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旅行

作者: 和繁華說再見

導讀盧安克 出發前,我在網上連線看柴靜的《面對面》節目,采訪對像盧安克。連線的視頻播放起來時斷時續,並不流暢,但我依然連看兩遍,淚流滿面。盧安克是一名來自德國的教育志願者,在廣西鄉村的一所小學支教,免費教學生美術、音樂、自然等課程。他在那所小學裡一呆六年,而在這之前他已經輾轉過很多地方教學,從一個20出頭的德國小伙子到現在41歲的成年男子。� ...

盧安克

出發前,我在網上連線看柴靜的《面對面》節目,采訪對像盧安克。連線的視頻播放起來時斷時續,並不流暢,但我依然連看兩遍,淚流滿面。盧安克是一名來自德國的教育志願者,在廣西鄉村的一所小學支教,免費教學生美術、音樂、自然等課程。他在那所小學裡一呆六年,而在這之前他已經輾轉過很多地方教學,從一個20出頭的德國小伙子到現在41歲的成年男子。與其說他如何感動我,不如說他觸動了我。觸動我的並非支教這件事本身,而是他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姿態。

盧安克說他每個月只需要消費100來塊錢。柴靜問他:“你不喝酒,不賭博,不戀愛,不吃肉,那你為什麼活著?”他安然地答道:“有更大的快樂,比能夠表達的更大的快樂!”我深深相信有這樣的快樂,和物質無關,與自由關聯。說到自由,我想自由是有層次的,對嗎?首先,自由的基本層面在於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生活而不受他人的左右;其次,自由在於你能在多大程度上突破思想的疆界,拋棄偏見;然後,自由還在於你可以在多大的程度上超越恐懼。“愛並不永遠管用。。。恐懼則從不失靈。”而恐懼的根源又在哪裡?我常常想占有的結果難道就真的是得到嗎?抑或只是恐懼?當人有占有的欲望,首先便會害怕得不到,然後怕得到的太少,最後怕無法長期占有。與之相對,舍得的結果也並非只是失去,而是可以無所畏懼。當一個人只需要依賴最低限度的物質生活而依然可以快樂的時候,他又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從柴靜對盧安克的采訪中我發現他是那個比大多數人都更接近自由本質的人,因為他的快樂和喜悅發自內心,不依賴於物質,沒有依他性。

對自身困惑的解答

依他性。這三個字是我在一篇專訪裡看到的,訪問的是一位禪修者。他說這是佛教裡提到的一個概念,意思是當你省視自身的時候,你需要看看那些快樂與喜悅究竟來自哪裡?是內心還是外在?依賴著怎樣的事物?一個人感覺良好,也許是因為他有受人尊敬的工作,有不錯的收入,有良好的物質,有和周圍的朋友相比較處於中上的生活水准等等。如果把這些都拿掉,他還會感覺良好嗎?或者說他還能不能找到除此之外其它的支撐點?所以讓我花點時間來談談優越感吧!

記得我寫過的另一篇文章《越走越困惑》嗎?我把它同時發表在msn空間和攜程社區裡。很多認識的朋友和不認識的旅友跟了帖,訴說你們的感受,給出你們的建議,並嘗試替我尋找答案。我非常感謝!只是你們畢竟不是我,或者說我比我能表達的和我想表達的有更為陰暗的一面。我似乎觸及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並不肯定,仿佛我正走在一條滿是濃霧的山道,但並沒有穿越霧區,只是來到了霧稍稍薄一點的地方。我想問題來自於我的優越感,那種根深蒂固的優越感。在我去一個地方旅行的時候,我經常困惑自己究竟在用一種怎樣的視角觀察當地?是仰視?平視?還是俯視?好的方式應該是平視,用平等的心態嘗試了解,接受當地本來的樣子。但我經常不自覺地運用俯視,帶著我那些主觀願望站在居高臨下的位置,還指手畫腳,還議論紛紛。對於貧窮落後的地方,施以有限的同情心。我憑什麼對當地的人們施以同情?我又有什麼資格施以同情?難道僅僅因為我來自城市,來自大城市,或者我的物質比當地更優越一點嗎?現在,我以為對大多數人們來說他們需要的只是幫助,而不是同情!在那可憐的同情心裡面,有幾分之幾是純粹的同情,又有幾分之幾恰恰來自於優越感?

優越感不僅對於當地,還對於同類—和我一樣的驢子們。我們都是大眾,卻總不由自主地標榜小眾,以示區別和獨特。所以早年行走的時候,心中充滿那要不得的優越感,因為干這行的畢竟少數。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就是坐個地鐵,別人聊天隨便聽聽,就能聽到旅行、野營、轉山、裝備諸如此類的字眼,讓你感覺就像來到了一個全民旅行的年代。獨一無二性瞬間消失,所以一方面你喪失了對他人的優越感,另一方面他人又像一面鏡子一樣照出了你對於當地的優越感。他人就是鏡子啊,讓你無處可逃!欣賞一個人通常是因為你看到了他人擁有但自身缺乏的品質,而討厭一個人也是因為你從他人身上看到了自身一直想回避或遮掩但又未必完全自覺的東西。而我從這面鏡子裡看得最清楚的就是自身的優越感。這優越感包含著自覺或不自覺的驕傲、冷漠、隔閡、封閉、自以為是、不以為然、目中無人等等。我為曾經有過的這些深感羞愧。優越感帶著顯而易見的依他性,事實上它幾乎依靠對比而存在。

所以,現在,我覺得最好的旅行方式是隱身,不是將自己隱藏,而是把頭腦中的那些先入為主、那些主觀願望、那些價值體系全部隱藏。

火車

我就是帶著這些想法上路的。“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可我依然需要思考。“黑暗如磐,一燈如豆,在思想的隧道中單兵掘進”—說得真好!打破思維的壁壘,延伸思域的邊界—我的理想和願望。思維的局限性就像優越感一樣無處不在!

我搭乘發往延安的列車,目的地洛陽。這段時間鐵路大面積施工,所以列車大面積晚點。早晨7點在列車播放的晨曲中醒來,而車才過商丘沒多久。看來晚點早成定局,那我就再多睡一會兒吧!一旦醒來哪裡就那麼容易入睡?我只不過迷糊著卷縮在中鋪上,不願起來。

車過鄭州下了一大批旅客,車廂立刻顯得空空蕩蕩。我這才慢吞吞地爬下鋪位,好好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換到下鋪把腿擱到對面床鋪,調整到舒服的坐姿,捧一杯剛剛泡好的熱茶,看陽光一路傾灑進車廂,無比舒適。別的旅客們也都各得其所。上鋪的兄弟正坐我對面對著電腦敲擊鍵盤,旁邊隔間的旅客坐在窗口的小凳子上眯著眼睛曬太陽。這趟列車可真悠閑啊!到延安估計就沒剩下多少旅客了。如果以後去延安,完全可以選擇同一趟列車,我心想。

車廂內一直播放著音樂。一個柔美悠揚的女聲緩緩響起,她唱: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歌聲溫婉如玉,猶如春雨,潤物細無聲地打開我的心扉。我跟著輕哼,不禁眼角處有些濕潤。誰說喜悅的時候不可以落淚,而悲傷時就必定哭泣?

冬天的樹

第一次感受到北方冬天的樹是那麼美麗!我在龍門石窟的伊水河畔見過它們,在白馬寺裡注視過它們,在從洛陽到登封的田野旁路過它們。盡管沒有了樹葉,但是楊柳仍然依依,白樺依舊堅挺。楊柳搖曳在陽光裡,白樺挺立在藍天下。透過楊柳疏朗的枝條,你可以看見紅色磚牆的禪院。白樺更是以一種群像映入眼簾。它們總是筆直地站成一排,枝條縱橫交錯,間或會有一兩個鳥巢,那裡住著拖一條長長尾巴的小鳥。我見過好幾次,卻叫不出名字。

獨驢們

第一次碰到彭慧是在嵩陽書院內。彭慧走來說:能不能替我拍張照?我說:好的,沒問題。於是替她拍了張到此一游照。第二次見到她是在太室山的老姆洞入口。“又碰上了!你也上來了!”彭慧朝我喊。她來自北京、我來自上海,體力相當、年齡相仿,我們就此結伴上路。

碰到杜哥是在峻極峰頂。他穿一件紅外套極為醒目,老遠就看到他。他走過來和彭慧說:能不能替我拍張照?彭慧說:好的,沒問題。於是她替杜哥拍了張登頂照。然後我們三人體力相當、年齡相仿,就此結伴上路。

碰到阿吉是在下山的路上。杜哥正領著我和彭慧往盧崖瀑布的方向前進。順便介紹一下,杜哥是業余登山愛好者,每周都要從鄭州開車過來登山,並且不走尋常路。我們問他是從哪條道兒上來的?回答:二號線。我差點以為上海地鐵二號線直通嵩山了。後來知道登山愛好者們走的野道取名二號線。老江湖杜哥領著我倆七拐八彎地來到了一處又避風又有陽光的地方休整,只見一個小女孩兒像陣風一樣地衝到了我們跟前。一路衝一路問:“這是不是下山的路?”“是的是的”我們齊聲回答。“啥時兒關門?不會關了山門我出不去吧?”小姑娘憂心忡忡。“就算關了門你也是可以出去的。”杜哥悠悠地回答,正巧他上周剛來走過這條線。其實山在那裡又豈是一扇門能夠關得住的。小姑娘這下總算放心了。於是我們四個,體力相當,年齡不相仿,但我們很樂意帶上這個小妹妹,就此結伴上路。

那天登太室山的人寥寥無幾,可就在這麼些人裡面居然一抓四頭獨驢,也算是難能可貴。我們走得很開心,尤其杜哥,一男帶三女,簡直豪情萬狀,走得尤其帶勁兒。剛出盧崖瀑布山門,那些小巴司機還沒來得及圍上來開價,杜哥就自豪地嚷道:“我們就是來走路的!”於是,我們繼續徒步40分鐘走到公交車站。

那天,我記得從早上9點半一直走到下午4點半。好的旅伴可遇不可求,你們的出現讓我的旅途到達高潮。爬山很愉快,心情很放松,而你們很難忘!

寂靜的山路

少室山是我一個人爬的。就山而論,我喜歡少室多於太室,因為少室更有嵩山的地質地貌特點。那些橫向褶皺、豎向褶皺、X褶皺等等就近距離地呈現在眼前,想不看都不行。我從三皇寨入口上,從少林寺出口出。和我同一方向行進的除了開始處有幾位挑夫以外,並沒有別的游客。嵩山這個季節游客很少,就是有也都集中在少林寺而不是少室山。而且大多數游客似乎並不知道從三皇寨到少林寺的這條黃金路線,多走的是反向路線。反向行走很令人氣餒,我下山的時候才發現從少林寺登山的這條路沒什麼風景可言,嵩山景色都集中在三皇寨一帶,一過山頂的纜車站,似乎就來到了另一片地域,和嵩山沒什麼關系了。當然反向走完全程也是可以的,也不會錯過任何美景,但問題是一路上問我山上有什麼風景的游客不是把車停在了少林寺,就是看到那條無盡的枯燥的登山路打了退堂鼓,讓我替他們有些惋惜。

在我腦海中留下最深印像的是從三皇寨開始的那條寂靜的山路。山路在背陰處,行走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見不到一個游人。我的前方是一條延伸的山路,它順著山勢時高時低、時左時右,像條絲帶盤桓在山間,讓你無法猜測它究竟要盤過幾座山頭方才罷休。我的頭上是一片藍天,還有雲彩,有些時候只能見到那麼一小方藍色,因為我正走在被兩側石壁夾擊的山路上。遠近都有樹,那些被風刮得瑟瑟作響的冬天的樹,但它們依然遒勁結實、不依不饒。懸崖罅隙間的樹是這樣的,唯有如此才能生存。耳旁是風聲,還有喘息聲,讓我意識到我正和自己在一起。

在三皇寨碰到的游客一共三撥,十根手指就能數得出來。他們都和我反向。開始遇到一對年輕的夫妻。我大老早就看到他們在我對面了,可是走了半天才碰上他倆。我問還有多遠,他們說沒有2小時下不去。見我只有一人,他們好心地讓我一定注意安全。好的,我會的。我繼續前行,在吊橋處碰到一對老夫妻。他倆慢悠悠地走著,不緊不慢的樣子。見我只有一人,老媽媽說佩服我的膽量,讓佛祖保佑我。這次是我讓他們一定注意安全,因為來的方向有些地方對於年紀大的人來說有點抖。老伯伯說沒事兒,好走!再接下來我走了好長的路碰上一隊帥小伙兒,5、6個人,見到我就用河南話嚷:遠得很!起碼2小時,2小時能不能到還不好說!碰到小夫妻的時候我已經被告知要走2小時,走出了那麼遠,怎麼還是2小時?好的,2小時就2小時吧,3小時也沒關系,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我繼續行走,從背陰處來到了向陽處。勝利就在前方。其實後來我1小時就下到山腳了,早知道那麼快,我一定走得再慢點。我真有點舍不得離開那條寂靜的山路。

弗吉尼亞·伍爾夫

請允許我以關於弗吉尼亞·伍爾夫的篇章來做我這篇不像游記的游記的結尾。

伍爾夫的名著《到燈塔去》是我這次帶在路上閱讀的小說。這給了我一個教訓:一個人的旅途需要帶本厚一點的書。或者也可以這樣解釋:伍爾夫的書太棒了,太容易讓我一氣呵成地往下讀了,到後來我都有點不舍得去讀它,我怕我一下子就讀完了。

尼采在讀完叔本華書的第一頁後說: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要聽。對於伍爾夫,我竟也有類似的感受:是的,她所寫的每一個字我都要看。這位女權主義作家、意識流小說家,文筆極為出色,想像力豐富大膽,下筆酣暢淋漓,讀後讓人意猶未盡。她的意識流並不難懂,直接寫出了筆下人物隱秘的思想。

《到燈塔去》是我看的伍爾夫的第二本書,之前還看過一本叫《一間自己的屋子》。這本書並非小說,而是她的論文集,主題:婦女與小說。我很贊同伍爾夫在書中提到的一個觀點,她說文字反映心靈。作家的心靈越純淨,文字也就越純淨。她以夏洛蒂·勃朗特和簡·奧斯丁作為例子。盡管夏洛蒂·勃朗特比簡·奧斯丁更有寫作的才華,但夏洛蒂似乎有更多的憤怒,更多的對現實生活的不滿,於是表現在文字裡就是畸形、歪扭、不甘等等,這阻止她的才華百分之百地發揮。相比較而言,簡·奧斯丁就心平氣和得多。用伍爾夫的原話來說“簡·奧斯丁穿透她所寫的每一個字。。。”在伍爾夫看來,心靈最為純淨的是莎士比亞,這也是莎士比亞能寫出優美絕倫的十四行詩的原因。莎士比亞和簡·奧斯丁,“這兩個人的腦子都是消除了一切障礙的。。。”什麼時候我們也能夠消除一切障礙,直觀地看待這個世界?

朋友問我:生活究竟有什麼意義?我說生活本無意義,如果硬要給生活加上意義,那就是我們可以在盡可能大的範圍內自由地選擇度過這段時間的方式。旅行也沒有什麼意義,如果硬要給個意義,那它只是我們用來消磨閑暇時光的方式之一。除此以外,如果旅行能夠讓我避免狹隘,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身在何處並不重要,城市或者鄉村。去過哪裡更不值一提,讓它爛在肚裡。偏安一隅的盧安克照樣可以有這樣的胸懷,在節目的最後他說:“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家,他家人就是他的後代;如果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學生,學生就是他的後代;如果一個人為了人類的發展,那麼人類就是他的後代。”而我們之中又有多少人正等著別人把房子、車子、票子傳下來,然後再一路傳下去?除了思想、文化和精神,究竟還有什麼值得傳承?我認為沒有。

禁錮自己的不是身體而是思想,所以身體的旅行並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思想究竟可以漫游到哪方天地?如果讓我在2010年許下一個新年願望,那麼我願望我可以更純淨更樸素地活著!

附:

柴靜采訪盧安克博客鏈接:http://***/s/blog_48b0d37b0100h7af.html

采訪視頻鏈接:http://space.tv.cctv.com/video/VIDE1261927120929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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