時曾秘藏偷讀,視為珍寶。後來他要考驗臣子有沒有學問,就故意把白居易的詩念錯,考考這個臣子能不能糾正過來,若是能,就代表這個臣子很有學問。這以後,在日本出版的詩集中,就常常能見到白居易的大名,並且,在日本人的個人作品中,也常見白居易的詩句或化用白居易的詩句。就連日本名著《源氏物語》裡,引用白詩就達90處之多。白居易是幸運的,他的詩,在他活著的時候就風糜中國,還走出了國門。那麼,是什麼原因,讓白詩獨占風頭呢?回答這一問題時,我們不能不提到“新樂府運動”。樂府原本是一種官衙名,公元前112年,漢武帝正式設立樂府,其任務是收集編纂各地民間音樂、整理改編與創作音樂、進行演唱及演奏等。後來,人們就把這一機構收集並制譜的詩歌,稱為“樂府詩”或者簡稱“樂府”。早期的樂府詩還帶有一些民間樸素風格,但東漢及兩晉,經過文人們的加工再加工,早已失去了它那最初的鄉土氣息,變成了純文人的僵化的一種詩歌種類。

到了唐代,樂府詩歌的樂譜雖然早已失傳,但這種形式卻相沿下來,成為一種沒有嚴格格律、近於五七言古體詩的詩歌體裁。中唐時的白居易、元稹等,正是運用這種近似自由體的形式,采用平實易懂的字句,創造性地用樂府舊題來寫新事物,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

據說,白居易每寫出一首詩,都要讀一遍給老太太聽,老太太聽不懂的字句,他就改,一直改到老太太聽懂為止,並且,他的詩盡量寫那些眼前人們關心或熟悉的事物。這樣的藝術追求,就是在今天也很少見。他的《長恨歌》、《琵琶行》、《賣炭翁》、《賦得古原草送別》、《暮江吟》、《觀刈麥》等,都是這一追求的碩果。文學上的成就使白居易自負,但那不是他心目中的終極目標,建功立業、名垂青史才是永恆的主題。白居易生活在唐朝代軍閥割據、政局動蕩的混亂時期,他積極向皇帝進言,希望能夠得到重用,改變時局。這個時期的白居易坦蕩剛直、勇於任事,管閑事甚至管到了皇帝的後宮。時值大旱,白居易居然鬥膽請求皇帝遣散一部分宮女,一則縮減開銷,二則減少社會上的曠男怨女。結果誰都能料到,這分明是虎口拔牙。

壯年氣盛、直言無忌的白居易並沒有實現他的目標,反倒給自己樹了不少強敵。甚至讓親自提拔他的皇帝都受不了,有時皇帝老子話還沒說完,白居易就直愣愣地頂嘴:“陛下錯了。”皇帝當場變了臉色,事後對人說:“這小子是我提拔的,居然敢這樣,多半是不想混了。”

雖然皇帝沒有馬上拿白居易怎麼樣,但禍根已經埋下。後來宰相武元衡被刺殺,白居易第一個站出來要求追捕主謀,政敵們趁機指責他越權,再加上些謠言,皇帝老兒本身又有氣,立刻下旨將他踢出朝廷,貶為江州司馬。

離開白居易墓地,走進半山腰的詩廊,那是一組曲曲折折的碑廊,在樹木掩映中顯得幽深莫測。看到牆壁上那各種字體的詩文,心中默念著那些熟悉的詩句,“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一種美,便不知不覺間充滿胸中,充滿天地間了。想到現在一些學者作家們,故作高深地遣詞造句所寫出的作品,離生活、離真實越來越遠,是不是應該感到些許愧疚呢?走出詩廊,轉到了琵琶峰的南側,那是一處詩人寓所式的建築,稱作“樂天堂”,取“白樂天之堂”的意思。雖然是後人臆造,但卻表現出了晚年白居易那種隱居香山,與世無爭,自得其樂的思想。樂天堂裡有一尊白居易的白玉臥像雕塑,只見他臥在臥榻上,一手支撐著身子,一手扶在膝蓋上,面向著游人作沉思狀,不禁想到詩人的後半生。白居易44歲時被貶官,最初本來貶為江州刺史,但有人又奏一本,就將他降為江州司馬,成為刺史下屬的一個武官。貶官江州給白居易以沉重打擊,被逐出朝庭的失落,又遇上一位失意的歌女,再聽一回歌女彈出的“別有憂愁暗恨生”的琵琶曲,讓白居意明白了,不管是高官也好,歌妓也好,販夫走卒也罷,失落時,都會成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著名的《琵琶行》就是這時創作出來的。這時,他早年的佛道思想又滋長了起來,他說自己是“面上滅除憂喜色,胸中消盡是非心”。後來,他雖然又回到長安,還當過知制誥、中書舍人等中央官員一類的職務,還曾外放為杭州、蘇州刺史,歸朝後甚至當過太子賓客、太子少傅(皇太子的老師)等職,但他似乎看破了紅塵,很少參與政事。晚年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的身份致仕(退休),退休時年70歲。

白居易一生最快樂的時光就是他退休後的五年。他隱居的地方,就是距他墓地不遠的香山一帶,這便是他晚年號“香山居士”的來歷。

經歷過30多年宦海沉浮的詩人,晚年終於找到一處平靜的港灣,可以平息一下疲憊的心。這期間,他以詩酒自誤生活,以講經說道寄托理想。他甚至還養了不少歌女,其中有名的樊素和小蠻,因為歌唱得好和腰肢長得美,還進了他的詩歌當中。再有就是喝酒,晚年的白居易似乎對酒情有獨鐘。67歲時,他寫了一篇《醉吟先生傳》的散文。文中那個不知道姓名、籍貫、官職,只知道他做了30年官的人就是他自己。據《窮幽記》上說,白居易家裡有池塘,可泛舟。他宴請賓客,有時在船上,他命人在船旁吊百余只囊,裡面裝有美酒佳肴,隨船而行,要吃喝時,就拉起,吃喝完一只再拉起一只,直至吃完喝完為止。有時無聊,他還會出門訪友,“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就是這時寫出的名篇。

當我走出白園,看一眼面前那平靜的伊河水,再回望一眼身後琵琶峰上那蔥郁的樹木時,不禁想到,人生一世,不會永遠像湖水一樣平靜,總會有波瀾和起伏。有的人可能在這起起伏伏當中有所收獲,有的人卻要在這起起伏伏中失去生活信心甚至毀滅自己。中國的文化大革,就有多少有才華的人演出了一出出人生悲劇和喜劇,實在是我們借鑒的榜樣。

我想,我們可以做到的是:當起的時候,不要忘乎所以;當伏的時候,就要反思一下自我——人生,就像化學實驗一樣,有時,是需要沉澱一下的。



(白園大門,像白居易的詩一樣,有一種平民傾向)



(通向白居易墓地的直直的陡陡的台階)



(白居易的墓碑和大墓)



(白詩碑廊,幽深莫測的感覺)



(東天堂,雖是人們臆想,但也表現了晚年白居易的生活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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